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顾野梦为王群立详细地解答了几份文件的内容,又带他看了网站中其他的一些资料。王群立有任何疑问,顾野梦都能在三分钟之内给出答案。王群立有单词和语法上的问题,顾野梦也都能完美作答,讲的深入浅出,很容易让人听明白。
她说俄语很好听。大舌音虽然不明显,说快了之后常常被完全含混过去,只剩下舌头从上颚快速滑落到牙齿上的闪音,但那完整的语流,配上清脆的嗓音,就像是西伯利亚大平原上的铁路上,火车在无边旷野中呼啸而过,披风斩月。
而她专注工作的样子,就像俄罗斯名画《无名女郎》中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黑袍贵族少女,发丝是她的面纱,而她轻蔑的眼神是践踏一切的光。
她总是很自信。
荀轼定定地凝视着她完美的侧脸,几乎忘记了呼吸。
“……总而言之,我和老荀还是建议您买这块地,因为其他地要么是被其他人预定,要么产权复杂,要么有暴雷的风险。这块地是最合适的。”
顾野梦合上笔记本电脑,也没有问王群立,也没把笔电往王群立那边推,而王群立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沉浸在顾野梦为他勾勒的世界中,一直在沉思。
在交谈的时候,王群立因为太热,不自觉地把唐装最上面的两颗盘扣给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纹着的大花龙。从龙的比例,以及露出的龙的部分来看,这条龙还很长,至少纹了半个胸口。
龙的头部有很长很深的刀疤。
选择在交谈时解盘扣,究竟是无意识,还是在示威与警告呢?顾野梦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只要你能给虎提供足够多的肉片,谋皮就有可能。
终于,王群立开口了。
“小顾你说的很好,我没什么问题了,”王群立嘴角一抽,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之前那种冷凝的气氛瞬间驱散,“虽然我完全不懂俄语,但我相信你。”
顾野梦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懂俄语?那之前……”
“啊?你说‘土地’那个单词吗?”王群立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就会这几个单词,你们来之前现学的。”
……我靠。
这也是个押题天王?
仔细想想,细思极恐。王群立在荀轼来之前,专门学几个和项目有关的俄语关键单词,相当于做调查时进行随机抽样,来看荀轼是真的会,还是在框他。
他不需要全会,只需要卡住关键的几个词、几句话就行了。
而且他还表现得他全会——这但凡来个心态差的,直接当场就交代了。
好家伙,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的人,果然没有吃干饭的。
不过这还是多此一举啊,顾野梦在心里默默吐槽,心想你有空在这里玩宫心计,为什么不直接请个俄语翻译过来呢?来个翻译,让他跟荀轼走两步,保证荀轼立刻趴窝。
还省得你在那熬夜背单词了。
“其实今天的谈判,我是可以请翻译的。”
顾野梦眨了眨眼睛。
看着难得表现出了困惑的顾野梦,王群立哈哈大笑:“但是没必要——我不靠这一个生意挣钱。”
你不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要做的是长线投资,”王群立眯起了眼睛,“从一个种子的胚胎期开始下注,等着它一点点,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这是我最擅长做的事,是我走到今天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一城一池的得失?挣得太少了,没本事的人才挣这点。”
“我想知道的,不是你们有没有骗我——而是你们是否有我需要的潜力。你们是否能长成参天大树。我在这里给你们雪中送炭,你们是否能在未来一天有用百倍的利益回报我的长远可能。”
“小荀一直是我很看好的年轻人,聪明,机灵,沉稳……以前就想投资,只是那时犹豫了,于是错过了,这是我至今为止想起就痛悔的事。这次小荀落难,我说什么也要救他一波。”
是说什么也要搭上顺风车吧。
“我相信小荀能东山再起,他的身体里面蕴藏着无限能量,尽管他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但我就是觉得他会赢。谁也不能打败他,一代更比一代强,他比我强,”王群立自嘲地笑了笑,“我总是在犹豫,所以直到小顾说话之前,我还在犹豫……我担心我是在看走眼。这就像是当年,我明明在互联网股票的最低谷入了市,我明明坚信这就是未来,我甚至连低谷期都熬过了……却还是在涨到半路的时候就清仓了。这是我的弱点。”
