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么,平时不联络的人也联络的,虽然都要说些吉利话儿,也免不了有只言片语露出些意思来,也有人不闹虚礼,祝她身体健康之外,直截了当地祝贺她脱离苦海,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听到这些话,其实她的心情多少都有些复杂。
后来韩松不准她接电话了,说太耗神,有那时间,还不如练练画、跟虎头玩一玩。
她当然更乐意这样喽……
虎头来家还不到一个月,又长了一公斤,眼看着那腮又圆了……有一天艾黎趴在地上逗虎头,虎头从她后背上踩过去,硬是给她后背上踩出了红印子。
虎头这家伙,在家里,她坐在那里,它就要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陪着她。
她最近上完了网课,练习基本功之余,就忍不住给虎头画像。画完了,也不管画得是多糟糕,就拍照放朋友圈,把画像和虎头的照片并排摆在一起。
她的 ID 最近又换了,从“老农民”换到“小花匠”之后,如今改叫“小画家”。
“小画家”改好之后,马上被韩艾黎发现,截图发到家族群里,艾特了全体成员。大家把自己保存的最好笑的表情包都扔进了群组里,只看图都知道网络那头的人有多开心。她故意进去说:“我现在是小画家,以后我是老画家。你们以后家里都得挂我的画。”
其他人倒罢了,笑一会儿就开始正经问她最近画画的进展怎么样,除了把虎头画得跟只“四不像”一样,还画了什么……就数韩艾黎最坏,特地扔了一首《我是一个粉刷匠》进群里,开玩笑说棠姑姑要加油完成作业,争取早点儿能把虎头的画像刷到墙上。大家一边听歌一边笑,真的,有韩艾黎的地方,天天跟过年似的。
艾黎春节后从北京搬家到了上海,松子陪她找房子、搬家,帮她安定下来,才回来忙开学的事。俩孩子正好得蜜里调油,心情当然更好。
韩棠想到他们俩,觉得人生的事果然没有说得准的。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一想起艾黎的终身大事,难免要冒一脑门子汗,可如今夜里做梦要是梦到艾黎,不要笑醒哦。
去人家婚宴上戴着金发跳了回舞,也值了!
说起来,多亏了顾雅芬她们那几位死党,高高兴兴陪着她学习、练舞,几个人一起上去跳了一支舞呢,得了个满堂彩……
“哎呀!”韩棠放下画笔,拍了下巴掌。
风眠看着奶奶。
“来来来,宝贝儿,你给奶奶把包拿过来。”韩棠笑着说。
风眠爬起来,赶紧去了。
韩棠看虎头也爬起来,跳下沙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哎哟,瞧你这懒样儿……奶奶呀,要不然也给你找个伴儿?你这体格儿,不大容易……算了,找回来你也只能看看了,不如就做个快乐的单身汉吧……”
“奶奶,您吃冰激凌吗?”风眠趴在书房门口,眨眨眼。
“我不吃。你这小坏蛋,帮奶奶跑个腿儿,就要讨点儿好处——你妈妈说了,你这个礼拜的冰激凌限额还剩下一个,吃吧!”韩棠笑。
“谢谢奶奶!”风眠跑过来,把韩棠的包给她放下,一溜烟儿跑了。
韩棠戴上花镜,把文件夹拿出来,抽出梦晨雪飞婚宴上,她才刚认识的个好小伙子和好姑娘的资料,一字儿排开。
她仔细研究着,琢磨着该怎么归类、怎么搭配。
“奶奶,您又要给人介绍对象了吧?”风眠问。
“嗯……时刻准备着。”韩棠从眼镜上方看着风眠。
风眠崴了一勺冰激凌先让让奶奶。
韩棠让她吃。
“奶奶,人一定要结婚嘛?将来,我也要结婚嘛?”
“……哦,不一定。”韩棠慢慢地说,“嗯,这个‘不一定’也不一定。晓得吧?因为等你长大了,你会有自己的主意的——你喜欢就结婚,不喜欢就不。”
“跟艾黎姑姑那样?”
