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愣了下，视线一转便看见她的右翼。
大概是因为前两日飞行, 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有些开裂。
没有力气……大概就是指这个。
温珑站起身，准备重新把他送上去。
“我不是掉下来的……”黎顿了下, “我来找人。”
温珑怔然，收回了手。
深渊下偶尔会有不小心进来的人类, 他们大约是探险者。
深渊好进来, 却不好出去。人类进到深渊, 几乎都是死路一条。
把误入深渊的探险者送上去, 这样的事她从前做过许多次。所以她看到黎时, 才想当然地将他当作误闯的人类。
“……这样啊。”温珑有些尴尬。
那她前两日岂不是耽误了人家许多时间？
“深渊中有不少凶兽, 人类在这里也很不安全……你一个人吗？”
“……嗯。”
温珑思忖片刻，“我在深渊住了很久, 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帮你找找。”
“不过这里除了我之外, 应该再没有其他的人了。你的那位朋友长什么样？”
黎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没撒过谎，但眼前的恶魔依旧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记得了。”
而且他也没有朋友。
温珑噎住。
“那他的名字呢？”
“不知道。”
“……”
温珑不说话了。
她再次打量眼前的人, 浑身都是细碎的小伤口，看着像是攀爬岩壁留下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模样倒是很好, 但说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呆。
她得出结论：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正常。
她不确定地问：“你确定你的那位朋友在深渊吗？”
“嗯。”
黎这次回答的很肯定。
温珑抿住唇。
“我前几天受了点伤……”
黎下意识地去看她翅膀上的伤口, 可这一次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他不大舒服。
他于是移开了视线。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 应该没法去太远的地方。”
“这几日只能帮你在附近找一找了。”
黎忽然有点说不出话。
他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 只是莫名想逃开这里。
“先生？”温珑见他半晌没出声, 偏头唤了一声。
“嗯。”
黎垂着眼睛, 嘴唇动了动。
“……谢谢。”
*
温珑自然没找到黎所说的人。
几天以后，她魔翼上的伤口基本结痂了。虽说离完全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到底是不用操心它会随时开裂。
“你的朋友应该不在这附近……”她对站在一旁的黎说道：“这一带都是我的领地，所有能驱使的魔物也都没有发现人类的踪迹。”
“如果他是人类的话，再往深处走是不可能的。”
以人类的力量，还没进去就已经被那些魔物撕成碎片了。
温珑又问：“你还要接着找吗？”
“……”
黎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温珑无奈地看着他。
她其实觉得，这个奇奇怪怪的人说的话听上去也不怎么可信。
倒不是觉得他撒谎，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感觉这人似乎不怎么正常……
“你是人类？”
“不是。”
“那么方便告知种族吗？”
黎又不吭声了。
他不想说，温珑自然不会逼问。
她只是意外于他的身体素质，所以才有此猜测……毕竟，从深渊上爬下来三次，就算是人类中最顶尖的攀岩者也难以做到。
从黎来到深渊的这几日里，她没见他进食过。
做过的唯一像人类的事情，大概就是前两天在涧流中把身上那些泥灰洗干净了。
现在除了衣服看起来破烂一些，整体还是有点人类样子的。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温珑看了眼天。
“今晚估计要下雨了。”
黎木然地看向她，深黑的眼珠子里没什么光亮。
一看就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温珑有点想笑。
还真是好懂……
“与普通的雨不太一样，深渊中的雨携带魔气。”
她轻声提醒道：“晚上记得找好地方避雨。”
“……”
“谢谢。”
温珑翘了下唇角。
“先生，你来深渊之前都不做好攻略吗？”
“……嗯。”
黎的表情有点僵硬。
“谢谢。”他又道了一声谢。
温珑的眼底浮起笑意。
怪有趣的。
……
晚上，的确如温珑所说下起了雨。
黎在附近找了一圈，没能从悬崖壁上找到躲雨的山洞。
他最后寻了一棵枝叶极为繁茂的大树，树叶密不透风，足够他应付一晚。
雨中的魔气充斥在空气中，叫他有点不舒服。
但他没有想到，这才只是开始。
雨下得很大，砸下来时劈里啪啦的响声震的耳朵疼。
黎站在树下，前两个小时还能勉强避一避。可等到了后半夜，雨却依然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
细长的涧流容纳不下雨水，便逐渐往旁侧溢出。
黎的脚下没多久就积了一层薄薄的水。
水中的魔气附在皮肤上，有种强烈的灼烧感。
他看了一圈，周围的空地都有了一二厘米的积水。再过不久，就会漫的更高。
无处可躲。
当水面漫过脚腕时，他终于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黎抬头。
这棵树的枝干足够粗壮。
他爬了几天的悬崖，这一点高度很好上去。
黎花了一分钟的时间上去。
寄居在树上的魔物发现自己的领地被入侵，几下挥动着翅膀，爪子与喙齐齐往他身上使劲。
于是他在短短几秒内又被啄了下来。
“……”
黎不能用神力，也就无法反击。
