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座岛——塔基亚娜法师
时间:2022-08-14 06:52:39

  柏君接过瓶子,立即把她刚刚抓的螃蟹放进去,“你不懂,我那是在研究螃蟹怎么生活。”
  “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爱吗?举个小钳子憨憨地看着你,还要吐鼻涕泡呢。”
  林山看着柏君,“是啊,跟你一样,鼻涕泡都挂在嘴上了还没发现。”
  “哪有!”柏君擦擦鼻子,刚刚抓螃蟹手上沾的泥又糊在了脸上。
  “哈哈哈哈,小邋遢。”
  “哼!不想理你,坏林山!”
  柏君提着瓶子,在礁石沙滩上跑跑跳跳着,“我要回家了!该去喂小鱼儿了。”
  林山追着前面那个灵活的小身影,脚在潮水上踩出了无数浪花。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柏君回头看,“怎么不来追我啊?”
  少年静静站着,仍由海风拂面 。
  林山面对着大海,“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海里的鱼的声音。”
  柏君侧着耳朵,她很想认真地听一下,可是她无法从浪花拍岸的潮声中分辨出其他的声音。
  她什么也听不见。
  柏君望着林山,海风轻轻吹拂他的发梢,傍晚的云霞被太阳烧得炽热,甚至将林山冷白的面孔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海里的鱼在说话吗?”柏君问林山。
  “嗯。”
  林山的目光从遥远的海面收回,他看着柏君,俶尔笑了起来:
  “大海真美啊,在海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鱼儿真幸福。”
  是啊,那蔚蓝的海总是那么美,但此刻,柏君觉得面前的男孩在斜阳下是那么的闪耀,比大海还令人着迷。但她年纪还小,不知道那股莫名的情愫是什么。那时的柏君只想跟她的林林天天都可以一起探险,逐浪。
  她更不会知道,生活总会在最美好的时候,夏然而止,走向另一段荆棘丛生的道路。曾经的美好只能回忆,不能长存,不管是物,还是人。
  “是啊,大海真美啊。”
  *
  柏君是被冷醒的。
  对比前几天的炎热,即使到了下半夜都热而潮湿,今晚却凉了起来。空气中少了几分海城的咸湿气味,多了点木槿花香和其他什么植物的味道。
  好像是雨后马尾松的味儿。
  柏君从床上坐起来,窗户外仍是那万年不变的海,平静,温和,偶尔台风来临前后会汹涌几天。
  这个季节是蓝眼泪的高发时间。即使这么晚了,那遥远的海上好像还有人在乘艇游玩,留下几道长长的绚丽的蓝色痕迹,像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掉进了海里。
  柏君起床出门,她走向那片林子。以前那一小块格外柔软的沙滩现在多了许多碎石。甚至有一些残破的啤酒瓶,废弃的碗碟杯子,或是其他什么塑料废弃物。
  随着海城旅游经济发展和其他贸易产业的更新进步,游客增多和工业改造等因素带来的环境问题也日益严重。柏君本来不知道经济发展给环境带来的到底是好是坏,但现在看到这一处沙滩,她有点怀恋以前的海城了。
  她清理了许久沙滩上的碎石和废弃物,像小时候一样抱膝坐在沙子上。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大海永没有疲倦之时。
  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她的生命里如昙花一现,但又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少年。
  他叫林山,有着漆黑柔软的头发。
  皮肤白皙,眼睛深邃。不像是出生于海边的渔户人家,倒像哪家流落民间的贵族少爷。但与长相矛盾的是,他像天生出生在海里的鱼儿一样,可以在海里游出优雅的水纹,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海的呢喃。
  柏君躺在沙滩上,身后是在海风中摇曳的马尾松林,眼前是璀璨的晴朗夜空。
  她最后到底有没有跟林山告白呢?
  想这些也没有用了,人早就离开了。像她的爸爸一样。
  热爱大海的人,就像海里的鱼一样,终究是要追随大海而去的。
  柏君合上眼,什么时候会轮到她呢。她既没有灵性,也不聪慧,想必海神大人或者妈祖娘娘也不会留意这样一个平凡的信徒。何况她也谈不上是信徒,只不过一个在海边土生土长的人罢了。
  “嘘。”
  “嘻嘻。”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好好准备呀。”“是啊,好好准备啊。”
  “这种节日可不多见。”
  “是祭祀开始了吗?”
