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瞧着闻于逢那副样子,不仅想起前些日子他的“私奔”之语,当下打了个哆嗦,去扶他:“小姐是高兴坏了,接圣旨的事情可不能耽搁。”
闻于逢起身拿过圣旨,承恩公夫妇喜极而泣,连忙吩咐管家给来颁旨的太监侍卫发红包。
“能来给公爷家颁旨是奴才的福气,怎么能要公爷的红包呢?”传旨太监摆手不肯收,示意身后的人将宫里的赏赐搬进来,“太子爷和皇后娘娘都爱惜您家小姐呢!这些赏赐大半都是娘娘亲自添的。”
“多谢娘娘,多谢太子爷。”承恩公朝北拜了三拜,抹了抹眼泪,吩咐下人接手,“都送到小姐屋里去。”
一群人簇拥着闻于逢,半推半拉地将他带回屋中。
瞧着那些成双成对的金器玉玩,闻于逢心里有些闷。姚青绶经过上辈子那一遭,对于嫁进东宫的时间必然是清楚的,可她连提都没和自己提。而且,她还说了什么“太子是最值得托付的夫婿”这种话。
是不是……是不是她这辈子把身体换回来以后,还是想要嫁给太子呢?不和自己提只是害怕自己破坏她的好事。
虽然闻于逢也没有真的觉得她会愿意和自己浪迹天涯,可是,跟着自己这么个未来的赢家,不比跟那个废物太子强?
闻于逢一口气郁结于胸,实在难以疏解。霍然站起身来,伸手将摆了满满一桌的礼盒扫下地去。
“小姐!”李妈妈吃了一惊,“您这是干什么?”
“我……”闻于逢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座椅上。
“小姐?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小姐你不要吓唬老奴啊……”李妈妈哭天喊地地扑上前。这种时候不表现一下忠心,更待何时呢!
姚青绶睁开了眼,面前就是李妈妈涕泗横流的脸。
“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妈妈收敛了哭声,拉起姚青绶的手来嘘寒问暖。
姚青绶四顾着,雕花木窗,云罗纱帐,这是……承恩公府她的房间?
她站起身来,许久不用这身子,不由得一个踉跄。李妈妈忙去扶她:“小姐您怎么了?”
“镜子,镜子在哪里?”姚青绶声音有些颤抖。
“您别着急。”李妈妈朝小丫鬟们喊道,“都聋了吗!快给小姐拿镜子!”
姚青绶接过丫鬟捧来的镜子,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换回来了。
她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人群,踉跄着往马厩跑。李妈妈等人被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见她摔到在走廊上,立刻去扶:“小姐哎,您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姚青绶爬起后继续朝马厩奔跑。
她与林魏二人在去护国寺的路上遇到了伏击,林魏二人都是厮杀汉出身,武功不弱。可是加上她一个累赘,未免就捉襟见肘了。
在她换回自己的身体前一刻,魏鸣拖住了杀手们,让林志带着她快跑。却没想到这些杀手人数不少,林志和她往山下跑时,正好撞进了他们的包围圈中。眼瞧着杀手的刀已然朝她来了,下一刻她就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姚青绶到了马厩,骑上自己的马,急冲冲地就出了门,朝衙门口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敲鼓!”门口的衙役上前盘问。
姚青绶取出腰牌:“我是承恩公府的小姐,有人在城外护国寺遇到山匪劫道了,快去救人啊!”
衙役验过了腰牌,不敢怠慢,立刻跑进府中禀报。
姚青绶在门外等得心焦,半晌才看见方才那个衙役领着一个捕头走了出来。
“怎么样?京兆尹呢?为什么不派人!”姚青绶见除他二人再无旁人,急怒交加,几乎要破音。
“小姐您别着急。”捕头上前行礼,“我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老爷,也不敢做主,您再等等?”
如何能等?
