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熠就此停了笔,也不再写了。
翟似锦忍不住好奇,问了他一句,“你早就知道晋阳侯私藏户部库银了对不对?”
若不是提早知道,甚至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将张承宣捉贼捉赃,陈熠肯定不会选在今天动手。
这难道就是他先前劝阻她不要赴宴的缘由吗?
陈熠抬眸瞧她,目光平静,波澜不惊,“户部丢失的库银确实在晋阳侯府找到小部分,但剩余的在何处,臣一时还没有头绪。”
这话有些狡辩的意味。翟似锦觉得他是有意隐瞒,毕竟这是廷尉署的机密,不是她该打听的。
陈熠暗忖了下,继续提笔,在纸张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叠好夹进卷宗里。
“你写了什么?”翟似锦还是很好奇。
陈熠唤人进房间来,把卷宗送出去,回头迎上翟似锦探究的目光,眉眼上挑了些,“臣写了,晋阳侯不知库银从何而来,余下库银更不知在何处。”
翟似锦一愣,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有些晃神。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她觉得陈熠应该是知道的。长宁帝因为户部库银的丢失发了好大脾气,陈熠身为廷尉监,对这件事应该很上心才对,怎么会是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散漫态度。
倘若他一直是这样的办案态度,长宁帝也不见得会破例提拔他坐上廷尉监的位置。
她决定换个问法,“听说晋阳侯两兄弟被舅舅斥责,如今关进了刑狱大牢?”
陈熠嘴角不经意笑了下,摇头道:“不是关,只是请他们在廷尉署里暂住几日,等余下丢失的库银什么时候找到了,他们就能洗脱嫌疑回去了。”
翟似锦注意到他说的是洗清嫌疑,而非是定罪一类的话。
所以,他到底跟张承宣是什么关系?
到底是要落实张承宣的罪名,还是要帮忙找到余下的库银,帮张承宣洗清罪名。
陈熠从架子上拿了件大氅披上,眼神示意送她出门去,“口供做完了,臣送郡主回去吧。”
翟似锦把想不通的事情暂时抛开,点头应了声好,带着燕燕一道随陈熠走出廷尉署。
外边,天空洋洋洒洒飘着雪花,陈熠将伞递给翟似锦,转身去吩咐小厮牵马来。
翟似锦的马车就停在台阶下。
燕燕给翟似锦打了个眼色,眼角使劲儿往陈熠身上瞟,朝她挤眉弄眼。
翟似锦恼得瞪她,正要转头跟陈熠说什么,昏暗的夜色下,一辆织金华贵的马车驶来,正好停在翟似锦面前。
常冬上前掀了帘子,赵奕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顿时显露在人前。
翟似锦:“?”
陈熠:“……”
赵奕朝翟似锦走去,看到她安然无恙,缓缓舒出一口气,“孤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回到东宫听太子妃说起你连夜来了廷尉署做笔录,晓得你惯来胆小,定是怕极了刑狱里的那些东西,如此就急匆匆赶来了。”
翟似锦有些想笑,但觉得那样不厚道,嘴角微翘了下,“我已经跟陈廷尉做完笔录,这就要回府去了。”
赵奕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好,走吧,这大晚上的不安全,孤送你回去。”
那边的陈熠默了默。
小厮正好牵了马来,将缰绳递给他,“大人,您接好了。”
赵奕轻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讶然,“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办事去?”
翟似锦尴尬地咳了咳,避开陈熠望来的幽怨眼神,别过头看向别处。
陈熠垂眸笑了下,手中握着缰绳,朝赵奕道:“不去哪儿,臣正要下职回家去,殿下既然来了,就帮忙送郡主回府去吧,将近年关,外边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赵奕原就是打着来接翟似锦的主意,哪里还需要陈熠提醒,“孤自有打算,你且回吧。”
陈熠微不可察地轻蹙了眉,向翟似锦行礼告辞,“那郡主同殿下一路走好,臣就不送了。”
翟似锦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陈熠的黑色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他稳落于马背上,独自策马离开廷尉署。
翟似锦跟着赵奕上了东宫来的那辆马车。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车里烹着茶,赵奕倒了一杯浅浅抿着,抬眸扫了眼翟似锦,“瞧你那心神不宁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相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翟似锦顺着车壁坐下来,顺嘴反问他,“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谁?”赵奕敛了笑意,“陈熠?”
翟似锦挑眉,有意试探他,不作回答。
赵奕放下茶杯,企图跟她讲道理,“似锦你莫要胡闹,这可比宜乐的事情还要严重,由不得你胡来。”
“这不行吗?”
