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一定要实现的那种。”
陈思侑正在恶补英语笔记,闻言飞快回答,“To be a millionaire.”
许柏舟点点头,“你还挺有信心。”
英语课代表从前排开始收作业,一个接一个地拍桌子,“快!快!快!”
陈思侑飞快抄完最后一行,赶在课代表发怒之前,把两个笔记本分开塞进作业堆,“我和郑小捷的,我们这组齐了!”
陈思侑再度回到座位,长吁一口气,说道:“我的人生目标啊,就是变成一个有钱人。”
“有钱人,”许柏舟点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当然就开始享受人生啦!”陈思侑笑得很狂妄,“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有一些道理,但还是太理想化了。还有什么别的目标吗?具体一点的,不算特别难,但也绝不容易,像是那种……需要花费大半辈子去做的。”许柏舟问。
陈思侑这下就犯难了,他低声说道:“舟啊,你不明白吗,你说的那种目标,是不能说出口的。”
许柏舟也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为什么?”
陈思侑把声音放得更低,“这就是人生究极flag啊,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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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舟,说不定以后你也会成为大明星。”
下课后,郑小捷没有去别的班玩儿,而是坐到了许柏舟身边。
“嗯?”许柏舟依旧趴在桌子上,只是换了个偏头的方向,注视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郑小捷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睫毛、乃至耷拉着纤细绒发的额头,窗外的光洒下来,一切都很鲜妍灵动,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一帧截图。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嘛。”郑小捷小声说道。
许柏舟笑了,露出脸颊上的一个梨涡,她说道:“长得好看就能成为大明星吗?不是这样的。而且,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同的。”
“可是,你还非常聪明,对不对?”
许柏舟或许不会接受外貌上的赞美,但如果是智商层面,她就不会推辞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笑,“小捷,在你的心里,大明星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啊。”
“嗯,”郑小捷看着自己书包上挂着的徽章,上面的人物十足的光鲜靓丽,她点头,“我觉得,她们拥有很多人的爱,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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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表显示,这节课是音乐课,但音乐老师不知所踪,讲台上站着的人变成了阿潘。
阿潘不愧为整个高三年级课时量最大的老师,他不仅带的班级多,还总能及时抓住机会,主动替学生们补课。只见他放下胳膊肘夹着的一卷试卷,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招呼班长,“来,发一下。”
试卷从前排有序地下发下去,满座皆掩泣,只有阿潘十分欣慰,“这是从一中搞来的模拟题,他们先考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例题?”
听到“一中”这两个字,许柏舟抬起了头,果然对上了江沚向后望的视线。
许柏舟轻轻摇头,江沚随即便笑了,他用口型说,“我知道。”
“虽然只有一节课的时间,大家还是按照考试来对待啊,下课后可以交到我这儿批改。”阿潘顿了顿,又说,“实在做不完,也没关系。”
毕竟是平均成绩稳居第一的一班,学生们又都是沉不住气、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阿潘这么一说,谁也不愿意变成那个“实在做不完”的人。
陈思侑内心愤恨,却只能抓紧时间开始审题,余光里却看见同桌已经开始填写实验题的答案。
许柏舟看他一眼,解释道:“我周末已经做过一遍了。”
……
好吧,陈思侑又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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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模拟题不算简单,阿潘也只是想尽可能提升学生们的做题速度,并没有对结果抱以多大期望。
当许柏舟拿着试卷走近,他立刻扭头去看墙上的时钟,距离发下试卷,只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老师,现在可以交卷吗?”
“可以,但是——”阿潘想说,现在毕竟是正式的上课时间,即使提前交卷,还是得回座位上自习。
许柏舟原本已经走向了门口方向,此时停下脚步,等待他把话说完。
“……没什么,出去声音小一点,别的班还在上课。”
“好的。”
阿潘大致浏览了一遍手里的试卷,答案都是正确的,步骤却是能省则省。如果不是他知道许柏舟的一贯成绩,说不定就要怀疑她使用了不正当手段。
这个学生,确实是特殊,虽然成绩优异,却始终不合规矩,独来独往,仿佛她的学习和老师全无关系。
阿潘再一次翻看了整张试卷,拿着一支红色的走珠笔,无从下手,只在开头写了个分数。
“老师,这是我的试卷。”
阿潘心里一惊,抬起头来——这次没去看时间了——他看着眼前的江沚,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这套题——”
江沚露出一个标准的学生式微笑,“是放在这里吗?辛苦您了。”
于是阿潘没能问下去,只能说道:“放着吧,没事。”
然后江沚也走出了教室。
阿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他不仅聪明勤奋,还常驻物理办公室。每当同事们投来打量的目光,阿潘就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心道,“哈哈,羡慕吧,我的学生!”
此时此刻,阿潘就只好目送这个学生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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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些题是不是奇奇怪怪的?”
许柏舟并没有走远,就待在一楼的小露台,没等多久,就看到江沚走了出来。
江沚快步走过来,没有先接话,而是抬了抬下巴,“把手拿出来一下。”
天气很冷,小露台更是四面通风,许柏舟从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起,就把双手放在了衣兜里。她一愣,然后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江沚从背后拿出个东西,搁在她手心里面,许柏舟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缩。
那是个乌木色的暖手宝,体积很小,可以攥在手心里,很暖和。
“送给你。”
“为什么?”许柏舟问。
江沚露出个理应如此的神情,“冬天到了嘛。”
“题目确实挺奇怪的。”
“那你做完了吗?”
“嗯,”江沚点点头,“毕竟也看过一遍。”
四周很安静,除开教学楼特有的上课背景音,就只剩下操场传来的一点欢笑声。
在这种环境下,许柏舟感觉自己的声音很突出,就像是面前放了个麦克风,脚下是个小舞台,尽管观众只有那一个人。
她再度压低了声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太小了,江沚只好再凑近了一点,说道:“什么?”
