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亲口说的。”云依依指向管家,“他说我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小人,也敢自称小姐,拿自己当主子,就是当朝公主来了将军府也得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下了轿子才能入府。”
云氏脸色煞白,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张贵,你是嫌命长了还是怎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管事的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看来我平时对你们是太好了,好得让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尊卑有别了。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主子,依依是我侄女,是将军府的贵客,你们也敢怠慢!罚你一个月的月钱,自己去账房领罚吧。”
“是。”张贵磕了三个头,松了口气。起身,正准备遛。
“咳咳,咳咳……”云依依突然轻咳起来,她红着眼睛,委屈的说,“姑母,对不起,我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才站了那么一会儿就吸入了凉风,这一咳起来就停不下来。以往在云洲,一入秋父亲就不许我出门的,小心呵护着,生怕我着了凉,我已经许久没病过了。没想到这才刚来到京城,就感染了风寒。”
云氏抿在一起的嘴唇微微抽动:“再去领十板子,李婆,你去看着,叫他们往重了打,不许手下留情。”
张贵的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是。”李婆子应下。
“姑母,你对我真好。”云依依上前,亲热的拉住云氏的手。
“你呀,”云氏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是你姑母,不对你好对谁好啊,这件事是姑母驭下不严,让你受了委屈,你就不要跟你父亲说了,免得他担心。”
“那当然,姑母放心,我不会对父亲说的。不过姑母对我这么好,生着病还见不得我受委屈,为我主持公道,这件事我肯定是会跟我父亲说的。”
“生病?”云氏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是啊,刚才在来的路上李婆子亲口对我说的,说您生了重病,不能下床,所以不能出门去接我。害得我担心的不得了,姑母,你的病好了吗?”她担忧的问。
“啊,睡了一觉,好多了。”
云依依拍拍胸脯,一脸天真的说:“那真是太好了,姑母,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呀,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年纪轻还好,身上的毛病慢慢治总会好的。姑母年纪大了可要小心,一旦病了好起来可不容易。”
“呵,呵呵,”云氏干笑,“依依真贴心。”
第3章 大丫鬟
云氏招呼云依依坐下,询问她云县令的近况。
云依依四两拨千斤,尽说些假大空的话与云氏周旋:“父亲一切安好,请姑母放心。”关于父亲的私事是一点也没有透露给云氏。
云氏到现在还没放弃让父亲迎娶方将军那个丧了夫的妹妹做续弦的心思。一来妹妹的婚事是方将军的一大心病,如果云氏能让方大小姐再嫁出去,方将军肯定会感激她的;二来方大小姐丧了夫之后就搬回了将军府,跟上一任将军夫人霍氏情同姐妹,在云氏还是妾室的时候就处处针对她,两人关系很差,现在云氏当了主母,方大小姐也没闲着,天天抓她的错处,找她的茬。
云依依不反对父亲续弦,母亲早逝,父亲就她一个女儿。现在她来了京城,将来还要嫁人,家中只有父亲一人,身边无人照顾,她也很担心。如果父亲能遇到一个情投意合,心地善良的女人,娶为续弦,她举双手赞成。
只是这个方家大小姐绝非良配,她是出了名的悍妇,传言她上一任夫君就是被她活活打死的,原因不明。不然以镇国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多少仕途不顺想走捷径攀高枝的书生不来将军府提亲,实在是将军府姑爷的诱惑虽大,也没有命重要。
方大小姐还是留在将军府里,闲来无趣与云氏斗斗法,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最适合她。
云氏搁这儿套了半天话,云依依避重就轻,答非所问。
云氏问,你父亲身边有没有亲近的女人?云依依答,父亲他挺喜欢吃鱼的,特别是小黄鱼,裹上粉往油锅里一炸,焦焦脆脆的,父亲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呢。
云氏问,你父亲有没有说过孤单寂寞冷之类的话?云依依答,父亲他喜欢红色,越红他越喜欢,给我买的衣服首饰都是红色的,丑死了。
……