  “还没呢,嘻嘻。”“嘻嘻。”
  “妈妈会喜欢的。”
  “妈妈肯定喜欢,她已经等不及了。”
  “嘿,嘻嘻。”
  “嘻嘻嘻嘻。”
  ……
  密密麻麻的呢喃仿佛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梦里,时而尖锐,时而低缓。
  柏君睁开眼,原来她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很多人的交谈声让她的梦变得格外嘈杂。
  海风仍呜咽着,夏夜清凉。闪烁的群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乌云。
  有什么变了。
  柏君站起来,走向海岸线。
  海面已经从群青色变成了深蓝般,又带有点雾灰的色彩。不管是树木,还是树上晃动的本该被月色照亮的叶片。
  不管是沙滩上一小块碎掉的玻璃,还是旁边半截入土的啤酒瓶;不管是远方忽明忽暗的灯塔还是小黑点般移动的夜航小船——
  都是那般蓝
  那般深。
  把光都淹没成了那一般克莱因蓝的深沉。如果有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她回忆起,那人的脸庞好像都被这种蓝映得忧郁了。
  大片的蓝眼泪无风而亮,整片海面像是星罗棋布般,细碎的蓝光、团簇的蓝光、流淌的蓝光。
  蓝眼泪多得都飘在了半空。柏君小跑着向大海而去,不知不觉水已经漫过膝盖——
  无数的鱼。蝴蝶魚绚丽的琦色鱼鳞在闪烁着金黄的光,一圈蓝色似乎点墨般织在眼周 ;玫瑰鱼璀红的背鳞勾着蓝色的波纹,敏捷地从她身边游过;大群大群聚在一起的七彩神仙鱼身上那似乎迷宫一样的图案在招摇着,晃花了眼;帝王刺尾鲷黑蓝色交杂,朴素低调地在水里游动。
  还有天使鱼、虹彩鹦嘴鱼……
  无数的海母。蓝水母的光柔柔地漾在海中,似云朵般随着波涛优雅起伏;花笠水母缤纷的触手与伞帽相得益彰,大团大团的牡丹花仿佛盛开在了深蓝;银币水母、僧帽水母、桃花水母、和无穷无尽的海月水母……
  恍若奇异生物的透明章鱼将手伸到她的身边,想拉住她洁白的裙摆。颜色粉嫩的海蛞蝓也在浅海滩的水下慢慢爬着。
  克莱因蓝的是海面。海底,却是柏君看到过,最璀璨缤纷的世界。
  密密麻麻的笛鲷大军,在蓝色海水中悠然遨游的海龟
  ……
  无论是浅海的还是深海的生物,无论是大型和小型的生物,它们此刻都聚集在了这一片海域。
  她望着这幅景象——太迷人了。
  一切都是那样难以描述,此刻的她就像误入了少年派奇幻漂流记一样,各种生物潜藏在平静的水面下,每一刻每一秒都是精彩万千。
  一望无垠的海中,多少瑰丽和奇妙的事物在讲述故事。
  她脱了外套和鞋子,纵身一跃——
  “呼”
  “吱吱”“吱吱吱”
  柏君从水里探出头,只见三四头海豚在环绕着她低鸣。
  它们在柏君附近的海中跳跃,透出欢喜的心情,还将额头支向柏君的手下,示意她抚摸。
  一切都那么不现实,应该是梦吧。
  她坐在海豚的背上,像驾驭着一匹温顺的马儿,飞速地朝着深海游去。一路上无数发光的海萤,海母,和各路斑斓花哨的鱼类在浅浅的海面下游曳。
  她往回望,看见自己的家慢慢变成了一个深夜中的小点。剩下能望见的,就是海豚游后的水面中那两三道长长的绚丽的蓝色荧光痕迹。
  更神奇的是,这一路随着海豚们小幅度跃离水面又扎入水中的豚游过程,柏君没有半分被海水呛到。
  她似乎也像一只鱼一样,天生地掌握了如何在海里呼吸的秘密。
  “你们要带我去哪呢?”
  海豚仍在卖力地游着,没有发出声音。
  除了水声和风声。
  可是柏君听到了——
  很多人对话的声音从海里传来,也有可能是鱼吧。
  “祭祀要开始了!”
  “开始了开始了噢哟。”
  “去找母亲吧。”
  “妈妈妈妈!”
  “食物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祀品来了吗?”
  “……”
  柏君听不清楚,将耳朵贴近水面。
  “要来了要来了。”
  “嘻嘻嘻嘻。”
  在说些什么呢?
