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骑着马伴随在马车旁边,距离翟似锦的不算近,但也不算远,能轻而易举看到她垂眸时掩下的一片深浓失望。
“郡主千金之躯,若要与臣交个朋友,怕是于理不合。”陈熠注意着她神情的变化,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郡主开口了,臣岂有不从之理。”
朋友……那就朋友吧。
他看见翟似锦恹恹的双眼遽然间绽放光亮,像春日里最灿烂的那抹暖阳,暖暖的,似乎有着能熨帖人心的能力。
“当真?”翟似锦是真的高兴。
“嗯。”陈熠也是敷衍得十分违心。
翟似锦沉溺在终于解决一件大事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陈熠的不妥之处。
陈熠将她送到郡主府,亲自下马替她掀了车帘,唇畔带着浅浅笑意,“郡主,到了。”
燕燕被人抢了掀帘子的活儿,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翟似锦因为没了燕燕的搀扶,不太方便下马车,索性提着披风裙角,用力一纵跳下了马车。
只是地上的积雪甚厚,她不知道一脚踩到了哪里,落地时压根没踩稳,整个人失去重心往旁边栽去。
刚好就栽到了陈熠的肩膀上。
翟似锦:“……”
陈熠:“???”
两人咳得尴尬,紧张得四处张望。
陈熠伸手扶着翟似锦的肩膀站稳,垂眼朝她轻笑,“郡主可要站好了。”
翟似锦耳梢发红,磕磕绊绊地道:“多谢……陈廷尉。”
陈熠轻轻颔首,松开她,后退半步保持着身为朋友应该有的距离。
燕燕上前扶住翟似锦,后知后觉关切道:“郡主可有伤到哪里?”
翟似锦摇头:“没。”其实伤到了。
好像还伤得不轻,右脚整个脚踝都火辣辣的疼,似要断了般。
她瞥见陈熠盯着自己瞧,耳梢更是觉得发烫,忍着疼稍蹙起了眉,“陈廷尉还有公事要忙吧,你快去吧,我这已经到门口了。”
嘶,好疼啊。
陈熠你赶紧走吧。
陈熠一愣,问道:“可是伤了?”
翟似锦深深蹙了眉,不在意道:“没事,你走吧。”
陈熠眸底几经波澜,最后只得轻嗯了声。
翟似锦看着陈熠上了马,目光追着他肆意的背影,正要扶着燕燕倒抽一口凉气,就看见陈熠又转过头来,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往后郡主可以随时到廷尉署来,臣会吩咐到下面的人,不会让郡主白交臣这个朋友。”
陈熠说的有些大声,被寒风吹过,显得有几分凛冽冰冷,没等她回答什么,他双腿夹了夹马腹,就策马离开了郡主府前的视线。
翟似锦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景逐渐化成一块细小的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忽然觉出他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也来不及琢磨哪里不对劲,脚踝的疼痛就使她揪着衣襟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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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熠:哦,为了能有光明正大去廷尉署探视我情敌的机会是吧。
第16章
翟似锦这一跤,摔得右脚踝肿得跟拳头一样大。
燕燕伏在床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人进宫去请个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替她看了脚踝的伤,上过药,唉声叹道:“郡主这伤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怕是以后都会落下病根儿。”
翟似锦眉心微蹙,犹豫着没说话。
燕燕哭嚎着嗓子,“那现如今我家郡主的伤势如何,严重吗?往后可还会留下病根儿?”
太医道:“不算重,但也不可再下地走动,须得安心静养,每日隔三个时辰就要揉一下药酒。”
这都还是能接受的范围,翟似锦点头一一应下。
燕燕起身送太医出门去。
回来时,常夏便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殿下刚出宫时就听闻郡主府派人进宫请了太医,但手里还有陛下交代的要紧差事脱不开身,就让属下来瞧瞧。听闻是陈廷尉送郡主回来的,您怎么伤成了这样,摔的吗?怎么摔的?严重吗?”
常夏的话尤其多,多到一口气问出来都不带烫嘴的。
翟似锦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先回哪个?”
