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杨家对面,直勾勾地盯着沈棻手里的包子,然后……沈棻就真的分了他半个包子。
那会儿可是困难时期,许多人家都吃不饱饭,杨家的情况还算可以,俩兄弟身强力壮,在村子里的条件是上乘的。不过即便是上乘,也仅仅只能填饱肚子而已,像这种精细粮,只有在杨珂回来时才会吃一吃。
沈棻竟然舍得分给他。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总是像饿死鬼,往后周天成每次遇到沈棻,沈棻都要分给他一些吃的。
那会儿,周天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见到沈棻,那意味着他又有东西可以吃了。
周天成还记得,沈棻念书特别认真。
村里人不重视教育,尤其是对女娃,大家都觉得,去学校读书这事不重要,家长们更希望孩子能早早的帮家里干活。沈棻却不同,她总是抱着书本看,还和周天成说,她长大后想做一个发明家,她要发明一个能变出粮食的东西,这样大家伙就不会饿肚子了。
周天成根本听不懂沈棻在说什么,后来他才明白,沈棻的意思是想提高粮食产量。
周天成一直觉得沈棻会成功的。
可后来再听他妈提到沈棻,就都只是嫁了什么人、过得滋不滋润的话了。
好像成了男人的附庸。
周天成有些惋惜。
今天问沈棻在做什么,也只是许久不见,找话题闲聊罢了。
沈棻正愁没法快速扩大客源的问题,眼下自然不会掩饰自己在做的事情,她如实答道:“在卖点心,但是刚起步,生意不多。”
“卖点心……”周天成微微讶异。
原来沈棻还在努力做自己的事业?她并没有完全靠她男人活着?
“我外婆做的点心,你应该也吃过,我跟她学了几天。”沈棻笑道,“我本身就挺喜欢做这些的,现在终于放开了,就想动手做一做,总得把生活费赚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杨奶奶做得点心特别好吃,我还……”周天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辞职以后,开了家点心铺,就是吃杨奶奶的点心太多了,总惦记着这个味道,可惜,我手艺和杨奶奶比差远了。”
沈棻心中讶异。
目前各个厂子因经营模式僵化,效益虽然都有所下降,但在厂子里上班,依然是铁饭碗,大家都不想放弃。周天成竟有辞了铁饭碗的工作,去开店创业的魄力。
开的还是点心店!
周天成问了沈棻的销售情况,他若有所思道:“我还真没想过先卖再开店,开这店时,我是把所有存款都拿出来了。当时就想着,不管怎么说,得让甜甜过上好日子,拼了!你现在这做法,倒是挺稳妥。你现在做的是什么点心?要不你拿到我店里来卖?或者我从你这里买了,放到店里也行,帮你宣传宣传。”
周天成店里的销售额已经稳定,有一定的老顾客,他若愿意帮沈棻宣传,沈棻自然省事多了。
但……
沈棻笑道:“这可不行,你店里若卖的是其他东西,我一定求你帮我这个忙,但咱俩卖的东西一样,我这不就是抢你的生意了?”
“嗐,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开了家服装店,现在服装店的生意比点心店好。你要是卖得好了,咱俩还可以再合作,你小时候让给我多少粮食,现在就算分你点客源又怎么了?你现在就回家,把你做的点心拿给我,我马上给你摆上!”
*
周天成诚心邀请,沈棻又是真的需要宣传,便答应周天成了,只是她和周天成说好了,卖出去的点心要分成,怎么说也不能白占周天成的便宜。
将点心送到周天成店里后,沈棻又做了一些点心,继续去街上发,这次她找的是稍微富裕点的地方,而且把地址留到了周天成店里。
这是她和周天成商量好的,直接写家里的地址,有些人会有疑虑,若地址是一家点心店,那就可靠多了。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回家的路上正巧路过学校家属院,沈棻便买了些蔬菜水果,去看望杨珂。
杨珂给沈棻洗了两个苹果端上来,问道:“小棻,你和谦知的事怎么样了?”
