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周身被他的味道包裹,委屈似乎就能浅淡地消减一二。
周芙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入睡的,只知道迷迷糊糊醒来时,随意丢在一旁的手机正不停在震。
原以为是睡过了头,误了下午上班的时间,方欣打电话来催了。
哪成想摸出手机一看,手脚凉了半截。
短信箱里多了几条没有备注未知号码的信息。
周芙对这类短信十分抗拒,已经很久没有看短信的习惯,就连网购时的收货联系人,都只留陈忌的号码,此刻手机界面上莫名被刷屏了好几条消息,连猜都不用猜,便大致知道对方是谁。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删除,一串未知号码直接将电话打了进来,周芙脊背控制不住一僵,下意识按下挂断。
心跳不安地加速起来,纠结片刻后,硬着头皮将短信点开来。
前面几条的语气,她只需要扫一眼便知道是谁发来的。
有叔叔有婶婶,还有那个当初被陈忌吓得小几个月都没敢再找上门的堂哥周嘉晟。
或许是因为陈忌先前稍稍地出过手的关系,如今他们在短信里的语气,比起从前,稍稍好上了那么一些。
但也仅是语气。
她草草看了几眼内容之后,眉头不自觉深深拧起。
和陈忌住在一块后的这段时间里,她活在他的庇护和照顾之下,已经许久没有为什么事情烦过心,脸上也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了。
或许是几个月的温室生活,她过得实在有些惬意,以至于差点都快忘记,有些她不想提及的人和事,其实仍旧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生命中。
【粥粥啊,你爸爸和姐姐前一阵回国了。】
【周芙,你爸说要见你。】
【粥粥啊,你爸爸说联系不上你呀,给你发短信你也没回,说打了电话,也被你挂了,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你们父女俩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你不想他吗?】
【小的时候你不是挺黏你爸爸的吗?】
【你妈妈都走那么多年了,在这世上,你也就他那么一个亲爸,你身上还流着他的血呢,躲着不见多不好啊。】
周芙面无表情地将短信一条接一条看完,内容大差不离,都在劝她去见她那个,自她母亲出事之后,将近八年没见过的爸。
她一时觉得有些可笑。
直到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时,周芙眼底还是控制不住泛起了点滴涩意。
对方的语气熟悉又陌生。
【粥粥啊,我是爸爸,爸爸这两天回北临了,想见见你,你看方便吗?爸爸听说你已经开始工作了,要是上班时间不方便的话,午饭的时候爸爸去你公司附近等你,你抽空出来和爸爸吃顿饭,你看行吗?】
她都快不记得,上一次喊他爸爸是什么时候了。
在她的印象中,爸爸这个词,早在她妈妈去世之后,便已经跟着一起死去了。
八年前她从今塘回到北临,一个人抱着母亲的骨灰手足无措时,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早已经带着他爱的妻女移民去了英国。
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想过要看一眼她这个女儿。
八年不闻不问。
周芙不知道他如今家庭事业幸福美满,再回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她本不想见他,只是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惑和委屈,最终还是没忍住,给他回了个电话。
周航山将见面的地点定在浮沉大厦附近的一家茶餐厅。
此时已过饭点,餐厅内没有多少人,周芙站在门口处远远往里望进去,视线范围内只有唯一一张桌上有人。
八年不见,记忆中年轻周正的父亲,也已然微弓起背,向岁月低头。
哪怕样貌衣着仍旧得体,也抵挡不了银丝在两鬓微微冒头。
笑容多了褶皱,和从前的意气奋发无法重叠。
周芙到达桌前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甜品糕点。
周芙手心忍不住攥起衣袖,她自小到大嗜甜如命的性子,周家上下无人不知不人不晓。
她记得从前母亲还在世时,在这方面对她管控得十分严格,汽水饮料冰激凌想都不要想,甜品零食也是尽量能控制就控制,每天允许吃的量十分有限。
周芙那会儿年纪小,嘴馋,知道冲爸爸撒娇管用,便总是悄悄缠着周航山说好听话。
那年的周航山对周芙还算有耐心,女儿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唱唱歌跳跳舞,他便心软地去替她偷买甜品零食。
偶尔被母亲抓到,两人便就一块耷拉着脑袋靠墙边受罚。
那会儿的周芙从没有想过,后来竟然会发生那么多离谱的事情,而看似亲近的父女俩,竟也会到今天这样,相识无言两尴尬的地步。
她定定地盯着一桌子甜点,思绪渐渐飘远。
最后是被服务员小姐姐的声音拉回神的。
小姐姐正礼貌热情地冲两人推荐饮品:“先生,这边甜点已经全数上齐了,请问要给您和这位小姐上什么饮品呢?我们店里最近新推出的一款加了菠萝蜜碎的杨枝甘露还不错噢,先生和小姐你们看看需不需要?”
