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张承宣从廷尉署离开后,连侯府都不曾回去,直接策马入宫拜见了长宁帝,主动提出解除与赵宜乐的婚约。
……
……
年三十,除夕夜。
翟似锦照例入宫,马车刚停在宫门口,赵宜乐从外面掀了她帘子,眉眼带笑地喊道:“表姐!”
翟似锦提裙下马车,被她拉住手腕,径直朝着宫门口走去。
“表姐,晋阳侯当真找父皇退婚了!”赵宜乐面带兴奋,忍不住向翟似锦汇报这个消息。
翟似锦淡笑看着她,道:“早就知道了,昨日晋阳侯前脚出宫,后脚大街小巷就已经传遍了。”
今晚宫中要摆除夕宴,宫门前人满为患,禁卫军设下关卡,须持腰牌或请帖才可入宫。
黄昏的霞光映在两人肩头,在雪地里投出两道浅浅的影子,赵宜乐一边向禁军出示腰牌,一边继续对翟似锦道:“这一回真的多亏表姐,要不是你的话,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侍卫们按规矩办事,将腰牌接过查看了番,递回给赵宜乐,才开口放行。
只是赵宜乐忽然有些出神,并没有伸手去接,弄得小侍卫也愣愣地站在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想什么这么出神?”翟似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帮把她腰牌拿回来,交给身后随侍的女官。
赵宜乐回过神,揉了揉脑袋,随手给翟似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惊奇道:“表姐你看,那不是户部主事嘛。”
翟似锦顺着望过去,轻蹙了眉。
户部主事李毅,李谦的父亲。
想起当初放狗咬断李谦双腿的事情,倘若不是赵奕劝她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她才不会同意让太医去给李谦治腿。
断了最好。免得他将来祸害人。
赵宜乐挽着翟似锦的胳膊,好奇道:“每年的除夕宴宫中只邀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这李主事为何能来呢。”
她说完不久,李毅被人扶下马车,捋着山羊胡摆着架子,向侍卫出示请帖,随即得到放行入宫。
翟似锦嗤笑,“管他为什么来的,外臣都聚集在长青殿,咱们是去景阳宫陪着舅母和女眷们的,跟咱们没关系。”
赵宜乐听她的语气不太对劲,立即反应过来,翟似锦和李家算是结了仇的,连忙转移话题,“也对,诶算了走吧,表姐咱们快去拜见母后吧,皇嫂这时候应该也进宫了,今年景阳宫里布置得可热闹了。”
她有意哄着翟似锦,翟似锦也有意迁就她,两人一道先去了景阳宫。
景阳宫正殿里摆了席位,众人按照身份高低入座。
时辰尚早,赵宜乐觉得在殿里坐着也无聊,索性拉着翟似锦去往东暖阁。
“为了报答表姐的大恩,我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宜乐神神秘秘地关上门,还让女官把灯烛熄灭,整个暖阁顿时黯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大礼,这么神秘。”翟似锦倚在绣榻上,看着赵宜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长方锦盒出来,“还有啊,你用不着这样谢我,真正帮了你的是陈廷尉,你要准备礼物,应该给他也准备一份。”
“啊……”赵宜乐正要打开盒子的手顿住了,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凉气,“诶呀表姐我忘了,我只顾着给你准备,忘了陈廷尉那一份了。”
翟似锦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笑道:“算了,正巧他还欠着我一份生辰礼,你便也不用绞尽脑汁送他了,就当扯平吧。”
黑暗中,赵宜乐摩挲着翟似锦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表姐还说跟陈廷尉没关系,他怎么就欠你一份生辰礼了?”
翟似锦有些心神不宁,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意味,顺嘴就答了,“上次他瞧见皇嫂送给我的生辰礼,主动说要送我一份。可整整一个月过去,后来也见过几次,他却全然没提,怕是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宜乐不厚道地笑了,将手里的长方锦盒献宝似的塞到翟似锦手中,“表姐别管他了,来来来,快看看宜乐送你的礼物,可合你的心意?”
寝阁里黑黢黢的一片,翟似锦摸着铜扣打开盖子,一道清幽的萤光从盒子里散发出来。
“好不好看?!”赵宜乐得意地笑,将盒子里的发簪拿出来,替翟似锦簪上,“这个啊,是之前番邦进贡的一种萤石,白日里瞧着平平无奇,可到了晚上,比夜明珠都要漂亮耀眼。我想着表姐你从来都不缺这些身外之物,但这萤石还怪好看的,所以我向母后讨要了一块来,找宫中手艺最好的师傅将它雕成了簪子。”
这种稀有的石头,翟似锦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赵宜乐能找来,做成了簪子送给自己。
赵宜乐笑问,“表姐喜不喜欢?!”
