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向沉稳寡言的雪鱼此刻都抬头望着烟火,火光削弱了她冷淡的气场。
柏君知道,林山此刻肯定也在某处海滩望着这片烟花。
“真美啊——”柏君喃喃道。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远处海滩上,一只薄绿的蝴蝶停在礁石上,浪花未能沾湿它轻薄脆弱的蝶翼,海风也无法将它裹挟。天空乍响,火红的烟花绽放。比她说的还要高,还要美……
海城的人们今晚先是被那浩大的蓝眼泪惊喜了一场,随后又看见海岸某处点燃的烟火,于是欢呼雀跃,或是结伴逛着灯会,或是三三两两去往海滩。
柏君也和小伙伴们上灯会玩耍,猜花灯,点星火,再买点海城的小鱼饼,炸贝串串什么的。不一会儿,周兰和徐梦梦就跟小胖丽佳玩熟了,他们在街上追逐打闹,留下一长串笑声。柏君和雪鱼并肩走在后面。
“柏君,你是本地人么?”雪鱼问道。
“是啊。”
“父母也是海城土生土长的人儿吗?”
柏君有点摸不着头脑,“是啊,怎么了?”
雪鱼侧头,看了看柏君的头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不像海城的姑娘。”
柏君笑道,“难道是因为今天晚上画了信女妆的原因?以前可没谁说我不像海城姑娘的——”
而且,雪鱼看起来应该比自己更不像本地人吧。文静又冷淡的,像是省城里的孩子,一点也不像海城这儿天天刨沙摸鱼的孩子。
说起来,这点倒是跟林山很像。柏君微微走神。
雪鱼不再言语。
应该是自己弄错了吧,今天可是新任海神的登基庆典,柏君又怎么会是前任海神的血脉呢。虽然那条发带看起来像是月神族的蝶衣材质,但是千百年过去,还没见过有绿色的蝶丝呢……
雪鱼想不到,这发带就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山所织。
也不知道,月神族出现了一只薄绿的蝴蝶。
*
“林林,今晚的烟花你看见了吗!”与小伙伴们分开后,柏君就迫不及待回来找林山玩。
“嗯,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那是当然哩,这可是我们弄了很久,还差点被大人发现打了一顿。”
林山失笑,问为什么。
“小孩子不准玩危险的东西,不听话就会被海里的怪鱼拖下去的——”柏君做着恶狠狠的表情,假装吓唬林山。
“不过这个火贝并不是那么危险的哩。”
林山摸着柏君的头顶,乌黑柔顺的发里嵌着一根清澈透绿的发带……
“我教你游泳吧。”
柏君疑惑,“可是我会游泳啊,要知道海城的孩子都会游泳。”
不一样,林山心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海神后代会来到陆上,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但他有所预感,事情永远不会一帆风顺的。
“教你如何游得更快,更深。”更能躲避海底的刀剑。
“好啊!”
*
尾翼飘逸的彗星金鱼在缸中游动,轻轻漾出一层浅波。随后半月皇室斗鱼摇曳,摆尾,银白缤纷的尾裙折射着海底珍贵的光线,一串小巧的气泡自然地升起。
叶奈轻轻挽起袖口,将那截雪白的皓腕沉入缸中,手指微张,那些高傲的鱼儿们全向其围绕而来,就连最华贵的那尾狮子斗鱼,都将自己优美的裙摆轻覆上她的手背……
粼粼的波光将她的面容照的秾丽惑人,一抹红唇噙着笑,晃得缸中的生物都心神微乱,想要引诱神明将指尖拂过自己的尾鳍……
“还没找到吗。”
女人的声音温和,像抿着慈悲宽厚,又像母亲的话音般亲切动人。
听见王上的发问,老龟心中一凛,两缕花白的胡子微颤。
“只有半片神格,不太好啊……”
并未期望从下面的臣子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叶奈说完又专心逗弄着那缸美丽的生物。
阳光穿过深深的海水才能折射几缕来到她的身上,所以每一丝每一束都无比珍贵。
叶奈却将手从缸中伸回,掌心残余的水滴俶尔变成了飘散的雾气。她拿过一旁的百代折扇,细细展开,将那缕海底难求的阳光挡在面前,再进不得。
阳光却刁钻地从花边折扇的镂空处投映,于是女人华贵的脸上有了半扇影子,一只浅蓝的眸也盛着缭乱的光影。她也不恼自己未挡住烈阳,眼睫低垂,凝视着身上披着的这匹缥缈精致的蝶衣。
