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微动,于短暂的迷茫后瞬间澄净明通,凤眼之中毫无旁物,只余面前一道素雅身姿。
“有没有伤到哪里?”他轻声问道。
可能是由于了大夫的敏感也可能是所谓的心灵感应,绾绾的脸上并没有因为避过了危险而放松神色,她定定的瞧着旭凤,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一般的摇了摇头。
“那就好,你平安无事……那就好……”呐呐自语着,旭凤似乎就是在执着着绾绾这样的一个回答。
那条绷紧的神经终于还是断了,于下一秒中,旭凤竟是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绾绾胸前的素色衣襟上被飞溅了艳红点点。
“旭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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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凤醒来之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床沿处,手与手相互交叠,两只白嫩柔荑几乎是以着一种保护的姿势将旭凤的大手紧紧包裹在了其中。而在一旁偏枕着小臂的正是绾绾那张未施粉黛的俏脸儿。她的一双杏眸即便是阖着也隐约可见眼眶周围泛红的颜色,一看样子便知是哭过了许久,想来此时也才睡着了不过片刻而已。
旭凤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那他便就是挨了穷奇一掌,吐了血,也应该是强撑着不能晕过去才对。毕竟在他眼中绾绾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家,哭一哭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了,别说是因为担心他,就算她只是由于委屈而掉掉金豆子,那他旭凤也合该是陪在她身边,然后想尽办法把她给哄好了才是。
心有疼惜,旭凤欲将绾绾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可当他那只自由的手才挨了过去,绾绾立刻就被惊醒了。
她嘴唇都几乎发了白,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可言。
“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给你倒杯水吧!”
一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说着,绾绾一边也不等旭凤回话就急着要起身。
可旭凤不知何时反握上了女孩子柔荑的那只大手不过是微微使了些力气,便就让因为长时间都未曾移动过一下而导致身子发软双腿发麻的绾绾朝后一个趔趄,摔进了他的怀抱。
本就闷疼的胸口处被猛然一撞,但旭凤除了是皱了皱眉外楞是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出口。可好像是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手臂自然而然的揽上了绾绾的杨柳细腰,然后故意加重呼吸,装作忍耐的轻声道。
“别动,我难受。”
而从未听过旭凤如此示弱的绾绾……她果然是于瞬间就乖乖巧巧倚靠在他的身前。
下巴微抬,绾绾仰着脑袋,目光流连在旭凤状似痛苦的俊颜。
“可是……我这样是会压到你的。”
“……”
“旭凤,你背后中掌,新伤旧伤一并发作,我担心……”
绾绾话还未说完,旭凤竟是一个翻身带着她直接滚到了床榻的内里。就如同是每次危险来临之时他所做出的那种保护的姿势,旭凤是将绾绾完全收纳进了他坚实的胸膛。
“你什么都无需担心,只管好好睡吧。”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半晌后,绾绾的小手动了动,她捏住了旭凤袖口处的一角锦缎。
“你既已答应带锦觅去天界,那她必是要住进栖梧宫的。迟金苑中还空有几所房间,不如就让锦觅与我相邻。”
这样的一番话说出口,绾绾已是给出了旭凤她是去是留的答案。
他赌赢了。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绾绾感觉到有一抹温热落上了她的发顶。
那是旭凤薄唇的温度。
“以后栖梧宫中的大事小事,皆都随你心意。”
第21章 寰谛凤翎
天界 省经阁
“儿臣拜见父帝。”
天帝太微端坐于书案之后。稍稍抬手,他摆了个平身的动作。
“我儿辛苦,润玉、旭凤生受你们了,快些起来吧。”
“谢父帝。”
旭凤长身玉立于殿前:“父帝,穷奇作恶多端,未免它日后继续祸乱六界,儿臣恳请父帝亲自为穷奇执灰飞烟灭之刑。”
“儿臣附议。”
可听旭凤与润玉之奏,天帝太微的神色却是猛然有变,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刹而已,待旭凤与润玉二人抬首,他又面色如常。
“这穷奇的确罪大恶极,本应当立时击毙其元神。可只因这孽畜乃是由上古天地之间的阴阳元气化生而出,是以它的生死命数早已不再五行之中。更何况就此次穷奇逃出御魂鼎一事,梅山那边始终未曾有所行动,便就是本座的亲笔书信也是一连三封皆都石沉大海。梅山之下镇有三千妖魔,而鬼界又是六界之中最为特殊的一界,故而本座现在也着实是心中难安……事关梅山君以及上古神器玉琼笛,其中的利益牵扯非是你们二人这仙龄尚轻的小辈可知。此番我儿收复凶兽劳苦功高且都有伤在身,便就只管好好休息,不必再费心。而至于穷奇……本座自会妥善处置。”
既然天帝太微已经话说至此,润玉和旭凤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追问。
“儿臣谨遵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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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凤娃你这没有良心的臭小子啊!你说你奉命收复穷奇,硬是诓骗了我家小绾儿跟着你一道儿去了可算是个什么事儿啊!你皮糙肉厚的什么凶兽都不怕,可我家小绾儿身娇体贵柔柔弱弱,要万一磕着碰着了那可是叫老夫怎么活呦!老夫真是活不了啦!”