周芙觉得无所谓,本想说句“随便都行”。
然而周航山在听到杨枝甘露时,下意识皱了下眉头,而后认真地抬眸看向服务生询问道:“这杨枝甘露里头是不是还有芒果?”
服务生小姐姐很快点了点头,笑容满分:“对的先生。”
周航山闻言,随即摇摇头:“那算了,换别的吧,我女儿芒果过敏,喝不了这个的。”
周芙紧攥着的手心,被指尖扎得隐隐刺痛起来。
她对芒果并不过敏。
所以周航山口中的女儿,并不是她,而是那个被他带着一块去国外生活,她仅仅见过一次面的姐姐。
周芙眸光淡了下来,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你找我有什么事?”周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直接切入主题。
“爸爸听你叔叔婶婶说,你现在已经开始上班了?是好事啊,我们粥粥长大了,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周航山说话的语气亲近得有些刻意,却还是显得生疏。
周芙下意识屏蔽掉那些她听起来便生理排斥的称呼,拧眉没有吭声。
“听你哥哥说,你在浮沉建设上班啊?”周航山试探地问了句。
周芙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你进公司应该也有小半年了吧?在里面相处得怎么样?同事啊领导这些的,人都还行吗?”周航山看似关切地问了句。
周芙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都好,比周家人好上不止一点点。”
周航山没接她这带针带刺的话,别开眼神,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两口,而后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是这样的,嘉欣啊,噢,就是你姐姐,她最近也去回国到浮沉上班去了,不知道你们俩碰过面了没有?”短暂的寒暄过后,周航山终于切入主题,“你姐姐那个性子啊,被家里人惯坏了,比较任性,我怕她在公司里得罪人,被人穿小鞋,北临我也好多年没回来了,认识的人大多也都退了,正好你和她一个公司的,你又进去那么久了,往后你姐姐在公司里要是碰上什么事了,你看能不能帮着照顾照顾,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国外生活,不了解国内的人情世故和规矩,你比她懂事多了,毕竟是亲姐妹,粥粥你看,行吗?”
短短的几句话,让周芙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早该反应过来的,周嘉晟,周嘉欣,两个真正的周家人,连名字的辈分都相同。
难怪之前,她好几回都觉得周嘉欣的表情神态似曾相识。
难怪周嘉欣才刚来公司几分钟,就知道她本科都还未毕业。
原来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原来那个在同事们口中,和陈忌是那样般配的女孩,居然就是她父亲的另一个女儿。
她们有着同一个父亲,曾经过着同样的生活,甚至同样的从小学了钢琴,在外人眼中活成了令人羡慕的公主。
然而不过是八年的差距。
周嘉欣在大家口中成了陈忌的锦上添花。
而她,却只能是个扯后腿的拖累。
晚上回到家时,陈忌已然做好一桌子饭菜。
周芙推门而入,香味扑面而来。
咕噜如往常一样从屋内飞奔向她,绕着周芙亲昵地蹭个不停。
陈忌听到声响,也闲散地从里头走出来,习惯性伸手替她接过包包和刚刚脱下的外套,而后大手轻捏了下她下巴,说:“赶紧洗个手过来吃饭。”
说完,男人眼神还没舍得从她身上挪开,上下打量了两眼,而后扯唇哼笑一声:“我怎么觉得我就一顿没亲自喂你,你就把自己折腾瘦了一圈呢?”
周芙抿了抿唇抬睫看他,情绪不高:“哪有。”
陈忌没和她争,只把人牵到洗手台前,替她调好温水:“洗手吃饭,要我帮你洗?”
