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喜帐后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转眼间,有人飞身而出,一剑劈向了伏案而睡的秦真。
“郡主小心!”小侍女刚好抬头看见了这一幕,当即惊声大喊。
而那伏案人却好似睡熟了一般,毫无反应。
蓝烟连忙冲上去挡,眼看着那剑锋直逼她面门,身后的秦真却忽然抬起左手把人拽着护到身后,右手轻抬玄色袖箭破风而出,射穿了来人的手腕,长剑咣当落地。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就连退数步,转身往喜帐后窜去。
“来都来了。”秦真扬袖,又放了一只袖间射穿了那黑衣人的右腿,温声道“就别走了吧。”
声落,那人“噗通”一声跌跪在了殿中央。
秦真不紧不慢走到那黑衣人跟前,这才看清了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她居高临下,笑问道:“姓戴?”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啧,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秦真抬手拂了拂袖间的褶皱,微微笑道:“急什么,迟早会杀你的。”
黑衣人顿了顿,他人还没杀成,还被废了一只手一条腿,跪地难起身心俱痛还要听这样气人的话,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秦氏阴险!假意答应我父亲把女儿嫁过来,实则和楚王里应外合占我林州……秦氏小人!”
他好似找到了宣泄口越骂越大声,唾沫横飞。
秦真却轻轻击掌,笑道:“这个好。”
黑衣人怔了怔,“你说什么?”
“和楚王里应外合占林州,我方才怎么没想到还能换成这种说法。”秦真点了点头,桃花眼里都染了笑意,“嗯,这个说法很好,我喜欢。”
她微微俯首,嗓音温柔道:“多谢了,戴几。”
黑衣人温声差点气得吐血,“谢你大爷!还有我不叫戴几!我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戴四……”
“哦,原来是戴鸿第四子。”秦真站直了身子,微微挑眉,徐徐道:“南州秦如故,幸会。”
秦真,字如故。
她当年顶着弟弟秦深的名字进京为质,总觉得别人喊秦深不是在喊她,后来得太傅取表字“如故”,秦如故三字便长年占着京城风云榜上第一。
秦真报名姓的时候眸色清亮,眉眼分明还是旧眉眼,却无端地多了三分年少时桀骜轻狂的风流意气。
戴四气得一头栽倒在地,恨声道:“你是不是有病?谁不知道你是南州秦如故?”
秦真笑意微收,“我怕你太蠢,日后黄泉路上寻仇找错了人。”
这戴四但凡是聪明的,走了暗道就应该往外跑。
这厮倒好,脑子被驴踢了居然跑回来杀她,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
“噗!”戴四终于还是吐了血。
秦真眼角微挑,怕他被气得当场一命呜呼,转身吩咐侍女们,“开门,告诉外头戴四在我这。”
戴老贼儿子不少,但是只有戴四是嫡出,最受宠。有了他,必然能帮楚沉把戴老贼的老底搜刮干净。
果然是她命不该绝,刚想着怎么和死对头缓和一下关系保住性命,这个戴四就送上门来了。
“是。”蓝烟应声走过去,喊了一声外头的守卫。
很快就有飞羽骑进来,他们目不斜视,一句废话都没有,押着人就走。
“秦……”戴四原本还想破口大骂,结果一张嘴就吐了血,像条废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侍女们连忙把殿门关上了。
秦真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慢悠悠地走到了喜帐后,发现了底下有个暗道。
方才戴四就是从那冒出来的。
蓝烟跟在她后头,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小声道:“郡主要不走暗道跑吧?”
秦真摇了摇头,“这暗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若是出口在林王宫另一头,那就死得更快了。”
侍女们张了张嘴,愣是接不上话。
秦真这么折腾了一通,是真的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她打了个哈欠,绕到喜帐前准备倒榻就睡,有天大的事都明儿个再说。
可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几个侍女们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到一旁。
秦真抬眸看去,便见殿外灯火通明,夜风忽来,吹得殿前树影浮动,落花如雨有些许落入了殿中。
下一刻,楚沉乘风入殿而来,他已经卸了甲,换了一身白衣缓带,发束青玉冠,行走间身姿如玉,袖袍被风吹得翩然欲飞,纤尘不染地像是遗世而独立的谪仙。
有那么一瞬间。
秦真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在京城那会儿,她还是那个风流快意,终日醉卧十丈软红的此间少年。
好似这三年,她只是喝醉了,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惊醒之后,一睁眼就能看到死对头还如同当年一般,他总是一副超然脱俗的神仙模样,却总是一出现就把众人风头抢尽,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让她忍不住想把他一把拽进这万丈红尘里。
楚沉行至殿中央,抬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蓝烟低低地喊了声“郡主!”