“我明明相信小荀,却又一直在犹豫,不过现在,因为小顾你的出现,我一点都不犹豫了。”
王群立站起来,拿起酒杯,向着顾野梦举起,顾野梦也赶快从桌上拿过荀轼推过来的葡萄酒杯:“小顾,你很聪明,你是个天才,就像小荀一样。不,甚至在某些层面上,你比他还要聪明。你们是天作之合——你们结婚了,这给世界上就没有能战胜你们的可能了。你们一定会大富大贵,实现你们的梦想,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
顾野梦沉吟了片刻,忽而也笑了。她笑得无比娇俏:“不要深信不疑。”她摇摇头,在王群立惊讶的刹那,又柔软又强势地接上了后面的话,“要签合同,王老板。”
她的每个字的尾音都很轻,甚至有点撒娇的味道。
但用语却一点不撒娇,谁都听得出,谁都明白,在这里面——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
顾姐:我真厉害,快夸我
这本书就是这个风格,真互撩+真商战,我会写细节的
这篇文存稿目前已经完结,老实交代,我后期更爱顾姐。。。。。。
真猛人不在乎是不是c啥的,真的
第13章 他撩
“你怎么最后强硬起来了?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签合同很顺利。下定了决心之后的王群立一改之前的磨叽,也不在细节上面再纠缠,很大方地让荀轼全权代理这次土地购买,不光先预付了一定的资金,还给了一个很大的预算额度。拿着这些钱,荀轼可以在市场上找到很好的土地供应商,他的谈判话语权一下子就变得很大。
草签合同时,荀轼和王群立照常让顾野梦在旁边参考。那时已经饿坏的顾野梦还在偷偷吃餐桌上的美食,被王群立直接喊住了:“小顾,别吃了,这些东西太补了,伤你们年轻人的身体。”
你还知道伤身体啊= =
“你想吃的话,等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做清淡的。”
那倒是也行。
总之这一趟算是收获很大。不,应该说是大获全胜。荀轼的所有目标都达到了,甚至还有超额完成的部分——他说他没想过王群立会预付这么多的资金,也没想到合同会这么宽松,对他这么有利。
回去的车上,荀轼一边开车,一边调侃正在得意地玩手机逛淘宝的顾野梦:“哪有求人这么横的。”
顾野梦翻了个白眼:“大哥,事情到最后,是王老板在求我们,好吧?”
“是吗?”
“那肯定啊,我给你说,”顾野梦手指不停,“王老板这种人就是个M,你越横,越自信,他越觉得你靠谱,觉得你奇货可居。你畏畏缩缩地讨好他,他反而觉得你不行——学着点。”
荀轼笑着摇摇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主要还是因为你厉害。”
“我确实比你厉害,”顾野梦明目张胆地对荀轼阴阳怪气,“有些人啊,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就敢去虎口拔牙,单词都没背全乎呢,就在那里假装超级天才——你说说,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王群立那时问你‘土地’为什么翻译错了,你说说,你要怎么回答?”
不怎么回答。
单词确实是背错了一个,但那个词,其实是故意错的——他的记忆力还没差到那一份上,更何况“土地”算是这次交易的重点单词。
只是故意犯个错,引蛇出洞罢了。
王群立肯定有考验他的计划,但究竟怎么考验,他不可能知道。他能押题,但也没能押到这一份上,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故意犯几个自己能解决的错误,想办法让王群立提前开始他的“交锋”——这是解决王群立疑心的最经济的方式。
他有一整套完整的预案,甚至包括planbcd,去应付王群立。他有一百种方式回答王群立的那个问题,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王群立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就不懂俄语——就比如,他之前在另外一个地方故意犯了个错误,王群立就一点都没听出来。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把主动权交给顾野梦,在完全不知道顾野梦会怎么做的情况下,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即使是这样,当他看到她关心的眼神时,他还是忍不住做了人生第一次不理智的事。
“嗯?”顾野梦不耐烦地催促他,她得意坏了,像只骄傲的小狐狸,“怎么不说话了?”
“确实是这样,”荀轼笑笑,方向盘一打,很诚恳地说,“我承认,这次没有你不行。”
顾野梦乐了:“是吧是吧!”
