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艾琳那个大嘴巴一定都告诉你了吧。”我故作轻松地道。
“没办法,这种事你又不会告诉我。”
母亲停了停,还要再说什么,我抢先一步打断她。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已经和艾贝尔分手了,而且我也在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母亲瞪了我一眼:“别抢我的话,我可没说要你们分手。”
我吃惊地看着母亲,就仿佛她是火星来客一般。
母亲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怎么啦!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守旧呢!”
“什、什么?”
母亲叹口气,严肃地说:“我亲爱的布丽,你以为我会希望你嫁个什么样的人呢?有固定的职业,工作勤恳,为人老实,下了班立刻回家,平时也不常和朋友出去鬼混,记得你和孩子的生日以及该死的结婚纪念日?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那我要告诉你大错特错。你母亲我可从来也没想过让你和这种男人结婚,并不是这样的人不好,事实上我也很怀疑世上有没有这样完美的男人。我对你未来的丈夫没有什么要求,我不管他是什么出身、地位,有没有钱,曾做过什么,这些统统不重要。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他爱不爱你,你又爱不爱他。我知道你一定会笑我这么一把年纪还相信爱情,但正是我活了这么些岁数,对世上很多事都看透了。什么人品、性格,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若不爱你,有再高尚的品性,到头来还是会让你伤心;如果他爱你,就算是杀人犯、强盗,也一定会善待你,让你幸福。这世上没什么事是绝对的,谁也不能预知未来的事,现在做的决定和选择在你看来是正确的,很可能到了以后就会发现是错的。但如果是因为爱而做的决定,将来即便证明是错误的,你也一定不会后悔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一向知道母亲的想法与常人不同,可从没想过竟会不同到这种程度。然而,我又觉得她说得没错。
“你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已经和艾贝尔分手了。”
母亲放下茶杯,伸手抱住我。
“我的宝贝,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相信你知道什么对自己好。作为你的母亲,除了支持你之外,我已经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我回抱住母亲,头靠在她身上。
“知道吗,妈妈?我一直很庆幸有你这位一位母亲。”
“这是当然。别的我可不敢自夸,但在做母亲这一点上,我一直认为我是最棒的!”
三天后,我接到一封信。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寄信人一栏上写的名字竟然是奥布里•弗里蒙特!莫非我收到了来自天堂的邮件?我急忙拆开信,信是这么写的:
陈小姐:
相信您收到这封信时,一定会大吃一惊,不过请不要害怕,这绝不是什么幽灵的来信!这封信和我的遗嘱一起保存在罗宾斯律师那,我请他在我死后三个月寄出,这样您该明白这封死者来信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我相信您一定还记得我们的那个小小的约定?那天,您问我为什么要选黑色作为礼服的颜色,我没有当即回答您,而是请您自己去寻找这个答案。您找到了吗?虽然我相信以您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到的,但我还是遵守我们的约定将答案告诉您。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二十五岁,来到巴黎学习服装设计。在这座浪漫之都,我结识了一位来自中国的年轻女士,我们俩坠入了爱河,我深深爱上了她,甚至打算与她结婚。但我出生在一个保守的英国家庭里,我的家人都反对我和她的婚事,我的父亲更是声明要是我一意孤行的话,就将断绝我和他的父子关系。我当时正开始自己的事业,需要家族的支持。我的朋友们也劝我,我和她之间存在着太大的文化差异,在观念和认识上有许多不同,现在不觉得,但是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矛盾的种子。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也是相当介意的。之后,我又听到一个传言,是关于她与另一个我也认识的中国留学生。我那时太年轻,我相信了那些传言,一时冲动之下提出了分手,而她也是一个自尊很强的人,她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默默地答应了。对于这段恋情的结束我虽然很难过,但我坚信我会挺过去的,我一定还能遇到更好的女人,遭遇更炽烈的爱情。
我回到美国,一心扑在了自己的事业上,经过一番努力,我也总算在美国的设计界站住了脚跟。我遇到艾萨克的母亲,与她结了婚,并生下了艾萨克。在别人眼中,我是成功的,幸福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空虚填不满。随着年岁的增大,我开始明白过来当初我的想法是错的。并不是说艾萨克的母亲有什么不好,相反她很好,值得一个男人倾心去爱,然而我就是无法像爱那名中国女子那样去爱她。
是不是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深深为之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听信别人的话,我应该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她是爱我的,而我也爱着她的。就算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不会忘记分手时她的眼神,那分明是伤心失望又不舍的眼神。
现在您明白了我为何会选择黑色了吧?正如您所说,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黑色都被认为是不吉利、邪恶的颜色。然后这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人类强加给它的。黑色只是一种颜色,它本身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也说明不了。既然这样,它当然也可以成为婚纱的颜色,来见证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陈小姐,我记得您说过您既不是完全的东方人,也不是完全的西方人,所以我相信您一定能明白我的想法,也因此我将‘真实的黑色’送给您,您也一定能最好地使用它。
另外再告诉您个小秘密:当‘真实的黑色’还只是我脑中的一个构想时,我无意中在街上看到了您,一下子就触动了我的心弦。您也一定发现了吧,这件礼服非常合您身,因为它是完全照您的尺寸缝制出来的。当巴克利出版社的老板来问我借这件礼服时,我便提出让您做模特儿的。果然如我所想的,您是最适合穿它的人。
我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这是医生告诉我的,我想一定不会有错,但对于您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对于您所拥有的美好的未来,我只能给予最大的祝福,我也希望您不会犯下像我一样的错,不要因为一时的松手而遗憾终生。
再见,不,也许该说永别了。
您忠诚的
奥布里•弗里蒙特
我合上信纸,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对于弗里蒙特先生,除了“谢谢”两字,我想不出别的可说的。正当我心潮起伏时,电话铃响起,我走过去拿起话筒。
“我找布丽奇特•陈。”
“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是维拉,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因为惊讶,我沉默了几秒钟。
“喂,你在听吗?”