蔚蓝的光线在每一缕丝线上流转,偶尔那图腾刺绣处还会隐隐闪亮,雀跃地映射着周围的色彩。随着人的走动,蝶衣也摇曳起来,笼着无尽的月辉与星光,为海底这一方世界带来天外色的倾泻……
“月神蝶一族的灵力逝得些许快了,不过这蝶衣真真如月光拂衣一般。”
“千万年了,这一匹一米有余的披肩可能已是举族之力了……”
老龟眼里带着点愁虑,干枯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仪仗,那顶上的一颗珍珠已经微黄发亮。
“这次大典上孤的神格曾与那人的共鸣过一瞬,不像在海里,倒像是近海陆地。”
“臣知晓了。”
……
精心整理着装,出了海宫,叶奈一直就是那个宽德仁厚,圣洁慈悲的海神大人。
一路微笑着面对众臣子和仆从,不论是谁都能感受到那慈悲温柔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连一方普通的道路在神明经过后都会遗留上百年的清香,绽出无尽的珊瑚。
最肮脏的一个鱼民在跪拜祈愿,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像是被天敌一路撕咬,逃命似的来到了神明出行的路上。
海神将其小心地将其扶起,丝毫不在意自己华丽的衣裙染上污迹。
“我的子民啊,愿你不受疾苦,远离灾病——”她温柔吟唱,“海神赐福与你,安康顺遂。”
年幼的鱼民用濡慕的眼神望着她,眼里倒映着神明圣洁慈悲的容颜。
下等的子民在街道两侧欢呼,高喊感激的话语。
人群过后,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站起来,看见自己原本受伤的尾鳍恢复如初,其他所有的细小伤口都不见踪迹。
于是他怔怔望着海神仪仗离去的方向——
万千星光坠落般循着她,优雅迷人的海妖在盘旋吟唱,讴歌神的光芒与温柔。
第11章 飓风
海因茨拿着画笔,为海岸边的一座灯塔作画,口里哼着不知名小曲,自由随性。不远处有游客发现他的身影,激动地跟身旁人说。
“快看,那里有个外国帅哥!”
“在哪在哪?”
“那儿,金发的,在画画那个——”
“看到了,我天,好帅啊……”
“他会不会是哪个模特明星,现在在拍摄啊?”
“走,过去看看——”
人类自以为的窃窃低语,在海因茨耳边仍然十分清晰。他微微皱眉,收起画板和工具。
“hello?you are so handsome. are you model?”
想要离开却被人截住,海因茨仍然保留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女孩又继续追问其他的问题,还想拉着他合影拍照。
“抱歉,我需要离开了。”
女孩悻悻收手,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有点遗憾没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
海因茨知道,叶奈在催他回去,回去处理海底那些繁杂的事务。
他以前在陆上时,以为海底的世界是无比自由的,没想到也会有许多束缚。不过,总比回到那段黑暗的日子好一些。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似乎还带着几分浅薄的腥气,他曾日日夜夜看着这双手在血肉里搅拌的模样。
尤其是手腕处那个标识。
目光移到那处皮肤,现在只剩下点隐约的疤痕了,毕竟生剜了一次又一次,只要长出来的皮肉带有那种颜色,他就会利落地将其剜掉。
有些人的过去,是不可以探查的。
他现在,只是一个海底大祭司而已。
只是,神明交给他的任务,有些许变化。
“柏君……”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绕了一圈,细细品味。
“是的,她很特别啊……”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总是让他不自觉想起那段回忆。
灵魂是少有的纯粹,而气息更是香甜得诱人。
比他切割过的,任何一道菜都要美味。
*
傍晚,日暮西沉,海水到达一个舒适的温度。柏君猛的扎入水中,双手展开,将浪花都抛在身后,整个个人就像一个灵活欢快的小鱼。