“可以跟艾黎姑姑学习她好的地方。不过你也不是非要跟她一样。我们风眠是风眠呀!”韩棠看着风眠,笑着摸摸她的头。
这些话啊,别看她跟风眠有来有往地说,可是小孩子,未必能懂多少这里头的意思。
可是,这世界每天都在变,一代人有一代人面临的新世界。
风眠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现在还未可知,但,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努力,都是为了下一代,会有更多的选择,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吧。
第83章 番外三:送你一朵小红花
韩棠接了邓医生电话,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给牟艺琳发了消息,告诉她,有床位了,明天住院。
最近床位紧张,她比预期要晚三四天入院治疗,家里人都有些紧张。
她不觉得。
今天太阳特别好,难得没有风,三月里就这样暖和,有春天的味道了。她往前挪了挪,透过玻璃围栏,看着楼下花园里的植物,绿芽萌发,只有浅浅的绿意,如果来场春雨……去冬雪下得多了些,入了春却不肯下雨。等下第一场春雨的时候,她要下去散散步。就算此时绿色少了些,她也可以把绿色颜料都用一遍……上周时隔多时第一次去画室上课,看到班里同学们的画,真是开心极了。虽然是同一班,每个人的进度都不太一样。苏教授会根据每人的不同情况进行指导。她上周下课后,见苏教授不忙,留下来跟她聊了会儿。苏教授请她到楼上画廊去坐,给她泡了很好喝的花果茶——香气四溢,颜色极美,是韩艾黎第一次去杜家拜访,喝过以后顿觉惊艳的那份。因为听说是松子的阿姨自制的,艾黎当时没好意思就那个话题继续聊下去,知道自制自用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临走的时候,苏教授却送了她两包……艾黎回来把花果茶分给她一包,带了一包去上海。这些天她跟韩松泡茶喝,总要笑一会儿艾黎那孩子。人家第一次拜访男方家长,多半都要矜持和紧张一些的、尽量多观察、少表现、不露怯。韩艾黎这种实在孩子,不像在自家人面前那么无法无天就算是收敛了。不过,不能不说杜家的家庭氛围的确难得,自由而且宽松,不仅是对自家孩子,对艾黎也是如此。艾黎去了,感觉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自自在在地。
韩棠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天空飞过的鸟儿。
回头瞥了眼落地窗后,果然虎头看到鸟儿,蹿了过来,整个猫趴在玻璃上,像挂在那里的长长的一条毛绒毯子……韩棠笑着摆了下手。因为虎头,本来没有封闭的阳台,紧急请了人来封窗。
韩松出现在虎头身后,把玻璃门推开,让它出来。
她走过来,问道:“不觉得晒啊?你脸都红了。干嘛呢?想什么?”
韩棠摇头,“上周上课,问苏教授,我要不要跟下一班初级学员一起上课。”
“她怎么说?”韩松坐下来,问。
“她说不用。现在画室的初中高三个级别的班,等学员慢慢结业,她就把画室关了,不再招生。”韩棠轻声说。
韩松点头,看着韩棠。
虎头坐在围栏边,脑袋跟着外面的飞鸟转来转去……韩棠看着它,微笑。
昨天跟苏教授聊天的时候,提到虎头。苏教授说,看了很多她画的虎头,能看出来每天都在进步。她说让她不要觉得来上课有负担,身体情况允许,就当是出来活动一下,跟同学们聊聊天也好。画画当然讲技巧,想要画得好,是要勤学苦练,可这一样也极讲究天分。苏教授说她天分不错,其实总体上也没有落下多少课程,只是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要求高的人,且还有一样,生怕给人添了麻烦,宁可自己忍耐些。苏教授见她笑了,说教学也是我热爱的事业,力所能及的时候,画室会继续经营下去的。虽然没有别人在场,苏教授小声说,我们都要学会跟疾病长期相处。我们退了,它就会进,此消彼长。
画室的花果茶好像尤其好喝,她喝了一杯,觉得意犹未尽。她心说韩艾黎这孩子还是有点眼光、也有点运气的,对什么是“好”,触觉灵敏。不管将来艾黎和松子会是怎样的,遇到这么好的男友、这么可爱的男方家人,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艾黎会很开心。可能她在苏教授面前也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又或者是这花果茶让她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过了一会儿,苏教授轻声说:“艾黎很可爱,松子很幸运。”
苏教授也很可爱。她拿起茶杯跟她碰了碰,以茶代酒。
她那会儿忽然开始盼着那真的是一杯酒。她们将来会一起开瓶酒,庆祝什么好事吧……她又喝了一杯茶,跟苏教授聊了好久,直到韩松来接她了。韩松上了楼,参观了画廊,又参观教室,赞不绝口。在教室门口,韩松发现墙上除了学员日常的画作,还挂着一本日记本,下面小桌子上放了两只笔筒,里面是好些彩色铅笔和水笔。她问这是做什么的,苏教授笑着说是中班的班长老刘搞得活动,大家来上课,可以记录下心情,还蛮好玩的。韩松没动那日记本,开玩笑说好像回到小学里,有班长有值日生日志,还好没有“告老师”……她们跟苏教授告了别,韩松在路上提起来还笑,说那位刘班长怕不是还要给同学考评,表现好的发朵小红花……
韩棠“噗嗤”一下笑出声。
韩松看她,“又笑什么?”