周芙鼓了下腮:“我自己来。”
晚饭过后,陈忌动作利落地将餐桌收拾完,眼神便下意识开始找起周芙。
沙发上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以为她在卧室,结果两边卧室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
陈忌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心下没来由的慌。
最后看见通往顶上阁楼的楼梯处泛起淡淡的光,男人忙三步并做两步,上了二楼。
这房子一层的面积就已经很大了,两人平时的生活范围不广,二楼一般没人上来,也就咕噜会上下来回蹿。
周芙也是有次找不到咕噜,才被叫声引着去了一回楼上。
较之一楼,二楼就显得比较空旷,仅有一台奶白色的三角钢琴孤零零放置在厅堂中央。
陈忌走上楼时,入目便是周芙安安静静坐在钢琴前的模样。
不知怎的,他心头没来由一抽。
周芙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回头仰眸看向他,神情里带着询问的意味:“我能,弹一次吗?”
陈忌眉梢微抬,懒洋洋走上前,直接贴着她坐到她边上,语气十分纵容:“弹,这家里头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动的?连老子你都随便摸了。”
似乎只要她朝他开口,便没有什么是不行的。
周芙:“……”
她小心翼翼掀开盖子,十指捏成小拳头,犹豫着在琴键上摊开后,又紧张无措地重新攥起。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后,不好意思地偏头看向陈忌:“太久没碰过了,我可能……早就已经不会了吧……”
陈忌大手正握着她葱白纤长的指节揉捻着,不自觉夸一句:“怎么连手指头都好看。”
周芙:“……”
“想听什么曲子?”男人冷不丁问了句。
周芙惊讶地睁了睁眼:“你会弹钢琴?你也学过呀?”
“会个屁,老子就只会弹一首,你点歌吧。”说着,陈忌已经将手放到琴键上了。
周芙淡淡地弯了下唇,十分配合地说了串英文:“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从前,她每回心情不好或心情很好的时候,都只喜欢听这一首歌。
不过比起那些逢学必练的世界名曲,这首就显得比较冷门。
她不抱希望陈忌会,但还是如实报了歌名。
哪成想男人微扬起下巴,舌尖抵了抵脸颊,扯着唇角傲慢道:“这不巧了么,老子还就只会这一首。”
作者有话说:
陈忌:不靠运气,全凭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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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马上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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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约会
周芙原以为陈忌是说着玩, 逗她开心的,待到悠扬琴声响起,她眼神怔怔定住。
他是真的会。
不仅会, 还相当熟练流畅。
只是曲谱与常规的版本稍有出入,像是听过之后按照记忆自行拼凑出来的。
一曲终, 周芙偏头看向陈忌,问他:“你, 还会弹别的吗?”
“都说了, 就会这一首。”男人扯嘴笑了下, “你看我像是这块料?”
周芙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干净的琴键上轻抚着:“那这首,你怎么会?”
好多人都没有听过。
“你来今塘的第一天晚上,在浴室里头放过。”陈忌回答得十分直白。
周芙睫毛轻颤了下,仰头睨着他。
“别想歪啊, 那会儿陆明舶正好喊我出门, 我呢, 纯属路过。”
“我知道。”她也记得, 那天她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时, 还撞见他了, 那会儿他表情冷冰冰,看起来很不好惹,周芙扯嘴浅淡地笑了下, “你只听过那一遍,就能弹下来啊?”
“也不是。”陈忌掐了下她脸颊,“你经常在房里放, 我在隔壁都能听见, 老太太那老房子隔音不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记得你每回都只喜欢放这一首,听着听着都听习惯了。”
周芙咬了下唇:“你那时候,知道我会弹钢琴吗?”
“知道。”或许是老太太随口说过,又或许是她自己提过,反正有关于她的事,陈忌都细细记着,男人哼笑了下,“当时带你去的那古宅子还记得吗?”
周芙轻轻点头,她当然记得,他们在那宅子里收养了咕噜,内院里有陈忌专门给她做的秋千。
那里有着回忆不完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过去。
“其实你走之前,我找市里的店给你订了台钢琴,那时候还不知道你要走。”陈忌眼尾微垂,回忆起她临走之前的事,笑意渐渐淡下去,“结果中间隔了个年,耽误了点儿时间,等琴送到今塘的时候,你都走好几天了。”
“之后你屋里就再也没传出过那曲子,以前每天都能听见,冷不丁听不见了,还怪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