常夏兀自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属下也是担心郡主,殿下那里要是知道郡主伤成了这样,怕也是要心焦得不行,定要亲自来看望郡主一番。”
恐怕不止,赵奕要是知道她受伤,肯定会跟常夏刚刚那样刨根问底,且赵奕并没有常夏那样好糊弄。
翟似锦悠悠叹了一口气,企图转移话题,“对了皇兄出宫了,是宜乐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她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常夏如实回道:“此事殿下并不知晓。”
翟似锦:“……”
常夏顿了顿,转而又道:“殿下原本是陪着皇后娘娘一起去劝宜乐公主的,可她哭哭啼啼就是不愿意,然后皇后娘娘就把殿下也赶出来了,关起门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再然后,宜乐公主就改口说她再想想。”
“再想想?”翟似锦觉出一丝古怪。
照着赵宜乐的性子,答应就是答应,拒绝就是拒绝,退婚一事她都闹到长宁帝面前去了,现在还有什么时候能值得她再想想?
常夏没看明白翟似锦眼中的忧虑,附和着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宜乐公主的事情就不用殿下操心了,她会处理好的,她还说,让殿下多多关心郡主和张二公子的事,你们二人,总是要成一对的。”
翟似锦:“……”
她也不知,长宁帝都答应不急着替她挑选未来夫婿了,怎么萧皇后还如此热衷于她的婚事,还偏偏只想着撮合她跟张承衍。
这是鸳鸯谱乱点得,都没边了。
翟似锦后知后觉她就不该答应张贵妃的要求,反正她现在脚受伤了,捱个十几日将寿宴捱过去,张家兄弟谁爱相看谁相看去,尽扯着她和赵宜乐算怎么一回事。
……
……
赵奕听闻翟似锦受伤一事,确实是想亲自去问问她,堂堂大宁朝的郡主,向来仪态端庄,姿容得体,因何故把自己一跤摔得卧床不起,这实在值得令人深思。
不过赵奕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
这段时日他起居皆在户部,查账查得头大,恼怒时直接将手里的账册扣在几个小吏的面前,“这就是你们的户部做的账!整整二十万两的空账,你们都花到哪里去了?!”
几个小吏垂着脑袋,大气儿不敢出一声,账上空缺的银子又不是他们贪墨的,他们哪里知道去哪儿了。
可这银子去向查不清楚,太子怕就要在户部住下扎根了,到时左侍郎还是把他们丢来陪着太子,苦的还是他们。
众人心里不是滋味,却也不敢反驳,默默将赵奕的怒意尽数受下。
陈熠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况,赵奕用手撑着太阳穴,地上凌乱躺着几本账册,下面的小吏们死命地垂着头。
陈熠步子偏轻,直至走到书案跟前,赵奕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廷尉署都查清楚了?”
将近年关,户部自请上报库银不实,长宁帝特派赵奕来核清账册,尚未查清完毕时,就有证据指向户部右侍郎监守自盗,贪墨数十万两白银。
人被送进了廷尉刑狱,起先只是过了三审,还未到陈熠手中时,那人就吓得越狱出逃,在梅林伤人数几,最后被陈熠当场截杀。
线索中断,银子还没找回来,赵奕又在账册里发现了二十万两的空账。
他是真没想到户部这么有钱,不声不响少了二十万两都没人知道,要不是他查出来了,这笔账不知道还要烂多久。
陈熠微微颔首,转身坐在了旁边梨花木椅上,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人指证曾在晋阳侯府见过曹侍郎,不知真假,但我觉得这个线索挺重要的,就想着过来告知殿下一声。”
晋阳侯府,张承宣。
赵奕现在听到这名字就烦,怎么什么事都跟张承宣有关系。
偏偏赵宜乐那件事萧皇后还不允许他再插手,现在张承宣还跟户部贪墨案有关系,挺好的,这个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妹夫的人,赵奕很想会一会。
“这件事孤去交涉,你再继续查一下廷尉署留存的卷宗,看看曹侍郎生前跟哪些人还有过密切联系。”
陈熠点头。
赵奕扶着额头叹气,看到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吏更头疼了,“都出去,这几日都不要再出现在孤面前了。”
几个小吏忙不迭行礼告退。
陈熠眸子划过地上的账册,对赵奕道:“既然毫无头绪,殿下不如把这些事情先放一放,说不定过两日便豁然开朗了。”
赵奕嗤笑,“你倒是说得轻松,父皇只想要年前把此事结案,孤是一定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不像陈熠,自从他胜任廷尉监以来,每每见面他都瞧着清闲得不得了。
“对了,你若无事的话,去宫里太医院取些伤药送到表妹的郡主府去。”
赵奕话说了一半,陈熠便挑眉插嘴道:“郡主受伤了?”