赵奕脸色沉下来,“你觉得能行?这满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陈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做朋友尚且要提防一二,你若是……诶,你这般胡闹,叫孤如何跟父皇解释?”
翟似锦拧了眉,眉眼间浮上一抹淡淡的忧虑。
赵奕板着脸,片刻后,忽而轻叹道:“你若当真喜欢陈熠,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他再勤奋上进一些,在父皇那里好生表现,父皇又对你是百依百顺……”
翟似锦听得起了鸡皮疙瘩,出声打断他,“我开玩笑的,皇兄你还当真了。”
赵奕愣住,“玩笑?你觉得这玩笑好笑吗?”
翟似锦撑着下巴,笑得没心没肺,“谁叫皇兄你刚才取笑我的,我当然得以牙还牙报复回去了,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吧,我对陈廷尉才没有那样的心思,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赵奕皱着眉,“当真?”
“真金白银一样真。”翟似锦有意引导赵奕,随即换了个话题,“对了皇兄,晋阳侯府遭此一难,与户部的贪墨案扯上了关系,那宜乐和晋阳侯的婚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提及正事,赵奕神情认真了起来,“晋阳侯近年来在朝堂中诸多作为,瞧着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人物,竟也会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
翟似锦垂下眼帘,继续等他下话。
他又道:“此事是陈熠亲自督办,人赃并获,可谓是铁证如山,但晋阳侯府在朝中的威望不小,此事只怕难办。”
翟似锦点头,“咱们还有位贵妃娘娘在替晋阳侯求情。”
她忽然明白了陈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等余下的银子找到了,张承宣就能洗清嫌疑,重新做回干干净净的晋阳侯。
只因张家有权有势,即便是长宁帝也没有法子能在一夕之间将一个有底蕴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那陈熠大费周折将张承宣请进廷尉刑狱的目的是什么?
并且在赵奕开口时,翟似锦就听出了他对这件事情里的曲折毫不知情,陈熠完全是瞒着赵奕在行事,甚至还直接把事情捅到了长宁帝面前去。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翟似锦再次想不通了。
赵奕顿了下,若有所思道:“贵妃娘娘的求情不算什么,无非只是拖延拖延时间,最主要的,还是看陈熠何时能将剩余的银两找回,在此之前,晋阳侯若是个识时务的,就该主动请父皇收回婚旨。”
“他上回不是说,决不会与宜乐退婚?”
赵奕也觉得头疼,摇头叹道:“如今且看他是要名利,还是要婚约了,不过孤还真想看晋阳侯两兄弟栽一把,免得他们家总是惦记着你和宜乐,半点不知天高地厚。”
翟似锦不由愣了下,“……”
“似锦你也不要怪母后对你的婚事过于插手,她就是被贵妃娘娘糊弄了,你别管她们,你只管挑你自己喜欢的男子。当然,陈熠那般的你得慎之又慎,若是相处好了,你先来东宫跟孤打个招呼,孤替你去父皇那里游说。”
翟似锦嘴角抽了抽,“……”
前脚才说了不行,后脚又提到了撮合,赵奕他能不能有点原则。
“皇兄要我怎么解释,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你要这样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宜乐,她以后的终身大事就压在皇兄你手里了。”
眼看马车停下来,翟似锦连忙掀帘子跳下去,肩头落了飞雪,她望着马车里的赵奕道:“今日多谢皇兄送我回来,改日我请你吃桌酒菜。”
说完,她赶紧带着燕燕转身回了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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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皇兄你的原则喂了狗?
赵奕:不,孤的原则只有皇嫂,表妹你别多想。
【太子只是想了想,觉得陈熠那样的人如果做妹夫好像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
第21章
没过几日,赵宜乐又出宫找上翟似锦。
翟似锦睡得不太清醒,撑着下颚看着燕燕替自己绾发,顺便从铜镜里看了眼赵宜乐忧愁的样子。
“又是偷偷跑出来的?”
赵宜乐愣住,片刻后红着脸摇头,“才不是,我是跟着皇嫂一起出来的。皇嫂今日进宫给母后请安,我缠了好久,母后才肯让我随皇嫂去东宫坐坐。”
翟似锦捂嘴打了个哈欠,“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上次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楚,这一回赵宜乐出宫来找她,只怕又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赵宜乐下一句就道:“听说晋阳侯两兄弟被父皇关去了廷尉刑狱,那种地方阴暗又难捱,他们俩如何受得住,所以我想去探望他们一番,也算尽尽心意。”
翟似锦嘴角一抽,回头凉飕飕瞥了她一眼,“尽心意就算了吧,说得好听,你该不会是想去落井下石吧?”