“你有考虑过人生目标吗?”
江沚闻到了一股海风和柑橘混合的味道,那可能是她的洗发水味道吧,他想。
“人生目标?”
“可以不用告诉我具体内容,”许柏舟试图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念头?”
当下并不是个可以坦然谈论人生命题的时代,会被人误以为是故作高深。但许柏舟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臆测。
“我当然也畅想过,但是,还是不清楚。”江沚说完,神情不太自然,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了一句正确却无用的废话。
许柏舟看了看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江沚略带诧异地看着她,他感觉自己的发言并没有任何的启发性。
许柏舟当然不会告诉他,她给自己划定了一个同龄人对照表,江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参考标准。既然标准线都这样飘忽,她也没必要为了未来而焦灼。将来的事,以后再去想也不迟。
小露台里的广播响过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就响起了铃声。
江沚和许柏舟一齐站在护栏内侧,不约而同抬头往外望,每条走廊、每个阶梯都慢慢涌出了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知道那是身着同样校服的同龄人。
可校园里有这么多的同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站在了一起。
第23章 第二十三题
依照省份惯例, 高三共有三场正式规模的模拟考试,全部放在下学期。
而按照戎城惯例,一中和三中必定会将这一流程大幅提前, 早在高三的上学期末,就开始缠缠绵绵的竞争。
本周将进行本届的第一次正式模拟考试,由三中自主命题。这样一则惨绝人寰的消息,自然是由班主任亲口宣布才最为适宜。
班主任老林, 亲自把考场的分布表拿到了教室里来,说道:“大家看一看自己在哪儿考试,今天晚自习结束后,班长组织把考场布置了。”
“除此之外,一中学生会和我们同步考试, 最终整合排名,希望大家都认真对待。”
大家的反应都很平静, 老林就没有多待, 扫了一眼教室, 然后推门走了。
他刚一离开,教室里就有人跳了起来。
“啊!又要考又要考!”
“一中那群人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啊, 这心理压力太大了,考得好才怪。”
“冯凭!你也在二班,我们一起!”
冯凭飞快站起来,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 “分到二班很光荣吗!啊?”
考场座位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成绩来分配的,一班最优,二班次之, 以此类推。
陈思侑也去看了自己的考场座位,虽说上次考试已经进步了, 却还是被分到了二班。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说道:“幸亏年级组取消了每个月重新按成绩分班的规则,要不然我早就变成二班的人了。”
许柏舟诧异道:“你这次在二班?”
“嗯,第二考场的03号。”
许柏舟回忆了上次的排名,说道:“没关系,上次有不少人分数一样,并列的名次很多,并不是你考得太差。”
陈思侑深感被安慰,决定投桃报李,他说道:“我刚看了,你和江沚还是挨在一起的。”
许柏舟却只是点点头,翻起了自己整理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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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考试结果将会整合排名,许柏舟就陷入了忧愁之中。她难免会想起一些童年时的画面,这些画面如影随形,在她的学生时代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许家的两个同龄小孩儿,一个极早地展露了天资,另一个慢了一步,就变成了平凡普通的参照物。
有一个天才表哥在前,许柏舟就是那个事事平庸的背景板。偏偏许柏舟的父母最擅长自谦,为了彰显自己的风度,总是在各路亲戚面前把自家孩子贬损得一无所长。
从小学到初中,许柏舟和许屿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她永远被挡在那个完美的阴影之下。
她机械地翻动着笔记本——尽管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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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温度越来越低,食堂的保温设备也越来越不顶用。晚餐时间从下午六点开始,而一旦过了六点十分,食堂的饭菜就一丝热气也无,变得难以下咽。而这短短十分钟,甚至不足以高三学生从教学楼跑到食堂。
总而言之,许柏舟很久没有去食堂吃晚饭了。
有不少同学会选择在教室里吃泡面,毕竟热气腾腾,也算是充实的一顿饭了。
许柏舟推开教室的门,刚穿过走廊,闻到风里也有一股泡面的味道,并不令人讨厌。
冬天累赘重重,围巾、帽子、手套,都是会让人行动迟缓的外物。许柏舟穿戴着这一整套累赘,自认为不宜跑步,就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偶尔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却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走过三圈之后,她把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半张脸。
“许柏舟!”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那是连接操场和食堂的一个路口。
她又把围巾拉下去了,埋在下巴,好让声音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出来,“你怎么在那儿啊?”
江沚两三步跨上石阶,横穿过操场跑过来,冷风从他脸颊旁划过,又从领口往里灌,等到他站在许柏舟面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你穿得太少了。”
“没事,不冷。”江沚解释道,“就是操场风有点大。”
许柏舟眼睛往下弯,她晃了晃自己的手套,表示赞同。
恰巧江沚从衣兜里翻出一小盒草莓牛奶,放在她的手里,“这个给你。”
女生群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流行起一种小物件,莫名其妙地,没有规律可言。近段时间,许柏舟常常能在班上同学的桌上看到这种包装的牛奶,这本来是与她无关的一种变化。
牛奶是温热的,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一点热度。
“谢谢你。”
江沚看上去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客套答复,他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
“那是林老师吗?”许柏舟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江沚顺着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个穿着浅灰色夹克的人,看那个方向,像是刚从教师食堂出来。
江沚挥了挥手臂,“林老——”
完整的“老师”没能说出口,因为林固安本人飞快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绕开了。
两人看着班主任那略显笨拙的闪避路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在躲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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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总是这样的,无论一开始是怎样厌烦、畏惧,只要坐在了位置上,脑子自然就会高速运转,手上的笔也会机械性地把试卷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