姚青绶将手上的金镯、身上的玉饰全部取下递给那个捕头:“劳烦官爷了,这点东西算是给各位兄弟的幸苦费。”
“这……”那捕头瞧着这些东西眼睛只冒绿光,可是又不敢收,“您知道的,这种大事得府尹大人下令,我怎么敢……”
“我现在就可以立字据,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姚青绶已然管不了这么多。闻于逢毫无防备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那样的境地,要是去晚了……
第17章
衙役集合完毕,在捕头的带领下,跟着姚青绶骑马朝护国寺飞奔。
天色越来越暗,距离姚青绶三人在护国寺外遇袭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这样长的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救人。姚青绶有些害怕,她怕到了护国寺什么痕迹也看不到,更怕看到谁的尸体。
“报!”先行的差衙已经纵马回来了,“前面发现十几具尸体。”
姚青绶心里一紧,一把丹蔻折断在手心:“是……是什么人的?有没有人穿着太医院医士的制服?或者穿蓝色外袍的?”
今日她出门穿的是太医院的制服,而林魏二人都穿了水蓝色的袍子。
“没有,都是些穿贴身短打的人,看起来不像山匪,倒像是什么有组织的。”
姚青绶舒了一口气。
捕头却皱紧了眉头,在天子脚下,死了那么多的人,要是不能破案,他岂不是要吃挂落?
“既然小姐要救的人没事,还请你回去吧。”之前捕头他只以为这位小姐夸大其词,毕竟天子脚下谁敢来劫道?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死了十几个人的大案件。现在,他实在怕这位贵小姐也出事了。
“我想亲自去看看。”姚青绶不放心。
“这……”捕头面露难色,“血糊糊的,别吓着您。”
“没关系,我要自己看看才能放心。”
姚青绶坚持,捕头只好让两个衙役跟着她去现场。
“小姐你放心了吗?”衙役问道,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着那些尸体都觉得发怵,没想到这么个柔柔弱弱的贵小姐能这么淡然。
姚青绶点点头,她已经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那三人的尸体。
“那我们护送您回去吧。”衙役道。
她不知道那三人会去哪里,但现在既然他们都平安无事,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想去护国寺看看。”
或许那三人去了护国寺。就算他们不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保不准那些杀手是为了闻家案子来的,说不定他们会对思空下手。
姚青绶骑在马上胡思乱想着,转眼就到了护国寺。她刚踏上石阶,就听见了一阵钟声,穿破林障云霄,惊起飞鸟。
石阶上的僧人停下了脚步,低声念了句佛。
姚青绶身体一僵,这是……这是寺里有人去世了。她飞快地朝护国寺奔去,跑进大门,拉着一个从院内走出的僧人问道:“是谁没了?是思空吗?”
那僧人甩开她的手,一脸警惕:“这位施主如何得知?”
是思空。
姚青绶如坠冰窟。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此断了。
“这位女施主,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是思空师兄圆寂了的?”那僧人疾言厉色。
衙役们忙上前拉开僧人,道:“寺外出了事,这位小姐是报案人。”
“什么?”那僧人一脸惊讶,“寺外也死了人吗?”
衙役点点头,问道:“我们还在调查。寺里这场凶杀,你们有谁目击到杀人凶手吗?是不是穿着贴身短打?”
那僧人摇摇头,道:“不是,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有三个人闯进思空师兄的禅房。一个看起来十五六的,是个领头的,穿着深绿色的绸衫,另外两人都是水蓝色的袍子。”
姚青绶猛然抬起头,看着那僧人。
忽地,她想起自己去衙门报案时,捕头说找不到京兆尹。那时候距离她和闻于逢互换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思空,京兆尹……
姚青绶跨上自己的马,纵马疾驰向京城。她直直朝吴校尉府而去,要是……要是她的猜想成真……不,不会的。
然而,到了吴府,未去敲门,她就听见了从府里传出的哭号。
所以,思空被闻于逢杀了,吴校尉被闻于逢杀了。现在不见了的京兆尹,还有许多被林志那张名单上的人,可能都难逃一死了。
哈,姚青绶已然可以肯定,闻于逢带着记忆重生了,他根本不屑于当什么将军公子,也不在乎真相。他只想再次造反,他只想杀死所有仇人和会妨碍他的人。
那知道了这么多关于他的隐秘的自己呢?