赵宜乐想起上次寿宴上自己表现得太明显,现在被翟似锦轻易拆穿,脸色更红了,“表姐……听说前几日你去过刑狱大牢做口供了,不如今日你也带我去瞧瞧,我真的想知道晋阳侯到底有没有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
“廷尉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翟似锦劝她,“晋阳侯是否会被定罪,此事得由陈廷尉继续审讯,最后再由舅舅定夺,咱们静静等消息就是了。”
当然,照着陈熠上次透露出来的消息,张承宣极有可能会被撇清干系,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侯爵,婚约也会如常。
赵宜乐双眼盈着泪,拽她衣角,“表姐……”
翟似锦收回视线,有些心软了,唉声叹道:“去廷尉署问案情可以,刑狱大牢就不必去了,免得吓着你。”
赵宜乐笑,“表姐你答应了?!”
翟似锦抠着眉心,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先找人去问问陈廷尉,他若同意咱们过去,那咱们用过早膳就过去。”
事实上,派去廷尉署的小厮,回来不仅说陈熠答应她们这次过去,以后也随便过去,并不用这样谨慎地打招呼。
翟似锦带着赵宜乐去到廷尉署。
今日是休沐日,廷尉署来往的人不多,陈熠派近侍费康将两人先迎到他时常办公的房间,随后才姗姗来迟。
他迈进门槛的时候,正在用帕子擦拭手指。
翟似锦侧目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陈熠的动作微顿,仿佛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翘起嘴角笑了下,“臣刚才在记录几道卷宗,听闻郡主过来,不甚打翻了砚台。”
所以不是从血腥的刑房来的,她不用害怕。
翟似锦也看懂了他的意思,半晌,愣着低头,不好意思红了耳梢。
赵宜乐对此毫无察觉,起身朝陈熠施施然行了礼,欢悦情绪掩藏不住,“听说陈廷尉与我表姐交了朋友,所以我便借着她的薄面,特地到廷尉署来想问一下陈廷尉,关于户部丢失的库银一案,现下进展如何?”
陈熠视线越过她,落在一旁静默坐着翟似锦身上,她就坐在那里喝茶,捧着瓷杯的指尖被烫得微微红,正用力吹着滚烫的茶水,也不知在较什么劲儿。
房间里还有两个翻找卷宗的官吏,被陈熠吩咐退下去。
好嘞。
官吏们一走,费康帮忙带上了门。
陈熠撩袍坐下,对赵宜乐道:“户部库银丢失一案乃廷尉署机密,公主为金枝玉叶,何故要过问此事。”
翟似锦抬头看过去,刚好看见陈熠那厮的眉梢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跟赵奕走得极近,怎么可能不知道赵宜乐今日前来是为何。
赵宜乐反正没看出陈熠的为难,抿住唇,故意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因为晋阳侯是父皇指给我的未婚夫啊,他要是真背上了偷盗户部库银的罪名,那这婚约可就要泡汤了。”
陈熠挑起眉。
翟似锦:“……”
她怎么不知道,赵宜乐说话还能有这样欠的时候,简直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陈熠连她小情郎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现在对张承宣装什么情真意切,这不是送上门叫陈熠笑话嘛。
不过陈熠并未笑话赵宜乐,而是侧目笑话了翟似锦,“郡主在想什么,茶水都撒了。”
翟似锦回过神,茶水被她倒在虎口处,烫红了一大片,她后知后觉抽了口凉气,眼前已递上来一块淡青色手帕。
好像是上次那一块。
但她顾不得太多,拿过来赶紧擦掉茶水,顺口对陈熠说了声多谢。
陈熠笑道:“郡主说要跟臣做朋友,却总是把‘谢’字挂在嘴边,太没诚意了罢。”
翟似锦微一拧眉,察觉这话的味道似乎不对,刚要回答,被赵宜乐牵起手,心疼询问道:“表姐疼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翟似锦只得放弃要问陈熠的话,对赵宜乐摇头,“我没事,你继续。”
赵宜乐没心没肺,当真转过头继续去问陈熠,“陈廷尉,我并非要妨碍你们陈廷尉办公,我只是有些好奇,想问问晋阳侯的案子,何时能结案?我与他的婚期,是否还能如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