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沚笑了,“是,我本来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江沚离开,许柏舟则跟着郑小捷从侧门飞快进入了体院馆,据说,这是她作为Confettis官方后援会成员,所享有的特权。
“舟舟,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看,我好开心啊。”
其实我,只是被你拽过来的……算了,许柏舟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和江沚很熟吗?”
“还好啦,比一般同学好一点,而且你没有发现吗,这样的小要求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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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漫长的、光线昏暗的过道,一路上踩着泡沫板、塑料花,窸窸窣窣,杂乱不堪,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露出一条光缝的馆场侧门。
郑小捷忽然往她头上也戴了顶帽子,“待会儿人多,小心一点,如果有工作人员看到你的帽子,会把你带去中心区域的。”
许柏舟伸手摸了摸帽檐,摸到一串藤蔓似的刺绣花纹。
郑小捷推开了门,顷刻间,音乐和欢呼像潮水一般翻涌出来。
眼前有很多亮晶晶的光点,是人们握在手中的荧光棒,散落在暗沉沉的馆场里。越往里走,光点越是密集,最终汇聚在舞台周围——这些微光像是从舞台之上流泻而来。
演出并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人员还在调试设备,舞台之下却已经挤满了拥堵的人群,人群之中时不时爆发出尖叫,仅仅只是因为站在舞台角落的艺人们偶然投来了一个眼神。
“小捷,既然是偶像团体,为什么会来中学校园里演出啊?\"许柏舟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有些奇异。
郑小捷一直望着舞台的方向,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此时听见她的话,也不回头,匆匆回答道:”啊,都是她们公司不行,只能争取到各种各样奇怪的活动。这次好像是有个“鼓舞青春”的主题,必须要选择校园场地。“
“咱们这片区域……一中肯定是不会允许开展的,也只有咱们学校纪律松散一点。”
许柏舟遥遥望了望舞台,又看郑小捷那激动难耐的眼睛,“那还真是小概率事件,你很高兴吧。”
郑小捷原本一直压抑着笑容,此时立刻笑开了,“当然!这就是命运!”
没过一会儿,又一批人涌入了馆内,郑小捷也终于等到了她等待的朋友——看神态是个高一的新生。
对方刚和郑小捷碰面,就从鼓鼓囊囊的校服里掏出了一部相机,本意是想做出个干脆利落的潇洒动作,相机包却不慎被校服拉链挂住了,“诶诶诶——”
郑小捷连忙上去帮忙,接过相机还不忘再次询问,“电量真的够吧?”
“放心放心,我检查过了——”
许柏舟看着两人,郑小捷也正好抬头,“舟舟,我们要去拍照片,你……”
“不用管我,你们去忙。”许柏舟点点头,按了按帽檐,主动离开了。
其实许柏舟不太能够感受得到舞台的魅力,在她看来,这种短时间内呈现出的充沛感情,更像是一种感官刺激,而不是真正能打动人的情绪。当然,她也很少能被什么情绪打动就是了……
馆场之内并没有明确划分出不同区域,大家挤挤攘攘在一起,偶尔会有零星几个保安站出来维持秩序,形成了一种杂乱又默契的怪异氛围。
演出迟迟不肯开始,许柏舟没多少耐心,犹豫了片刻,决定先行离开。
她绕过神情淡漠、扛着机器的媒体人,绕过欢欣雀跃、挽着手臂的学生粉丝,绕过一脸好奇,却又不明所以的路人观众,找到了通往出口的阶梯。她正要踩上去——
“咔哒——”四面响起了拉闸声,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人群先是陷入沉默,而后一齐发出激动难抑的欢呼声,许柏舟回过头去,看见舞台外围骤然升腾起三人高的焰火,把舞台映得灿烂无比。
而后,焰火渐渐熄灭,就在舞台重新即将暗淡之时,一束光柱从天而降,落在了舞台中央。光柱之内笼罩着一个人影,她背对着舞台,很是慵懒随意地半侧了头,轻轻打了个响指。
“啊!!!栎栎我爱你!呜呜呜呜——”隐隐约约地,许柏舟好像听见了郑小捷的声音。
演出开始了,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显然是被这个开场勾起了兴趣。许柏舟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意义不明的“嚯”,她看过去,看见一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拨开人群,奋力想往前挤。
许柏舟则往后退,往人群稀少的地方去,她既想再看看舞台,又不愿意被人群推搡,最终只好翻上了馆场边缘的护栏。她坐在护栏之上,脚尖不着地,配合着舞台中心翻涌过来的音浪,尤其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嗨。”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人声,差点没把她惊得栽下去。
许柏舟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又一顶同款靛蓝色渔夫帽,帽檐抬起,露出一张并不熟悉,但最近的确常常见到的面孔。
许柏舟人往后仰,努力和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慢吞吞发问,“是你?”