翟似锦伸手把簪子摘下来,仔细瞧了瞧,簪身是绿竹形状,用萤石雕的枝叶部分散发着清幽灵透的光,确实比夜明珠还要瑰丽耀眼。甚至还能照清楚面前赵宜乐的笑脸。
“很喜欢,很好看。”翟似锦将簪子戴回去,顺手捏了捏赵宜乐软腻的小脸,“这礼物我收下了,等将来你成婚的时候,我再还你一份大的。”
赵宜乐没想到这样煽情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表姐!”
翟似锦眸子在黑暗中微亮,笑道:“今晚是除夕夜,就是该高高兴兴地笑嘛,再说了,你苦恼许久的婚约终于解除了,指不定你心里得多高兴,只等着跟你的小郎君再续前缘。”
赵宜乐:“……”
她现在很后悔很后悔,后悔就不该跟翟似锦坦白,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被翟似锦笑话了。
不多时,萧皇后身边的女官秋芳过来,在门外催了她们一遍,“清阳郡主,宜乐公主,正殿那边宴会要开始了,娘娘让你们不要误了时辰。”
赵宜乐随口应了句,停下跟翟似锦打闹,两人结伴回到正殿宴席中。
她们的位置被安排在一起,旁边便是秦氏与二公主。
二公主的儿子与赵保宁同岁,却比赵保宁活泼好动,围在秦氏身边转个不停,嘴里含着糖,说话也甜,将秦氏哄得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宴会开始后,翟似锦和赵宜乐低头吃吃喝喝,倒也不曾跟旁人交谈过,这样的场面,近百人同坐殿中,比起以前寥寥数人的家宴,简直拘谨得叫人头皮发麻。
唯一的乐趣,就是听着秦氏和二公主聊后宅,聊丈夫,聊孩子。
当然,这对于翟似锦和赵宜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乐趣,她们尚未婚配,根本体会不到嫁人的烦恼。
赵宜乐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觉得时间难捱,望着那些端庄守礼的女眷们,她只觉得头大。
“表姐,这宴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翟似锦皱眉,“再忍忍吧,这才开宴多久,长青殿那边往年都要两个时辰,这边怕是更要耽误些。”
她其实也觉得无聊透顶。
席间众人,无一不是笑脸相迎,或是曲意迎合,或是讨好奉承,这样的觥筹交错里,每个人都仿佛戴着另一幅面具。
赵宜乐懒散得跟没骨头似的,就差趴在桌子上了,“表姐,我们溜吧。”
翟似锦端了杯清茶,轻抿了一口,“???”
赵宜乐凑近她耳畔,道:“咱们偷偷溜出去,找个地方玩些别的,等宴会差不多快散了,再回来。”
翟似锦:“……”
“表姐,你该不会是怕了吧。”赵宜乐用上刚学会的激将法。
翟似锦放下瓷杯,“……”
她怕?
她不怕。
她一脸镇定地看着赵宜乐,“怎么溜。”
赵宜乐牵住她的手,堂而皇之地从席位上退了下去。萧皇后从主座上投来目光,她低头装作没看见,任翟似锦被萧皇后扫了一眼,两人慢悠悠地退出了殿外。
走到殿外,迎面一阵寒风,刮了翟似锦一脸的雪花,她咬牙恨恨道:“赵宜乐你完了我跟你说,等会儿舅母要是找我算账,我第一个把你供出去。”
赵宜乐笑了笑,拍着翟似锦的肩膀,“诶呀表姐你怕什么,母后才舍不得斥责你呢。”
翟似锦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惯犯模样,险些被气笑,“所以你就拉我做你的挡箭牌是吧。”
赵宜乐挽住她的手,往御花园走去,“我这也是为了表姐你好啊,待在殿里都要闷死了,走,我带你去御花园瞧瞧新开的红梅,比宫外梅林开得好看多了。”
临近梅园,铺天盖地皆是雪色,还未瞧清楚红梅,倒是先瞧见了雪色间信步拈花的人。
赵宜乐惊奇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大事,“陈廷尉!你怎么在这儿?!”
陈熠侧目望过去,看到前不久赵奕才跟他念叨过几句的清阳郡主,正穿着一袭绯红狐裘站立在雪色里,清冷得如枝头红梅,俏艳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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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诓我跟你溜出来,就为了这???
赵宜乐:吼吼吼表姐快夸我,我随机捉到了一只姐夫!!!
第24章
皇宫如此之大,外臣与女眷又各在一处,要不是赵宜乐不善撒谎,且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翟似锦都要以为,她是提前跟陈熠串通好的了。
翟似锦尚站在原地未动,赵宜乐已经朝陈熠走过去热络地打招呼,“陈廷尉,好巧啊!”