“你才知道。”赵奕笑骂他,“自从那日她出宫时,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听常夏去探望说,她卧床数日不得动弹。孤实在腾不出时间去见她,但常夏的话一向不怎么靠谱,正巧你闲着,替孤走一趟。”
出宫时摔的,只怕是翟似锦没跟赵奕说清楚,她是跟他在一起摔的。
陈熠嘴角微抿,笑吟吟道:“如今这是臣的公事时间,殿下让臣替你去探望郡主,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赵奕扫了他一眼,“既是公事时间,你不在廷尉署待着,来户部做什么。”
话音落时,陈熠已起了身,“去太医院该取些什么药?”
赵奕心说这人真是欠骂,面上继续绷着不悦道:“你去了太医就自然晓得给你拿什么,不过就是让你找个借口去瞧瞧,你若是空着手登门去,表妹定然要怀疑你是别有用心了。”
“晓得了。”
陈熠唇角慢悠悠地扬起笑意,起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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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看见小天使说男主不着急,就来补一句作话~】
男主表面稳如狗,实际心里早就慌得一批,直接放大招实名举报,拉情敌全家下水!!
第17章
陈熠先是去太医院取了伤药,然后才骑马去了郡主府。
见到翟似锦的时候,他胸腔的心脏似乎还因着骑马颠簸了一路,不正常地律动跳着。
“请郡主安。”
陈熠站在偏厅中,微风徐徐吹来,他笑吟吟地给翟似锦行了礼。
翟似锦腿伤没太好,半躺在主座上,右脚边还垫了个小凳子,闻言笑着免了他的礼,“不必多礼,你难得来,此次还专程给我送了伤药,我还得多谢你呢。”
陈熠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郡主说要与臣做朋友,却连受伤一事都瞒着臣,这算是哪门子朋友?”
翟似锦稍有一愣,转而玩笑道:“难不成陈廷尉要我无理取闹坐在地上哭给你看?”
受伤的人是她,她没追究陈熠的责任,陈熠还反过来怪她没吱声,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陈熠挑眉作罢,“罢了,郡主说什么都是对的,臣并无不满,只是忧心郡主的伤势,若是伤得太重,臣恐怕就要愧疚难当,孤夜难眠了。”
翟似锦从未发现陈熠也有这样话多的时候,不由觉得新奇,“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还带了伤药来?”
她瞧着那几个药瓶子,跟往日里太医院送来的一模一样。
陈熠兀自坐在了旁侧的位置上,道:“臣原是在户部陪太子殿下查账,是他提到郡主受伤,特意让臣来探望郡主一番的。”
“皇兄倒是有心。”翟似锦挑眉一笑,有意避着陈熠望过来的眼神,伸手端了杯茶,低头轻抿,“听说户部最近出了岔子,他忙得不可开交,难为他还能记起我,让你帮忙送来伤药来。”
陈熠沉吟片刻,忽然正色道:“不知郡主是否还要参加数日后晋阳侯府的寿宴?”
翟似锦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话题翻得比她还要快,突然就从户部转到晋阳侯府了。
她答道:“离侯府老太君的寿诞还有七八日,我这腿伤若是好了,那还是要去的。”
陈熠便极其直白地跟她坦白了,“郡主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臣今日在刑狱大牢里审讯了个从犯,他招供说晋阳侯与户部前右侍郎有诸多来往。户部丢失库银额数巨大,陛下已派人连日彻查,如今查到晋阳侯的头上,臣打算到时候趁着老太君的诞辰,去查探一番。”
翟似锦皱着眉,沉吟了片刻,“陈廷尉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去查案抓人,是公事,我陪贵妃娘娘去侯府贺寿,是人情,这并不冲突。”
陈熠握拳掩嘴咳了声,道:“侯府要办寿宴,臣要去找银子,这到时候自然会有冲突的。当然,这也是殿下的意思,晋阳侯如今与户部贪墨案牵连甚密,郡主还是不要与侯府再有来往的好。”
翟似锦放下手里才茶杯,眉皱得越发深了,“那宜乐与晋阳侯还有婚约呢。”
从前她并不知道张承宣还跟户部的事情有关,且户部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库银丢失,什么贪墨案,她全都不知晓。
如今想想,赵宜乐突然要退婚,这也不算一件坏事。
张承宣跟户部贪墨案的事情现在还未有定论,但要是赵宜乐嫁过去了,之后再翻出这样的旧账来,那赵宜乐这一辈子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