江沚意义不明地动了动嘴角,点点头,“当然。”
许柏舟依旧看着他,等着他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谁知对方却不再开口,视线在远处的舞台上过了一圈,又慢慢挪到了她的脸上。
许柏舟身体一僵,飞快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从护栏之上跳下,低着头就要转身,“我走了。”
“等一等,”相对来说,江沚就要泰然自若得多,他问道,“演出才开始,你不看了吗?”
许柏舟摇摇头,“也没什么好看的。”
“事实上,无论是歌唱、舞蹈,或者是戏剧,都是根植于舞台的艺术形式,只有亲临现场,才能感受到魅力。”
许柏舟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回头,“所以呢?”
江沚看上去的确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耐心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去另一个地方。”
两人一起沿着过道走出了体育馆,影影绰绰的光晕从眼前消失,天幕暗沉又寂静。
“快九点了,”江沚抬了抬手腕,又顺势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走吧,去那里。”
“那里”是指体育馆外部的旋转楼梯,楼梯通往二楼,却又没有入口,只剩个百无一用的装饰作用。
许柏舟难得踯躅了片刻,江沚并不劝说什么,只是先她一步往上走,到了楼梯转弯处才回过头来看她。也不开口,只拿眼神示意,催促她跟上来。
楼梯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窗户,江沚屈膝半蹲下,一只胳膊扶在楼梯护栏上,另一只手往后招了招,“来,过来看看。”
许柏舟慢慢弯下腰,从半开的窗户往里望,谁知帽檐被窗户把手勾住,脑袋上一轻,眼看帽子就要飘下去,江沚伸手一捞,帽子到了他手上。
两人又一次视线相接,江沚当先转回了目光,极其自然地把帽子折了折,拿在了自己手里,说道:“快看。”
许柏舟倒是先看了看他手上的帽子,然后才偏转视线,看向那半扇窗——窗内正对着舞台的侧面,既能看见舞台正面,又能看见后台的休息室、化妆台。不断有人穿梭其间,忙碌得甚至有些狼狈。
“比起展示自我,舞台更像是虚构、重建自我的一个地方。”江沚在一旁说道。
许柏舟看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别的什么东西,有点疑惑,“就是看这个?”
再回头看江沚,他似乎暂时性地失去了表情管理,脸上是木然的神情,“你就没有什么感触吗?”
许柏舟更是面无表情,“我又不是没见过后台。”
江沚攥了攥手里的帽子,突然把它丢进了许柏舟怀里,“自己还回去吧。”
旋转楼梯周围挂着几盏昏黄的灯,许柏舟这才看清,原来帽檐上的那串花纹不是藤蔓,而是一串延绵不断的英文字母,“Confettis”。
第6章 第六题
再回到教室,最后一节晚自习也已经结束了,教室里只剩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慢腾腾收拾书包,这其间就包括了陈思侑。
许柏舟和江沚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没怎么惹人注意,只有陈思侑冲了过来,“你去哪里了啊?”
“你猜?”许柏舟绕过他,从椅背上拎起书包。
“唉,别人都有同桌一起上晚自习,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陈思侑哀怨道。
“思思,”许柏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我以为你早就应该习惯了。”
许柏舟刚一走进自行车库,就察觉到有人紧随着自己走了进来,白炽灯泡太过刺眼,甚至把对方的脸照出了一丝恐怖氛围。
许柏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又跟着我啊?”
江沚也很无奈,“我没有跟着你,可我们是同班同学,学校又只有这一个车库。”
“哦,”许柏舟迅速打开了车锁,“好吧,对不起。”
今日不同往昔,经过路口之时,许柏舟一骑绝尘,把江沚远远落在了后面。
江沚似乎并不着急,停在了路边的角落,他看到天上是一轮满月,挂在一片树梢之上,又被远处飘来的云絮慢慢遮蔽住了。
——
语文课上学到诗经的《邶风》,阿岚女士一脸忧郁地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阿岚女士总是这样的,她讲起课来时常陷入到个人的情绪之中,总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班学生时常讨论,想弄清楚阿岚女士究竟是苏东坡转世,还是杜甫转世?