上回在村里,杨珂听到那些谣言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虽说沈棻后来给盛谦知打过电话,但结果如何,杨珂不知道。
“妈,我就不瞒您了,我打算离婚。”沈棻用小刀给苹果削皮。
这答案,杨珂倒是不吃惊,让她担忧的是沈棻的态度。
沈棻究竟有多喜欢盛谦知,她这个当妈的还是很有发言权的。她记得沈棻刚认识盛谦知时,每天都笑盈盈的,就算杨珂让她去干活,她那上扬的嘴角也压不下去。
后来沈棻如愿和盛谦知结婚,每年盛谦知回家的那几天,沈棻就像过大年了似的,忙前忙后的准备,就怕盛谦知在家里待得不舒服。
她知道他爱干净,已经洗过的床单还要再洗一遍,整日洗洗涮涮,手指肚都起褶了。
沈棻如此喜欢盛谦知,现在提到离婚,却是满不在乎的态度,杨珂真怕她是装的。
盛谦知如何不重要,杨珂就怕沈棻把情绪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别再憋坏了。
“唉,只要你想好了,我就支持,我现在身体好,还能帮你带带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只是小棻啊,你可真得想好了,这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脑子一热,就做决定。”
沈棻削好苹果,分给杨珂一半,笑道:“我早就想好了。”
“那……他同意了?”
“他会同意的,”沈棻说,“他对我又没什么感情,离婚了也不耽误他继续找,他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咋会没感情呢?”杨珂很困惑,“你俩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都有两个自己的孩子了,还没感情?”
沈棻失笑。
这些年,别说平时了,就算是在床上,盛谦知也是寡言少语,她还指望他什么?
她还记得他们二人刚结婚时,沈棻一心想照顾好盛谦知,每天6点钟准时起床给一大家子人做早餐,盛谦知的反应却不是感动,而是冲沈棻冷着一张脸。
沈棻问他为何不高兴,盛谦知也不说,就算是现在,沈棻都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沈棻想,或许是盛谦知喜欢独立的女性,她却安心做被后世人称作是全职主妇的“职业”,所以瞧不起她吧。
结婚七年,沈棻从未真正了解过盛谦知,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会生气,更不可能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生气。对于盛谦知工作的部队,她更是一无所知。
他于她来说,好像和普通朋友差不了许多。
不过杨珂不反对她离婚,这总算是让沈棻松了口气,若杨珂反对,她以后行事也会困难。
沈棻来得晚,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张路远便下班回来了。
杨珂奇道:“你今天倒是回来得挺早的,我还没做饭,想吃什么?”
“今天给他们放假,你坐着吧,我买了一条鲤鱼,炖汤喝吧。”张路远说着,看向沈棻。
沈棻下意识坐直。
张路远对沈棻来说,大约就是唐雪梅相对于盛谦知,沈棻总是下意识的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倒不是想讨好他,而是打心眼里有些害怕他。而且,沈棻不希望因为自己给杨珂添麻烦。
看见沈棻的反应,张路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拎着鲤鱼去厨房了。
杨珂一定要沈棻留下来吃点儿饭,再给孩子们打包一些,回去就不用做饭了。
张路远刀工娴熟,收拾好鲤鱼,他站在厨房门口探头看向客厅,沈棻和杨珂都不在。张路远悄默默走向客厅的衣柜前,组合式衣柜是带着一面大镜子的。张路远凑近镜子,认真打量自己这张脸。
恩……怎么说呢……
就,他这不长得挺英姿飒爽、帅气逼人的么,怎么回回都把沈棻吓成那样?
啧,沈棻还是年纪小,不懂得欣赏啊。
像盛谦知那小子白白净净的,要不是当兵后身体锻炼得好,肯定很娘,有什么好的!
*
本以为今天能休息休息,没想到又忙了一整天,沈棻快到家时才想起今天早上唐雪梅说过的话。她要请李老师来给兄弟俩上课,兄弟俩早就放学回来了,那现在岂不是……
沈棻脸色一沉,加快脚步推开家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棻回到房间,兄弟俩都不在,她心里就有数了。
她把带回来的鱼汤和炒菜放到厨房,生了火热菜,小火不用一直看着,沈棻放好锅盖,起身往唐雪梅房间走去。
经过盛行房间时,盛行探出头,轻咳一声,朝沈棻挤眉弄眼。
沈棻:“……,?”
盛行压低声音说道:“淮荫和淮先都跟着李老师上课呢,在我妈房间里,我看我妈的意思,是一定要上这个课。嫂子,你小心点。”
盛行露出类似“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的诚恳表情。
沈棻:“……”
她和盛行的关系,何时如此亲近了?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还有啊,我哥要回来了,”盛行舒心地笑道,“我哥回来,我妈总会收敛点,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倒是实话。
每年盛谦知回家,唐雪梅对待沈棻的态度都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还主动帮沈棻分摊家务,好像她们婆媳关系有多和谐似的。
沈棻在后世学到过一个词语,送给唐雪梅正合适——绿茶。
不过盛谦知为什么会回来?迫不及待想要离婚了?