他为自己建造的身体再强悍，也是在人类的基础上强化的。到底是无法对付深渊魔物。
下去是不可能了。
水中的魔气渗入皮肤里，等到明天大概半个身子就残废了。
上去……
就更不必想了。
黎只能折中。
他抱着树干，没有上去进入魔物的领地，也不会被地面的水碰到。
唯一的缺陷就是看着不雅。
黎抱着树干，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的裤脚方才在地面时被水打湿，泥泞的水把昨天刚刚洗干净的裤子染的一片狼藉。
上衣是白色……爬树时又划了几条口子，更是不能看了。
他默默又往上爬了几十公分。
……她说的对。他来之前应该看看攻略的。
黎的注意力全在树上，视线被挡住大半。
他没注意到远处的一道亮光，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光线照到他身上，将他的狼狈照了个彻彻底底时，他才察觉到。
“先生？”
“……”
黎听出那是谁的声音，抱着树干的胳膊不自觉用了点力。
他莫名不想低头。
底下的人又唤了一声。
他终于偏过头。
温珑撑了一把很大的伞，那是某种植物的树叶，剩下的一只手却是拿着人类世界才会用的手电筒。
她的表情有点吃惊，大概是惊讶于他的狼狈。
黎垂下眼皮，应了一声。
第112章 现实世界3
“你怎么找这种地方躲雨？”
黎没有出声。
他找不到山洞, 也不知道该去哪……只能找到这种地方。
温珑想了想，手心朝下勾了下指尖。
树下的积水瞬间向四周流去，露出地下的土地。
“先下来。”
黎松手, 落地。
温珑看了眼他的衣服，简直一片狼藉。
“今天就在我住的山洞里呆着吧。”
她张开翅膀, “路稍微有点远，我带你过去会快一点。”
黎下意识地看了眼她刚刚愈合的伤口。
他迅速移开视线。
“……我走着就好。”
温珑微怔, 片刻后将魔翼收了起来。
……
温珑口中的山洞, 与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与其说那是个洞穴, 不如说是一间奢华舒适的房间。
明显属于人类制造的现代工艺的精致橱柜, 还有各种家具……
但在这些价格不菲的家具中, 温珑的床褥却是最引人注意的一个。
从远古海岸中打捞的巨型贝壳为床铺, 上面铺着厚厚几层软垫。
黎看了一眼，判断出那软垫中的蚕丝属于金色魔蚕。
它们吐出的蚕丝是世间最顶级的。
几千年前, 也有天族带着金色魔蚕的蚕丝奉送给他，但里面微弱的一点魔气让他极为不适……最后也不知道那天族是如何处理的。
喜好享乐是所有恶魔的共通点。
这是黎这几日来, 从她身上唯一看出来的恶魔的特质。
有几个魔物挤在阴影处，看起来是为了避雨钻进来的。
它们似乎与温珑颇为熟络，见到两人回来也没什么戒备心。
洞穴内除了地面是石头为地基, 其余几乎与人类世界的房屋别无二致。
再一联想到温珑刚找他所带的手电筒……
黎想到：她大概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很久。
电力的问题对恶魔很好解决，魔物中就有许多可以发电的种族。
温珑打开顶灯的开关，洞穴内瞬间亮了起来。
她的住所几乎没有客人会来, 而她自己在深渊懒散惯了, 回到洞穴几乎都是在那张软篷篷的床上度过时间。
所以这里压根没有凳子。
她于是从柜子里翻了张地毯铺着, 示意黎坐着。
黎看了眼自己满是脏污的衣物, 没吭声。
他走到一旁的角落坐下来, 没去碰她干干净净的毯子。
倒是那几只魔物, 一股脑挤上去互相打闹了好半天。
温珑不好说什么。
洞穴里忽然间多出个人，她其实也有点别扭。
“你若是还要找人，等雨停了最好找个长久能住的地方。”
温珑思考几秒，又道：“远古魔龙的洞穴很适合居住，洞穴中残留的龙的气息几万年内都不会消散，一般的魔物畏惧龙的气息，也不会靠近。”
“深渊从前有不少魔龙居住，仔细找找，应该还是能找到它们的洞穴的。”
黎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他说话有点没头没尾，温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问自己为什么会去找他。
“外面的积水太深了，我担心你避雨的地方太低，就出去找了。”
她说完这一句，接着解释道：“我本以为今天的雨下一会儿就停了，才让你随便找个地方避雨，没想到会这么大。深渊有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黎缩着身子，过了几秒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温珑发现他似乎格外爱说谢。
“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先生……”
她说到一半，觉得总这么称呼他有点奇怪。
“我叫温珑，你有名字吗？”
“黎……”黎刚说了一个字，嗓子忽然一梗，含含糊糊又吐了个音节。
温珑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只凭借自己听到的音节猜测道：“黎厌？”
“……嗯。”
“哪个‘yan’，讨厌的厌？”
黎缓缓点了下头。
温珑心中嘀咕一声。
这名字倒是有点特别，她很少听到有人用“厌”这个字作为名字的。
“温珑”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生出来的，只是一出生就在深渊，长大之后找遍了整个深渊也没能发现同族的踪影。
还是后来问了深渊一位活了很久的魔物，才清楚他们一族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再出现过了。
由于寿命过于漫长，又有着可怖的实力，天族与恶魔的恩怨消解以后，好战的深渊种族少了天族这个强大的对手，大多数都厌烦了无穷尽的寿命。
后来有人提议前往其他世界，去寻找更加强大的对手，然后便取得了几百号深渊恶魔的一致同意。
简单点说，就是组团旅行去了。
温珑起先并不明白，为何她的父母独独把自己留了下来。
直到某一次她看见两只魔物互相厮杀时，才想通了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