“林林,看我是不是学的很快。”柏君把头探出水面,喊道。
“是的啊,比我都游得好了。”
这些天,林山一直教柏君如何深潜和速游的技巧,其实如果柏君能有海神传承的力量,这些都该是烙印在身体上的肌肉记忆。但是林山见过柏君游泳,就是普通人类的方法。于是他结合鱼类的动作习惯教她,而柏君有着出众的游泳天赋,学习速度确实很快。
“哈哈,那你来追我试试。”说完,柏君在水里轻轻一蹬,整个人像窜动的鱼一样游出很远。
林山迅速追上去,身姿轻盈,比之海底的狮子鱼还要优雅,身后只有轻微的水声流动……
“终于感应到了——”
老龟摸着胡子,看着面前的晶石,上面一处红点落在一方沿海小城,目光浑浊,声音低哑
“原来在海城啊……这可是个好地方……”
柏君苦恼地赶着暑假作业,一连几天足不出户,内心暗恼自己为什么前段时间天天贪玩到一个字都没写,不然在这开学前的一周也不至于如此昏天昏地的弥补了。
为此她拒绝了丽佳的逛街邀请,周兰的旅游邀请,徐梦梦的野餐邀请……
还有小胖那表面邀她打游戏,实则想嘲笑她的开学狼狈,让她补不完作业的“邪恶”邀请。而她最温柔可“欺”的林林,在知道她作业没做完后都不允许自己去找他玩了。
柏君放下笔,捏了捏酸痛的手腕,一改前几日的焦虑,内心喜悦。
“哈哈,终于补完啦。现在还可以出去尽情享受剩下的几天暑假了。”
知道柏君写完作业后,周兰第一个来找她。
“君君,我们去出海玩吧!”
“出海啊——”柏君有些犹豫,虽然在海边长大,但是因为爸爸出海失踪了,即使自己很好奇大海深处的生物,但是不敢到很远的海域。
“去嘛,就当是陪我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在海城的暑假了。”周兰摇摇柏君的手臂。
“啊,兰兰你要转学了吗?”柏君惊讶。
“是啊,我爷爷让我下学期去省城读书。”
“我好舍不得你的。”
“我也是啊。所以你陪我去出海玩一次嘛,我还没有体验过。”
周兰继续说,“不会特别远的,船伯伯带着我们,上午出发,下午回来。不像其他人会待好几天的那种。”
“好吧。”柏君答应。
“哇哦,那我现在就去告诉船伯伯,我们明天去玩,现在我去准备东西。”周兰兴奋道。
柏君看着周兰自言自语。
“要带船上吃的小零食、小风扇、桃子饮料……对了,还要带上帽子,那时候肯定很晒……”
第二天,周兰提着一大包东西上船。柏君连忙过去帮她,没想到她真带上这么多“装备”。
于是,就着海风与骄阳,她们愉快的在船上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吃着点心,喝着饮料,时不时逗弄船伯伯打捞起来的各种五颜六色海鱼海虾……
直到一声惊雷,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柏君吓了一跳,连忙出舱看。
船伯伯摘下遮阳帽,抬头望天,满脸的皱纹挤塞,他先仔细望着云的变化,然后留意海水的流势,猛地回过神来,大喊:
“快!快躲进舱里,穿上衣服!”
老人把两个小姑娘推进舱里后,迅速跑过去降帆。
在老人六十余年的出海经历里,这是他遇到过的最来势汹汹,没有征兆的一场巨型海上飓风。
它诡异地就像凭空出现,目标直指这艘渺小的船儿。狂狼铺来,遮天盖地,小船在经历剧烈摇摆后,终究猛的一翻。老人将眼闭上……
柏君和周兰穿上救生衣,紧紧相拥。随着一声巨响,大浪拍进这脆弱的船身,世界都阴沉下来了
在浪涌进来的那一刻,柏君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目光晕眩,像有人在用力拉着她……拉着她往下沉……
往下沉……
沉……
有人在海底呼唤她,一声声的,有时柔美似女声,有时又深厚如男声,像是母亲在温柔地哄她入睡,又像是那不曾见面的父亲在唤她苏醒……
*
今天一整天,林山总觉得心里很奇怪,钝钝的,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尤其是他知道柏君不在家,也不在任何一个常去的地方后。
海边有渔民收网回家吃饭。
“今天怎么没看到老刘啊。”
“他啊,好像带周家和柏家那小姑娘出海玩了吧。”
“哦哦,难怪没看见他的网。”
“说起来,周家可是真富啊……”
“那可不是,周家那老爷子去省城做的大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