“我在,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时间说废话,请你听好。艾贝尔将在肯尼迪国际机场(Kennedy International Airport)搭乘今天下午一点半的飞机离开美国,他中止了与经济公司的合同,所以我猜他是不打算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能阻止他的人只有你了。”
我沉默着,然后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因为我希望你能够阻止他,我不希望他就这么离开了。”
维拉在电话里喘了口气,又说:“你知道的吧,我喜欢艾贝尔的事,就算是现在我仍然喜欢他,可是如果他离开的话,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他,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笑了,为维拉的话,也为我自己的愚蠢。我轻轻地、但坚定地对维拉道:
“好的,我答应你。”
我挂上电话,一转身,母亲就站在身后微笑地看着我。
“妈,你说过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是吧?”
母亲的笑容更深了:“没错,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永远。”
我跑上前,感激地抱住她,用力地亲了两下,然后我拿起包冲向门口,刚到门边我又想起什么,折回到卧室,从衣橱里取出那套“真实的黑色”,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冲下楼。母亲已在楼下为我叫好了出租车。我朝她笑了笑,坐进车里。
看到我身上的黑色礼服,年过半百的司机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倾过上身,认真地对他说:“听着,我这一生的幸福全在你身上了,你要是不想让我一生都不幸的话,请在一点半以前赶到肯尼迪国际机场,明白了吗?”
司机总算回过神,大概是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慌忙发动汽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机场。
我紧张地握着拳,暗暗祈祷着:弗里蒙特先生,还有谢丽尔姐姐,请保佑我能够及时赶上,保佑不要因为我的愚蠢,而失去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出租车到达机场大门时是一点十分,我下了车,找的钱也没要,一头冲进了机场大厅。几百平方米的机场大厅里人潮汹涌,不少人对我投来惊奇的目光,甚至有人朝我指指点点,我都无暇理会,我走着跑着,不停地扭头张望,期望在上千人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想应该是我的祈祷发生了作用,我终于在通道口看到了准备上飞机的艾贝尔。我喊着他的名字,艾贝尔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我。
我停下来喘了口气,抚住不知是因跑动还是因害怕而狂跳不已的心。我深吸口气,道:
“艾贝尔,你还记我告诉过你我曾问过弗里蒙特先生,为什么要设计出黑色的婚纱礼服吗?现在,我找到了答案。黑色,一直被人认为是不祥和邪恶的颜色,可是,这只是人自己的认为,真正的黑色,和白色红色、其它所有的颜色一样,什么也代表不了,单纯地只是一种颜色。所以,只要喜欢,只要是真心喜爱,黑色,也一样能成为幸福的新娘身上的颜色!
“我喜欢黑色,我希望在我的婚礼上能穿上这套黑色的婚纱,即使别人都反对,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因为这是我的愿望,是我最真实的心意。同样的,艾贝尔,不管你是谁,你曾做过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也希望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爱你,和你一起渡过余生是我最大的愿望!你愿意帮我实现我的这个愿望吗?”
我望着艾贝尔,屏住了呼吸。然后,我看到他笑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仿佛五月灿烂的阳光,驱散了一切阴霾。于是我知道,在这夏日的午后,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真实的黑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东西是几年前写的,最近才整理进电脑,重新一看才发现幼稚得很,可惜这时已冲动地贴了三章上来,为避免太监的骂名,只好厚着脸皮把剩下的也贴上来了。对于怀着宽容与忍耐之心看到最后的各位读者大人,谨送上十二万分的感激。
火之楼阁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