于树下分外扎眼的那一抹艳红颜色可不就是旭凤与润玉戏精附体的狐狸仙叔父。他一个大出了旭凤几十万年纪的老人家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扯着嗓子不停的嚎一边还时不时的用手拍上胸口作气急痛心之状。
暗自叹气,旭凤与润玉一同上前施礼。
“见过叔父。”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月下仙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扫了旭凤一眼,后又将目光移走,跟着是瞧了瞧站在旭凤身侧的润玉。说他是在嫌弃的打量吧,但似乎更多的却还是在趁机确认着这两个孩子的安全。见旭凤和润玉是一个更赛一个的活蹦乱跳,月下仙人心中虽扫了大半的担忧,但他却依旧别别扭扭的耍着孩子脾气。冷哼一声,他蓦地把头扭向一边,搞得被他控诉了大半天的旭凤除了心中无奈外更加是手足无措了起来。
润玉看在眼中,嘴角微微翘起,他伸手将一看便就知是故意等在此处的月下仙人扶了起来。
“这个方向……叔父可是才从栖梧宫那边过来?旭凤与我方才还打算要前去姻缘府向叔父请安告罪,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就遇上了叔父,不然怕是要与叔父正巧错过了。”
随着润玉的动作顺势起身,月下仙人拍了拍衣摆。
“这还差不多。”
手“啪”的一下打上了润玉的脑门,月下仙人不满的教训着他道:“你可别光看我在骂凤娃是臭小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个臭小子!凤娃好歹还经常会去姻缘府……可你呢?!一点儿都不乖!整天独来独往昼伏夜出的,也不知道来看看老夫!”
“叔父见谅,润玉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往后定当常去姻缘府探视叔父。”
“这样就乖了嘛。”别看是终于被哄得有了些笑模样,但当月下仙人转向了旭凤后他又突然是变了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狐狸仙口中啧啧两声,“你这呆瓜,这点就比不上润玉娃啦!就光是在旁边跟个木头一样站着,也不知道要说些老夫爱听的。这般不知趣,以后可是要怎么才能哄得老夫的小绾儿欢喜。唉,看样子老夫还需劳累一番,给你们多绑两根红线才行。”
绾绾又不似您这般任性。
旭凤挑眉,心中暗道。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叔父为我们将红线绑得紧些吧。”说完,旭凤在月下仙人一脸惊异的表情中朝着他和润玉拱了拱手,“叔父、兄长,旭凤栖梧宫中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
瞧着旭凤大步离开的背影,月下仙人愣了足有半晌才堪堪是回过味儿来。
什么叫红线绑得紧些?!
这话说的……他还是我家的凤娃吗?!
“哎哎,润玉,你可曾听见刚才凤娃的话了?”
“……”
“哎呦,我的天啊!这铁树一旦开了花,那可当真是妙哉啊!”
偏头,月下仙人的一双狐狸眼微眯,瞧得润玉是一阵头皮发麻。
“润玉!”