沈棻拧起眉,“他回来干什么?”
盛行说:“不知道,我妈给他打电话了,可能和他说了什么。不过你放心,我哥有脑子,不会信。我妈说的话,其实我都不太信。嫂子,我哥要回来了,你高兴吧?这次他应该能多留几天,你们也能好好在一起待几天了。”
盛行一副很为沈棻着想的样子。
在经过多天的与唐雪梅的厨艺搏斗后,盛行早已明白一个道理,这年头,谁能给他一口吃的,谁就是他“娘”!他也很是想不通,他堂堂一肉联厂厂长,竟然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
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为用正常的食物填饱肚子而发愁。
反正在沈棻给他做盒饭的期间,他无条件支持沈棻!
不过每顿饭都要付钱,盛行还是心疼的,他可得多和李琳接触接触,等把李琳娶进门,就有人给他做饭了,到时候再看他嫂子和亲妈的大戏,哼。
沈棻:“……”
他这个小叔子,到底是抽什么风了?
沈棻紧紧拧着眉,一声不吭往唐雪梅房间走去。
盛行眨巴眨巴眼,觉得自己的马屁仿佛拍到了马腿上。
听到盛谦知要回来的消息,沈棻好像不是很开心?
哎?他嫂子不该高兴地跳起来吗??
沈棻站在唐雪梅房间门口,就能听到李老师正在给两个孩子上课。李老师操着一口地道的邹市话喋喋不休,沈棻听了两分钟,头已经大了,更别说孩子们。
想到心思敏感的盛淮荫,想到垂头丧气的盛淮先,沈棻隐隐动了气。
唐雪梅折腾她就算了,为何非要冲两个孩子使劲?
不管做什么,还都要打着爱孩子的名义,有她这么爱孩子的吗?!
沈棻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有回应,沈棻直接推门走进去。
盛淮先看到沈棻,眼前一亮。
苍天啊,他终于看到救星了!他刚一回家就被奶奶拎到这里补课,都没来得及吃饭!他是如此的弱小可怜,为何要经历这些!!他只是个有着七分帅气、三分可爱的孩子啊!!
盛淮荫也抬起头,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冷冷淡淡的。
盛淮先想冲到亲妈怀里撒娇求抱抱,但奶奶还在,他不敢,最先有反应的是盛淮欣。她被唐雪梅安排坐在盛淮先后面,唐雪梅说了,要让盛淮欣早早的就爱上学习,这样以后培养起来,才不费劲。
盛淮欣从椅子上跳下来,“啪”地摔在地上,眼睛立刻红了。
她火速爬起来,跌跌撞撞扑进沈棻怀里,找好了姿势,然后才哇哇大哭。
沈棻又气又心疼,她抱起盛淮欣,一边哄着,一边看向唐雪梅。
唐雪梅也很生气,“李老师正在上课,你怎么闯进来了,耽误上课的进度怎么办?”
“我说过了,他们不需要补课,”沈棻声音冰冷,“淮荫,淮先,我们走。”
这些日子,沈棻虽然时常和唐雪梅作对,但采取的都是“委婉”战术,她总是怼得唐雪梅说不出话,但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像今天这样强硬冷漠,是第一次。
唐雪梅竟然犹豫了下,才阻止道:“你闹什么?我钱都交了,你不让孩子上课?”
“这位同志,”李老师念过半百,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起来倒是挺有威严,他严肃道,“你的两个孩子非常聪明,你这是在耽误他们进步,影响他们的前途。”
“呵,我的孩子聪不聪明,我心里清楚,不需要别人评价。”沈棻凉凉地看过去,“您要再赖在这里,我怕会真的耽误您的前途。”
李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棻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现在不允许教师私下补课,您不但补课,收费还格外地贵,若是被学校知道了,我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您教两个七岁小孩毕业班的内容,这钱赚得,良心上过得去吗?”
“你!”
沈棻说得是实情,学校刚刚下了不许补课的通知,抓得正严呢。
若她真把这件事捅出去了,李老师肯定被停课。
李老师气急败坏,哆哆嗦嗦地指着沈棻,对唐雪梅说道:“是你求我,我才来的,结果你们就……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见!”
李老师夹着课本便走了。
盛淮先一高兴,忘了唐雪梅还在,“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妈你真好!我要给你当一辈子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