姚青绶想起闻于逢问她要不要一起浪迹天涯,所以……所以那些好听的话都是为了骗她走,为了将她捆死在他的船上,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姚小姐。”有人在低声喊她。
姚青绶回头,是魏鸣,魏鸣一把将她拉入小巷,问道:“姚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青绶不回答,死死地盯着闻于逢。
“我和姚小姐有话要讲,你们先走。”闻于逢道。
等魏林二人离开后,闻于逢朝姚青绶走过去,姚青绶下意识地往后退。
“姚小姐,你这是……”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得?”姚青绶质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闻于逢目光躲闪。
“闻于逢!”
“是,所以你跟不跟我走?”
“跟你去造反吗?”姚青绶苦笑。
“郑家江山气数已尽。我能夺走一次,也能夺走第二次!”
闻于逢逼近,一字一句问:“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不跟!”
闻于逢停下了脚步,他换回身体前,刚收到宫里赐婚的旨意。姚青绶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必然是看到了圣旨和宫里的赏赐的。她不跟自己走,是因为她还想当太子妃吗?哪怕知道了结局,还是毅然地选择了那个废物太子,而不是自己这个未来的赢家。
“那个太子有那么好吗?”
姚青绶没有心思与他闲扯,开门见山问:“为什么杀思空?为什么杀吴临风?”
“姚小姐,闻家死了四十七口人,闻家军因牵连被杀的人更是成百上千。”闻于逢咬紧了牙关,“这么多血债,难道一道圣旨洗冤就能偿还吗!”
“血债只能血来偿!那些叛徒欠我们的血债,我要他们用命来偿!那个昏君欠我们的血债,我也会再次讨回来!”
姚青绶此刻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单纯,呵,她从来没有懂过面前的人,哪怕当过一世的对手,她也没看懂过他。
她活该输,活该输给这人两次。
“所以,你现在要杀我吗?”
姚青绶看着闻于逢的眼睛,终于将这个青葱少年和以后的暴君对上了号——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可笑幻想。挡在他王图霸业前的所有障碍,都会如同上一世那些被推平摧毁的城池一样,被他抹杀。
“我不杀你。”
闻于逢转身离去。
姚青绶牵着自己的马,慢慢往承恩公府走。
天已然完全黑透,街上却没有多少灯火。明明吴家已经被远远留在了身后,可是她仿佛还是能听见那满院的哭声。
“小姐,你去哪了?”李妈妈守在门口,一见着她就跑了上来。
“小姐哟!你都马上要嫁进东宫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嫁进东宫?”姚青绶喃喃道。
上辈子,她嫁进东宫是在一年之后,所以,是闻于逢做了什么,让这件事提前了吗?
姚青绶本打算在这一年中彻底解决这件事,这样这辈子她就不必嫁进东宫了。可是,哈,闻于逢真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所以,闻于逢不杀她,他已经给她打造好了牢笼。嫁进东宫后,就算她知道未来如何又怎么样?皇室内帏敢干政吗?
上辈子如果不是林隐霜刺伤末帝,她绝不可能那么快掌握权力。
这辈子……姚青绶苦笑,无所谓了,嫁太子?亡国?如她曾与闻于逢所说,她只是这广阔天地间微不足道的浮萍飘絮,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一切呢?她的戏份已然落幕。
夜风卷过,留下了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片落叶,结束了这一年的热烈与希望。
或许,还将结束……她。
第18章
秋雨扑簌簌地下着,魏鸣勒住马,从车辕上跳下,溅起无数水花,停住了马车。
“好大的架子。”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上前一步,挡在魏鸣面前,“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你家闻少爷还不肯露面吗!这是做主人的态度吗!”
“阁下就算是合格的客人吗?”隔着车帘传来闻于逢冷峻的声音,“魏鸣,教教他规矩。”
“是。”魏鸣领命,欺身向前。
那大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站得不动如山。魏鸣飞踢向他的头颅,那大汉也纹丝不动。
“有意思。”魏鸣冷笑一声,“你是大力士,我就和你比比力气!”
说罢,魏鸣低身抱住那汉子的腰,那汉子也弯腰锁死魏鸣的腰。
魏鸣只十五六岁,身体未长成,还是少年的纤弱模样。而那大汉,一身的筋肉,铁塔一般。二人纠缠在一起,比力气大小,看起来实在是场结局再明显不过的比赛。
“呵!”大汉暴喝一声,脚底发力,要将魏鸣抱将起来。
魏鸣也大喊一声,腰腹发力,二人竟然达成了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