云氏被云依依搅得没脾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偏偏云依依态度还好得很,微微笑着,云氏问一句,她答一句,末了还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云氏:“姑母,你这么关心父亲,我真为感到父亲高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全都告诉你。”让人挑不出错来。
气得云氏肺疼,偏偏还不能发作。
云氏按着心口,招来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对云依依介绍:“依依呀,他们是姑母专门为你挑选的奴才,都是府里一等一能干的人。她是王婆,早年在宫里做过事,什么规矩都懂,在你院子里给你做管事的婆子绰绰有余,你可要多跟着王婆学,有好处的。她是牡丹,将军府的家生子,之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做事麻利干练,我把她让给你了,她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对府里的人和事熟得很,给你做大丫鬟,吃不了亏。他是小伍,一身的力气,院子里有什么粗活、重活你就让他干就行了。”
云依依冷冷的看着三个人,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撇冷笑,前世这三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大爷,仗着有云氏的交代,借着学规矩的由头没少欺负她。最可怜的还是丁玲,从一个大丫鬟降成打扫丫鬟,受尽了委屈。
难得的是丁玲毫无怨言,在她被沈渝洲从新房中当众掳走,没一个人敢阻拦的时候,丁玲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救她的人。她仍记得丁玲来救她时说的话:“奴婢的命都是老爷和小姐救得,没有老爷和小姐奴婢早就饿死了,为小姐而死奴婢无怨无悔。”
“不知所谓。”沈渝洲看都没看丁玲一眼,一脚踹在丁玲身上,将她踹倒在地,扛着云依依目不斜视的走了。
后来她知道丁玲死在了御林军的乱刀之下。
沈渝洲容不下丁玲,他容不下她身边有任何人。
前世丁玲跟着她没享到一点福气,还吃尽了苦头,最后更是为她而死,落了个无人安葬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不会让悲剧重演。
“谢谢姑母,这些人一看就很能干,姑母费心了。”
云氏满意的点头,心道小孩子而已,能有多厉害。;云依依之前就是被她哥哥给惯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等这几个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送到云依依院子去,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慢慢调/教总会听话的。
“牡丹这么能干,我怎么好把她从姑母身边抢走。我带的有大丫鬟,她从小跟在我身边,我习惯她的伺候了。牡丹还是继续留在姑母这里照顾姑母吧,这样我也能放心。”
“那怎么行,你带来的丫头哪儿能和将军府的丫鬟比。京城跟云洲不同,能住在京城的人都是大人物,这里的规矩多得很,你带来的丫头哪儿会懂,必须得有牡丹在旁提点,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免你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那好吧,牡丹可以跟我回去。”云依依让步,“不过她不能做大丫鬟,大丫鬟必须得是丁玲。”她态度坚决,目光看向牡丹,“牡丹的话就在院中做打扫丫头吧。”
牡丹脸色发青。
云氏被气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大丫鬟是丁玲,牡丹是打扫丫鬟。”云依依收起刚才装柔弱的样子,眼神凌厉的看着云氏,“有什么问题吗?”
云氏一瞬间竟真的被云依依的气势所镇住,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喘着气,缓了半天才说:“你到底听没听懂我说的话,你带来的丫鬟不懂京城里的规矩,做不得大丫鬟。”
“看来姑母也没听懂我说的话,我从小身体不好,父亲怕我受人欺负,特地挑选了丁玲伺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丫鬟。她受过各种专业的训练,也受过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学习过规矩,完全可以胜任大丫鬟的位置。而且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姐妹,我只认她一个大丫鬟。姑母,你听明白了吗?”
“你……你……”
“还是说姑母怀疑父亲的眼光,觉得父亲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不比姑母挑选出来的人?”