有道是一个牛人被一个混子仰望,他不一定会快乐;但如果这个牛人被一个更牛的牛人肯定,那他一定会觉得巨爽。
顾野梦虽然不是什么牛人,但她也知道自己还算聪明,如今被世界第一大聪明心服口服地夸奖,顾野梦那个心啊,就像是兜头灌了一嘟噜蜂蜜,甜爽得都要拉丝了。
“不过,你怎么会记得呢?”顾野梦听到荀轼问,“我不记得你学过俄语。”
“诶,”顾野梦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洒洒水,“我不是跟你一起看了三个小时书吗?”
“可是……”
“我有照相机记忆。”
照相机记忆,俗称过目不忘,看过的任何东西都会像是照片一样保存在大脑里,可供大脑的主人随时取用。
“其实那几个文件我早就背下来了,但那天晚上不是无聊吗,”顾野梦又开始低头在玩手机了,她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就多学了一点语言。我不是还找你借教材了吗?”
荀轼问:“你多学语言是因为无聊?”
“嗯——哼。”
“不是因为担心我出事吗?”方向盘一打,一辆奔驰被迅速地超了过去,而正在行驶过的桥上流光闪烁,“我还以为你是看出我记忆力不行,所以要替我补漏。”
顾野梦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车里的气氛忽然暧昧了起来,像是窗外流转的浮光一样,五光十色又晦暗不明。凉风钻入毛孔,刹那间变成温泉的蒸汽,潮潮地覆盖在皮肤上,然后顺着皮肤肌理往上爬,让人有些昏沉,有些战栗。
荀轼的呼吸越发急促。
汽车的速度也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顾野梦也有点难受,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发起的变化——王群立的那桌菜,终究还是太猛了。他说会伤年轻人身体,那不是在谦虚,是真的。
顾野梦听到荀轼开口了:“你说……”
“什么?”顾野梦低低地问,仍旧捧着手机,只是手机上的画面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荀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是不是很不聪明?”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去凡尔赛留学了?
顾野梦嗤笑一声,放下手机,托腮看向窗外的风景:“是有点笨。”
“你会因为我不聪明就不喜欢我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了?
顾野梦有点恼怒地回过头。
晦暗中,荀轼的完美轮廓不真实得像个轻飘的梦。连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是有力且修长的,骨节匀称,一丁点突兀的地方都没有。
他、没、有、缺、点。
“你在紧张?”顾野梦狐疑地盯着他鼻尖上的水珠,惊讶地问,“你哭了?”
荀轼轻笑一声,伸出右手,擦去了那滴水:“是汗。”
“我才不信。”
荀轼摇摇头,眼睛仍旧专注地看着路况。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朝顾野梦那边伸过去:“你看,是汗水。”他轻轻地用手指拂过顾野梦的手背。
微微潮湿的指尖在手背上滑过,像是蒸汽熨斗飘出的气息在皮肤上灼烧。顾野梦感觉有一团火直直地就从手背冲向头顶,一下子便把整个人都点燃了。
“感觉出来了吗?”
“感觉不出来,”顾野梦咬着下唇,强忍着喘息的冲动,“不都是咸的吗?”
“不一样,眼泪的咸要更清淡一点,”荀轼仍旧在专心看路,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又恢复气定神闲,“眼泪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就像海风吹在身上一样。有一点重,但主要是轻,轻飘飘,所以并不重要。”
“汗水呢?”
“汗水啊……”荀轼的手指在顾野梦的手背上无规律地轻点着,“就像这样。”
顾野梦的另一只手紧抓着扶手,脚趾也蜷缩了起来。她无暇回答。
“想要去酒店吗?”她听到荀轼问。
声音有刻意的云淡风轻,与实质上的粗重喑哑。
顾野梦想要偏头,可手指已经让她无处思考:“我……”
“嗯?”
声音团在喉结附近,是已经压抑到极致的火焰。“我……”
嘀铃铃。
顾野梦的手机响了。
突然想起的手机声,像是灰姑娘故事中十二点的钟声——当然,用如此纯情的童话给这种午夜风场景打比方显然不协调——总是,顾野梦如蒙大赦,她甩开荀轼的手,从腿上拿起手机:“喂?嗯……什么?你再说清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