  柏君一不留神从海豚的背上掉进深黑泛蓝的海里。
  “咕噜噜”
  “咕噜咕噜”
  她在海里睁开了双眼。
  *
  “柏?柏!”
  “柏君!”
  柏君躺在主卧的床上,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睛,坐起来环顾四周,好像忘记了昨夜的什么。
  “怎么了?”
  蒂娜一脸担忧地看着柏君,“上帝啊!我们今天一上午都打不通你的电话,想到你现在独居在家,说不定发生什么危险了,我们就连忙赶来看看你。”
  “果然,你当时发烧了,烧得挺高。”
  史蒂夫补充道,“应该是你昨晚在海边吹了一晚上的风造成的。”
  “是啊,晚上的海边多冷,你还在外面吹了一宿。即使你是本地人身体也不能这么抗造的!”
  蒂娜对着柏君说,“我们本来想带你去医院的,但又找不到地址,幸好海因茨立刻去旁边的药店比划着买到了退烧药。”
  柏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
  “你们说,我在外面睡了一夜?”
  “是啊,今早在这窗前的沙滩上看见你躺在那沙滩上。”
  “难怪我头发里这么多沙子。”
  柏君理了理头发,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来烧退了。”
  “海因茨呢?”她又问道。
  “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倒是守了你一上午。”蒂娜对柏君挤了挤眉。
  柏君只好装作没看见她眼中的促狭意味。
  “那今天你们没有考察任务吗?”
  “别提了,今天导师突然说什么数据信息异常,这里的海域磁场紊乱,我们那个项目要考察的资料内容最近也无法更新,暂时先搁置调研了。”
  蒂娜坐在一旁,“不过想想也没那么伤心,毕竟我们现在又多了大把时间可以公费旅游!”
  “那行,我也可以带你们去游览海城的风景了。”
  “柏,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几天吧。”
  柏君无奈,“只不过发点小烧,现在的我精神得很。”
  “是是,你活力极了。”蒂娜笑着说,“那你有空就带我们四处玩玩吧。”
  “好。”
  柏君再次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细碎的沙砾顺着发丝滑落,发尾还有点湿,像是头发曾长久浸润在水里过。
 
 
第4章 消失
  林山消失了。
  柏君不敢相信她找遍了全岛愣是没有找到他。她气馁地回家,甚至不想去买她期待很久的新款魔法少女樱贴纸。
  “君君,回来啦。”
  柏妈妈正在忙着将晾晒好的海鱼收进屋里,“太阳要落山了,君君晚上想吃什么呢?”
  她熟练地将围裙系好,朝门外喊道:“是想要吃麻辣炒花蛤还是海鲜粥呢?”
  “不想吃。”
  柏君一个人闷闷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自己的手指有一没一搭地戳着盆里正吐沙的花蛤。
  “怎么了,是没买到贴纸吗?”
  柏妈妈往烧沸的油里倒下蒜末,一下子,整个房间里都是雀跃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姜蒜被油炸出的香味,屋里仿佛都变得更加闷热了。
  “贴纸是被抢光了还是你不喜欢这一套呀?”
  把切好的花菜下锅,就需要一直不停的翻炒,不一会儿就泛出金黄.诱.人的光芒。
  “都不是。”
  柏君还是继续戳着花蛤肉,看一个个小花蛤把肉缩回壳里,不一会儿又悄悄探出,盆里的水时不时鼓出来一串泡泡。
  柏妈妈将炒好的花菜盛出,“君君,帮妈妈把那盆花蛤拿来好吗?”
  柏君把盆里的水倒掉,默默端起这盆花蛤走向厨房。
  花蛤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类吃掉吗?
  柏君想,它们在沙滩上埋着,吐泡泡,突然有一天,一双不知名的手把它挖出来,接着让它饿,吐沙,把它洗干净丢进锅里,它做什么都无法解救自己,只能裹着它以为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自己的壳,来保护那一层柔软的,脆弱的肉。
  它紧紧合着壳,但是那有什么用呢,炽热的油,滚烫的水,辛辣的调料穿进缝里,透进壳里,哪一个是它抵得住的。
  它只能假装自己很坚硬,在炽火中,迷离中,意识溃散。
  当第一勺盐或者胡椒洒下之前,满锅的花蛤已经在死亡的梦里打开了自己的壳,将自己内里鲜嫩的肉袒露在每一位食客眼前。
  所以,在死亡降临时刻,是什么蛊惑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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