第4章 馒头
云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王婆,你带表小姐去她的院子。”说罢便在李婆子的搀扶下进了里屋,不再打理云依依。
“表小姐,这边走。”王婆来到云依依面前带路。
牡丹左右看了下,不知是该跟着去,还是留下来,想了想最后一跺脚,愤愤的跟了上去。
云氏回到里屋,虚弱的躺在睡榻上,揪着胸口生闷气。她这下是真病了,被云依依给气病的,心绞痛。想到刚刚小丫头拐弯抹角的说她年纪大,暗咒自己生了病就好不了了,用软刀子逼着她责罚自己的人,明里暗里拿哥哥也不知道说过没说过的话压她,让她不得不顺了小丫头的意,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短暂的交锋下她竟没落到一点的好,败在了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手里。
云氏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偏偏她现在还有求于哥哥,不能拿小丫头怎么样。
她缠着头巾缓解头痛,按着心口,对着李婆子劈头盖脸破口大骂,把一肚子的气全撒在李婆子身上:“你想我死是不是,什么理由不好找,咒我病了。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想滚回家养老是不是。”
李婆子低着头,挨骂听训,不敢反驳。
走在前世无比熟悉的石子路上,云依依深深叹了口气。前世,她在这里住了三年,有苦、有悲、有怒、有担惊、有受怕,唯独没有过喜悦的心情。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事就是她自以为拯救了一个小可怜,帮一个人摆脱了困苦。结果那人哪里是什么小可怜,分明就是条毒蛇,会反咬农夫一口的那种。
路过花园,她听到一阵吵杂声,停下脚步,闻声望去,她看到花园中一群人围在一起对一个小孩拳打脚踢。
小孩蜷缩成一团,忍受着来自四面的拳脚,拼命的护着怀中的东西。
突然,小孩抬起头来,深邃而阴冷的目光与她对上。
云依依的脑袋轰的一下炸裂了,前世的记忆清晰的涌入脑海,仿若发生在昨天,她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
前世她乖巧听话,没有同云氏顶撞,云氏也很好的扮演着好姑母的角色,亲自带着她去住的地方,路上她们也遇到了受人欺负的沈渝洲。
“你们在做什么?”那时天真无/邪的云依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出声制止。
一群人停下动作,看向云氏,恭敬的喊了声:“夫人。”
“发生什么事了?”云氏问。
“回夫人的话,这小子偷东西。”
云氏厌恶的扫了眼蜷缩在地上的小孩,他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毛毛躁躁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一只手撑在地上黑漆漆的脏死个人,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握着一个东西护在胸前。
他抬起头,两只眼睛像一只凶兽,恶狠狠的瞪向云氏。
“他偷了什么?”当时天真的云依依没看出云氏对沈渝洲的不喜,纯真的问。
“馒头。”一人又一脚用力的踹向沈渝洲护在胸口的手,一个黑坨坨的东西从他手上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正好滚到云依依脚边。
云依依弯身捡起,软软的,掰去表皮上的泥土,里面白色的面坨显露出来,确实是馒头:“一个馒头而已,没必要把人打成这样吧,他肯定是饿极了才会去拿的,你们不要再打了。”她眼睛不由自主的酸涩起来,此时的沈渝洲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吃不饱肚子的小可怜,她想帮他。
下人们不清楚云依依的身份,相互交流着眼神,能跟夫人站在一起,肯定是有一定身份的。不过替沈渝洲求情?想必是还没弄清楚状况,他们恭敬中带着提醒:“这位小姐,您不知道,他这种人不打就不长记性,下次还会去偷,就是要往死里打才会让他长教训,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他好。”
再为他好也没有把人打死的道理,一个馒头而已。
云依依看着沈渝洲狼狈可怜,向云氏求情:“姑母,你让人不要再打了好不好。”
云氏厌弃的看了眼沈渝洲就转移了目光,好像多看他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高高在上的说:“今天看在表小姐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你。不过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将军府容不下手脚不干净的人,别说一个馒头,就算只是一根针,偷窃就是偷窃,打死你都不冤枉。今天算你走运,有表小姐替你求情,再有下次,决不轻饶,听清楚了吗?”
沈渝洲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沉默不语,弓着身子爬起来,来到云依依身前,伸手从她手上将馒头夺了过来。
云依依吓得条件反射的往后跳了一步,险些摔倒。
沈渝洲眼角上扬,抬眼瞟了云依依一眼,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一撇玩味的笑,将馒头握紧在手里,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跑了。
“嗳,它已经脏了,不能吃了……”云依依在后面喊,声音小小的,也不知道沈渝州听没听见。
思绪拉回,云依依冷漠的看着沈渝洲被一群人殴打,内心毫无波澜。
王婆注意到云依依的目光看向沈渝洲,心下一喜,总算找到机会教育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小姐了,夫人派她来就是教表小姐规矩的。她正准备训斥,告诉表小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在将军府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就听云依依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把王婆到口的话憋了回去,诧异的问;“表小姐不去看看?”
云依依蹙眉训斥:“王婆在府上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不知道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吗,还是说这是将军府特有的规矩,鼓励奴才多管闲事。”
王婆哑然。
云依依却不放过她,继续道:“我不管你先前在将军府是什么样子,现在分配到我的院子,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让你做的就是对的,不让你做的就是错的,你若违背了我的规矩休怪我不客气,就是姑母来求情也没用。另外我最容不下的就是吃里扒外,出卖主子的奴才,一旦被我发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