刹那间,神情恍惚的秦真忽地被拉回了现实。
她眨了眨眼,挥手让侍女们都下去。
蓝烟等人只好低头退到了殿外。
转眼间,偌大个宫殿里只剩下秦真和楚沉两个人。
一时相对两无言。
满殿红罗纱被悄然潜入的夜风吹得翩翩飞舞,龙凤烛高燃,火光微微摇曳。
秦真身后就是喜帐,桌案上那些寓意着“早生贵子”的花生桂圆都被她和小侍女吃的差不多了,壳和碎屑落了一地。
她脸皮厚,生平少有这样尴尬的时候,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周静悄悄的,忽地传来了“咯吱”一声,秦真眼角余光一瞥,看到外头有人顺手把殿门关上了。
她顿时:“……”
关什么门?
谁关的!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殿门关上后,在几步开外站了许多的楚沉忽然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秦真心里一慌,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喜帐里。
终于还是到了拿看家本事保命的时候。
她闭上双眼问道:“楚沉……要是我说我当初女扮男装在京城当质子时抢你的美人,试图把你变成断袖,事事都要同你针锋相对,是因为我爱慕你,你信么?”
楚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微微笑道:“我说信,你就肯把牙间巨毒、袖中暗器、腰上软剑、还有脚底的匕首都扔掉吗?”
第4章 同眠
秦真冷不丁被他噎住了,睁开一双桃花眼,眸色复杂的看着他。
楚沉实力证明死对头的存在,除了最想杀你之外,还可能是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
暗器软剑匕首都是秦真准备用来杀戴老贼的,存了一击必杀之心,而那牙间巨毒却是她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准备的。
她这些东西藏得十分隐秘,连贴身伺候的侍女都不知道,这厮却一清二楚。
不远处红烛滴蜡,火光摇曳间,气氛越发的微妙起来。
秦真自个儿说的喜欢人家,眼下更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能、当然能。”
她当即就当着楚沉的面取出牙间的巨毒扔了,然后把袖箭卸下,腰间的软剑也□□扔到了榻前,连鞋都蹬了,盘腿坐在榻上。
“你看,我都扔完了。”秦真抬头朝他笑,说话间脸上还带了三四分“你看我乖吧”的模样。
“都扔完了?”楚沉语气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忽的伸手握住秦真的右手将其抬高。
刹那间红袖垂落露出肤如凝脂的手臂来,也露出了她带在手腕上的那个金色的铃铛手环。
“那这是什么?”他屈指拨了一下那个镂空的铃铛,里头装了东西,晃动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啊是装香丸用的,又称袖里乾坤……”秦真说话间,忽然就着那个铃铛朝楚沉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呼吸掺杂着异香徐徐扑簌在楚沉脸上,浅笑盈盈间勾魂夺魄。
他微顿,愣了那么一瞬。
秦真见迷香起了作用,桃花眼里笑意流转,有些得意的勾唇道:“不过我在里头放了迷魂香,用十倍的药量特制的那种、特凶猛,你有感觉了吗?”
楚沉眸色骤沉,凝视了她片刻后,忽然闭上了双眼。
“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不要一天到晚都做什么正人君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沾酒不逛青楼有什么意思?该见识新鲜玩意的时候还是要去瞧瞧的,可你非不听,你看吧连这玩意都没见过……”
秦真一边说话一边翻身下榻,抬手就把楚沉往红罗帐里推,正打算抽回手好好喘口气,同这人正儿八经的谈一谈的时候。
楚沉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拽进了喜帐里。
秦真猝不及防就扑到了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奇怪这特制的迷魂香怎么迷不晕楚沉,脚上的动作就掀落了右侧的喜帐,红罗纱徐徐落了下来,帐里一下变得狭小而昏暗起来。
他们离得那样近,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夏夜闷热,体温也跟着节节攀升。
秦真对上楚沉幽深如墨的眸子,一时之间很想去死一死。
她想换个姿势,但是又挣不开楚沉的掣肘,只能认命的趴在了他怀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同他道:“你瞧,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很想与你把臂同游,可你不愿意,我就一直心心念念到了现在。”
楚沉都被她气笑了,拥着她起身坐了起来,“心心念念这么久,就想用着迷魂香迷晕我?”