转世之说暂且不提,阿岚女士的愁容也可以忽略,但听了这几句诗,众人都或多或少都要回头看许柏舟一眼。
陈思侑也偏过头去看她,发现许柏舟依旧在看那本《戏剧表演基础》,她看着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陈思侑一惊,连忙关心道:“怎么啦?”
“太难了,”许柏舟摇摇头,食指按在书页上,“表演艺术,是我这辈子都不能领会的知识。”
陈思侑这下纳闷了,“你没事儿领会这个干吗呀?”
再回头一看,许柏舟已经又翻开书看了起来,不再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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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柏舟已经很久——她自以为很久——没有在课堂上睡觉了,却还是忍不住在下午的最后一节化学课上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耳边听到的声音是“聚酯反应”和“对苯二甲酸”知识点,到了现在,耳边传来的变成了一声接一声的惊叹,“哇”来“哇”去,毫无新意。
但许柏舟其实很少被声音干扰,之所以会醒来,是因为隐约感觉脸庞上有异常的热度。她慢慢睁开眼,却又立刻闭紧,扭开了头。光线太刺眼了。
她这才发现,那些高声赞叹的人全部聚集到了窗边,对着天边啧啧称奇。她跟着看过去,随即明白了,脸庞上感受到的热度不是别的,正是晚霞的成因。
陈思侑见她醒了,喜出望外,“还好你醒了,要不然只能看我拍的照片了,可是照片总会失真,哪有实景好看啊。”
许柏舟看向天边,绛紫色、云蒸霞蔚的图景的确很美,值得驻足欣赏,但她也无法理解众位同学对晚霞的依依不舍,她有些感叹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个词。”
“什么?”陈思侑满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论,弯腰凑近了以示洗耳恭听。
许柏舟摇了摇头,看了看附近的同学们,没有直接开口,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她在草稿本上写下了四个字——“蜀犬吠日”。
一直以来,陈思侑都恪守着身为“小跟班”的准则,在“鹰犬”与“小弟”之间无缝切换,可谓尽忠职守、极尽卑微。而此时此刻,看到这个意有所指的成语,就连他也忍不下去了,只见他瞪大双眼,想好词汇,鼓起勇气,做足了高声反驳的准备。
可惜,目标人物已经消失不见,许柏舟又离开了她的巢穴——例行跑步去了。
跑步……各类资料上强调的“越跑越轻松”、“跑步会上瘾”并没有出现,许柏舟依旧认为这是一件煎熬的事,她之所以每天坚持成为塑胶跑道上的行尸走肉,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在八百米体测中拔得头筹。尽管,按照当前的状态来看,这个目标实现的可能十分渺茫。
或许正因为这个前提,众人看着晚霞会诗兴大发,她第一个想法却是,“跑步的时间又到了。”
往常跑步,许柏舟总是独自一个人,从来没遇到认识的同学——毕竟其他人都去吃饭了。今天却不太一样,她发觉跑道之上竟然有一个比自己速度还慢的人,那人原本和她隔了半圈跑道,慢慢地,对方和自己只剩了一百米距离。
在这一刻,许柏舟心里涌起了一点点惺惺相惜,这点情绪驱使着她加快了步伐,一鼓作气追上了那人。许柏舟从那个把裤腿挽到小腿上的男生身边跑过,状似无意地撇过头,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却在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慢慢停下了脚步。
“……冯凭?”许柏舟诧异道:“是你吗?”
冯凭像是被她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啊,是、是啊,好巧。”
骤然停下来会腿酸,许柏舟只好又开始慢跑,她本来想就此和冯凭告别,谁知他也同时动了起来,两人竟然开始并行。
这样一来,沉默不语就显得有些奇怪,许柏舟只好问道,“为什么你会来跑步?”
冯凭又是一惊,他语无伦次,“我,因为我,喜欢跑步。”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吧,许柏舟终于会开始反省自己,她忍不住想:在一个普通同学的眼中 ,我真就这么可怕吗?
反省归反省,她也并没有要改变自己的意思 ,大概是觉得对话实在难以继续,与其一直尴尬下去,倒不如果断终止。她伸出手腕摇了摇,“那你慢慢跑,我先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