陈熠微颔首,风寒雪冷,他嘴角噙笑,“见过宜乐公主,清阳郡主安好。”
赵宜乐念着翟似锦说过的,陈熠也是帮她大忙的恩人,现下看着他就跟看活菩萨似的,双眼绽放着近乎崇拜的光,“陈廷尉你是到长青殿赴宴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熠目光越过她,望向站得稍远一些的翟似锦,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垂眸轻笑道:“臣确实是从长青殿过来的,晚宴盛大却也无聊,太子殿下说御花园这边梅花开得正好,所以臣就过来散散心。”
“散心?”赵宜乐追着问他,“陈廷尉你心情不好吗?为何要散心?”
翟似锦抬眸觑了她一眼,连忙使眼色,“……宜乐。”你话太多了。
赵宜乐偏着脑袋瞧了瞧翟似锦,没能从她眼神里看出什么,又继续回头望着陈熠,俏皮笑道:“那不就是巧了嘛,我和表姐也觉得宴会无聊,所以才溜出来随便逛逛。正巧咱们遇上了,不如结伴游园,也算打发时间了。”
陈熠颔首微笑,“公主之命,臣自然遵从,只是听闻清阳郡主一惯喜静,不知臣若同行,会不会打搅到郡主的雅兴。”
被点到名,翟似锦抬眸朝陈熠看去,他双眸沁着笑意,极淡极轻,见她视线看过去,眉尾刻意上扬,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前几日赵宜乐提出来的问题,她刻意忽略不去想,随便几句话就把赵宜乐糊弄过去。但现在,陈熠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她没法无视陈熠眼底的情绪。
他是对她有意思的。
那她故意用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就太无耻了。
“表姐你发什么愣啊?”赵宜乐催促翟似锦,“你快些考虑,别让陈廷尉久等了。”
翟似锦沉默片刻,伸手拢着狐裘,朝陈熠屈膝施礼,“左右无事,既然有缘在这里遇见,那陈廷尉就和我们一起吧。”
陈熠眸子映着满庭月光,潋滟生泽,带着笑意说了声好。
翟似锦感觉浑身都不舒坦,心不在焉走在前面,连赵宜乐都甩在了后面。
赵宜乐看出她心神恍惚,不敢上前打扰,兀自想起别的心事,连陈熠的步子她也没能跟上,渐渐拉远距离,被遥遥地甩在后面。
说好的三人同行,却谜一样的诡异。
梅园寂静,偶尔风声拂过树梢,积雪压着枝头,啪嗒而断,落在雪地里。
风拂面时,卷起淡淡的梅香,缱绻十足。
有巡逻的侍卫的脚步声靠近,陈熠神情肃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逾礼捉了翟似锦的手腕,拉她转到旁边的假山后遮蔽住身影。
赵宜乐眼睁睁瞧着他们两人身形一晃,躲去假山后,她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想找地方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队侍卫冲来将她团团围住,怕不是将她当作刺客,纷纷举起长剑对准她面门。
赵宜乐:“……”
今夜是除夕,这时候留在外面巡逻的侍卫大多品阶低下,从未见过公主真颜。
赵宜乐下意识想摸腰牌,摸了两下没摸到,才忽然反应过来,进宫时腰牌被翟似锦随手交给女官收着了。
“宜乐公主?”
侍卫里有人认出了她。
赵宜乐险些激动得热泪盈眶,侧目转头看向那人,是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侍卫,喊出她的身份后,立即让同伴收回刀剑。
“这是宜乐公主。”那侍卫与同伴解释道,声音纯澈干净,像是夏日山涧中的泉水般。
赵宜乐一愣,有些出神。
然而却是张承宣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侍卫们认得晋阳侯,齐齐躬身向他行礼。
张承宣从不远处走来,停在赵宜乐面前,脸上因应付了一晚的宴会显得有些疲累,朝侍卫们吩咐道:“这是宜乐公主,你们继续去别处巡视吧。”
侍卫们动作整齐划一,行礼告退。
赵宜乐急着叫住刚才替自己解释的那个侍卫,“等等,你站住,我还有事要问你。”
那人回过头,看向赵宜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茫然。
张承宣凝视着赵宜乐,语气略沉地问,“公主不在景阳宫宴饮,何故到了此处,还被当成刺客。”
赵宜乐满心被别的事情占据,对张承宣只有敷衍的态度,“侯爷不也该在长青殿,怎么也跑出来了。”
她微微埋着头,回想自己退婚伤了侯府颜面,自己并不该对张承宣态度那么恶劣,想了想,又缓和道:“我只是觉得宴会无聊,所以就和表姐溜出来了,但是梅园里小道太多,天色又黑,我跟她……跟她走丢了,所以想让这个侍卫帮我找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