这个姿势,更像是秦真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了。
好在殿中也没旁人。
秦真心下默念了好几遍‘小命最重要’,而后抬头望着他,“不是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满脸无辜,“我只是在如实相告,顺便……给你示范一下怎么用。”
“原来如此。”
楚沉面上没什么表情,伸手就把她腕上的铃铛手环摘下来轻轻一晃。
“等等……等等!”秦真连忙伸手掩住了口鼻,低声道:“我都这么喜欢你了,就不必用这玩意了。”
她说完,就一把从楚沉手中夺过了那铃铛扔出了喜帐。
金铃落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秦真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死对头,一边琢磨着这厮怎么连迷魂香都放不倒,一边头疼着到了这个份上要怎么才好。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看见楚沉右手轻抬。
“那什么!”秦真抢先握住了楚沉的手,对上了他的视线,尽可能的含情脉脉道:“今夜良辰美景,红烛高燃,你我一别三载,鸳鸯帐里喜相逢……”
楚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真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我想着是我爱慕你,那榻上这事就应该是我主动些,你说是不是?”
楚沉一时沉默无言。
秦真见他不说话,便觉着是默许了。
她缓缓退开了些许,和楚沉保持了一定距离,正思忖着用哪招能把他一下放倒的时候,死对头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就扫过了过来。
秦真顿时打消了同他动手的念头。
若是她还是三年的秦如故,同这人硬拼也不怕,如今,就只能智取了。
她磨磨蹭蹭了片刻,期期艾艾的抬眸望着他,“要不……我先给你脱一个?”
楚沉闻言星眸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脱。”
秦真暗自咬了咬牙,然后笑着把嫁衣一件件脱下来扔到塌下,没一会儿,便只剩下一层里衣。
以前最是非礼勿视的楚沉就这么看着她,眼神都不带飘一下的。
反倒是秦真自己,有点下不去手了。
这最后一件里衣解开,她可真的要同死对头“坦诚相见”了。
楚沉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其他动作,淡淡问道:“最后一件留给孤?”
“不不不!”秦真闻言差点从榻上蹦起来,嗓音都有些发颤。
她拒绝了之后,又怕楚沉看出她是假意,连忙开口解释道:“我这好不容易要同喜欢的人做快活事了,心中欢喜之情难以自抑,旧伤好像要犯了……”
楚沉微微皱眉,伸手便去探她的脉搏。
“没事!你再等我片刻。”秦真没让他碰到手腕,就忙着从袖中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头也不抬得对楚沉道:“容我吃颗药先。”
楚沉没等她把药丸倒出来,就把整个白玉瓶拿了过去。
秦真见状,有些发懵,“这是我的药,你吃了没用的。”
“别吃了。”楚沉随手把那瓶子扔到了一旁,语气微沉道:“睡吧。”
“我们就、就这样直接睡?”秦真惊了,“你怕是不知道我这几年……身子实在弱的很,有同你行那事的心,也没那力,哪怕我再喜欢你,只怕也撑不过几下就昏死过去了。到时候我连喘气都不会,你一个人折腾……有什么意思?”
“秦如故。”
楚沉语气淡淡的喊了她一声。
秦真立马闭了嘴。
那三个字代表着她最美好的年少时光,却已整整三年没人喊过这个名字。
哪怕秦真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难免怔了怔。
楚沉见她如此,意简言骇道:“睡。”
“我……”秦真有苦说不出,抱住了死对头的胳膊,低头在他怀抱里轻轻蹭着,想法设法的拖延,“夜还长着,要睡也不急在这一时吧?而且我来的路上睡多了,现下实在是睡不着,要不咱们盖着被子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