心中有数,润玉连忙是轻咳一声:“小侄已有婚约在身,就不劳叔父费心了。”
“你这糊涂孩子,老夫自然是知道你有婚约。都怪天帝当年乱点鸳鸯谱,那水神长女如今在哪儿投生都还不知道呢!改日啊,老夫约缘机仙子喝茶下棋,帮着你打听打听,那姑奶奶要实在是出不来,老夫就再给你牵几根红线,免得你一个人在那璇玑宫长夜漫漫孤枕衾寒啊。”
“哦,对啦,老夫刚才去看小绾儿才知凤娃的栖梧宫中又来了一个小书童,甚是有趣,名唤锦觅。我瞧着他性子跳脱,而你璇玑宫中又素来冷清,反正都是个书童,做你的和做凤娃的又没什么差别,我看你干脆是把他带回璇玑宫去吧,也好让你那处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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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 洗尘池
脚腕轻晃,拨弄得涟漪圈圈散去,水滴仿佛如玉碎而飞溅,偶有清凉沾染上了姑娘家微微提起的红色裙摆。
发间突然一松,那原本半是盘起的三千青丝打着微卷宛转散开。
珠钗眼看着便又是要落入水中,可却于半路被一只大手给稳稳接在了掌心。
绾绾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询问,而对于旭凤突如其来的这番动作,她依旧是慢慢的摆着玉足戏水。酒窝中盛满甜腻,瞧着那被悠悠水面给扭曲了的旭凤的身影,女孩子杏眸一弯,便作了两轮新月。
他着一身浅金云锦,手中执着一支金色凤钗。
曲单膝而半蹲,旭凤似乎是想要亲自帮着绾绾束发。
指缝间青丝馨香顺滑,便就是百炼刚也化作了绕指柔。
旭凤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恐怕是生疏于此的他笨手笨脚的会弄疼了女孩子。一开始是根本就束不上,到后来是嫌束得不好看,旭凤拆了又拆,弄了又弄,完全没有丝毫不耐。而绾绾呢?她任由着他的作为。托着下巴,女孩子一直专注于倒映水中的旭凤……他脸上那温柔的神情未曾偏离过目光。
“此乃我寰谛凤翎,天上地下,唯此一支。”
“为我梳头挽发,天上地下,也唯是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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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方云宫
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了座椅扶手,天后荼姚面色不愉。
“哼,打狗也得看主人,花界简直是自不量力,竟都欺负到我们鸟族头上来了!”
“姨母莫要动气,当心气大伤身。”穗禾立于殿前,出声劝道。
“你也是,为什么现在才来禀报我呢!穗禾,你是堂堂鸟族公主!是一族之长!那个长芳主又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暂代花神署理花界庶务罢了,她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我原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且姨母贵为天后有诸多事务需忙,穗禾不敢轻易打扰。况且那长芳主若是所言非虚,穗禾顾忌鸟族颜面,自然也不愿落人一个包庇下属的口实,所以便一再相让。送走长芳主后,穗禾命人将族人聚集挨个拷问了一遍,皆说没有做过此事。可谁知那长芳主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了是一只鸟掳走了花界精灵。”
“一个花界精灵而已,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啊?”
“穗禾也是奇怪的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族人既都是未曾做过,那穗禾又要到哪里去寻回那个花界的精灵呢?没想到穗禾以礼相待一再忍让,可那长芳主却是污蔑穗禾暗藏包庇之心,大发雷霆,还下了落英令,大笔一挥是直接断了鸟族的吃食,说鸟族一日不交出花精,花界就一日不供给吃食。”
“他们反啦!”本就因为着天帝与先花神的一段前尘往事而对花界大为反感的荼姚气得身子都甚至是微微发抖,“我们鸟族除了虫子最重要的吃食便就是花草、谷物还有种子,花界这么做就是公然与我族作对!”
“看着那些新孵出来的小鸟一个个饿得瘦骨伶仃实在可怜,穗禾于心不忍,这才是找姨母拿主意来了。”
“花界不过仗着天帝隐忍才敢如此嚣张狂妄,当真欺我鸟族无人!传我懿旨,开放天界八大粮仓!”
“是,谨遵姨母之命。”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荼姚这才是暂且散了散她胸中的郁结之气。缓和了脸色,她对着穗禾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她的身边。
“旭儿此次收服穷奇归来,你可曾有去探望一二?”
闻言,穗禾低下头,眉宇之间全是黯然神情。
“……栖梧宫中既有那位凡间女子受尽殿下疼宠,穗禾不愿再自讨没趣,平添伤心。”
“傻孩子,你这是什么话?!”
“姨母,穗禾真的是……”实在是心中闷痛,穗禾想都未想就如告状般脱口而出,“殿下甚至都将寰谛凤翎送与了她,这叫穗禾日后该如何自处?”
握着穗禾柔荑的手猛然收紧,荼姚冷冷的瞧了一眼正低头垂目的她。
便就是连她荼姚都不知道事情,穗禾既未去过栖梧宫那又是如何得知的?
想来是自作主张的安插了眼线罢。
愚蠢!
旭凤位尊权重,而栖梧宫中又存有诸多的军政要报,就算穗禾只是单纯的想要时时了解旭凤的动向喜好,但毕竟人多眼杂,若是被宫中陪侍察觉到她安插眼线之举继而上秉到旭凤那处,以穗禾鸟族族长的敏感身份,男人完全可以小事做大,到时别说是穗禾与旭凤成就姻缘好事,怕就怕旭凤借题发挥能直接斩断了她之后往来天宫的机会!
荼姚喜欢一颗听话的棋子,然而现在的穗禾却让她陡然生出了几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