“想到那天你说发小红花,昨天来回访的 Adam 说咱们把虎头照顾得很好,填回访单的时候,签好名字,在我的名字下面画了一朵玫瑰花。我刚才收拾文件的时候看到的,画得可好了!”韩棠笑得眯起了眼。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哦,一朵假花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儿?啧,法国男人!”韩松“哼”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笑起来,“仅次于意大利男人,还是可爱的。”
韩棠笑得在长椅上滚了半个圈,让韩松讲“法国男人”怎么了?
韩松这些年一直单身,但离婚后也交往过几位男友,只是没有再走入婚姻而已。
韩松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韩艾黎、楚风眠……这俩娃娃的八卦精神,都是从你这儿继承了去的。我偏不说!我就憋着你!”
韩棠大笑。
韩松等她笑够了,问她午饭想吃什么,下午还要去画室上课呢。
韩棠想了想,说想吃水煎包。
韩松搓搓手说没问题,这就去准备,正好早上买了鲜肉。
韩棠跟着韩松起身,虎头也跟了上来。
韩棠看它那蓬松的毛发、圆滚滚的模样,笑逐颜开。不过这家伙,想要把它跟普通小猫咪那样抱起来,可是得做好了准备,一不留神闪了腰……她正琢磨着,就见韩松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虎头,活动下手臂,弯身就把虎头给抱了起来。
“我们虎头宝宝该加餐了!下个月回访,你要表现得更好点儿,那你奶奶又能赢一朵小红花了!”韩松笑着把虎头抱走了。
韩棠笑。她站下来收拾画具,准备下午上课要用的东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剁馅儿的声响。韩松做饭,都带着女将军似的雷厉风行的气势。
她看了看自己早上画的虎头的画像,满意地拍了,发到朋友圈去,出去洗手,准备帮帮韩松的忙。
小丁不在,韩松和韩柏分工合作,一个负责早午饭,一个负责晚饭。小丁年后回乡向法院申请了监护权变更。理由充分,律师的材料也准备得齐全,成功立案。这次要开庭,小丁又请了假。结果还没有出来,不知会怎么样。不过韩婵昨天来过电话,说负责的律师很有经验,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成功变更了监护权,小丁和女儿的生活也会轻松些。
韩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在阳台上晒了这么久太阳,双颊红扑扑的,其实脸有点浮肿。头发又少了些,不过她的丝巾多,韩松又教会了她怎么用丝巾包头。她每天就根据当天的衣着换着花色搭配。今天是一条米色的几何图案丝巾,包在头上看起来怪别致的。
韩婵来电话是顺便跟她聊了会儿小丁的事,主要是跟她汇报下她这边的进程。她的离婚案子推进得算是相当顺利,月中跟楚天阔去拿了离婚证。韩婵做事仔细,有一些后续事情的处理,都及时跟她报备,更关键的是,因为领证那天对方律师随口的一句话,韩婵怀疑楚天阔还另有隐匿财产,回来以后就跟同事着手去查,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什么来。韩婵问她的意见,是继续查,还是先放一下。她想了一会儿,其实倒是觉得以韩婵做事之缜密,以她自己对楚天阔的了解,另有大笔财物的可能性并不太大,但她仍然好好想了一下,说痛打落水狗是不对的,但假如查出来数额比较大,那也是值得打一打的。韩婵答应着挂了电话,语气冷静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兴奋。
韩棠擦干手,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
她笑了笑,往厨房走去。
她看了眼朋友圈——每天发虎头的画像,大家从开始的新奇,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总是第一时间捧场的,就是“点赞狂魔”大哥大嫂和雅芬她们,还有几位同学也总是要鼓励鼓励她。“军港之夜”又在其内。
韩棠看着老刘顶着他那幅自鸣得意的“明明画的是猫可看着却是比格犬”的画作当头像,给自己留言说“越画越好了”,缀上一朵玫瑰花,都不知道该不该当真。她笑着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走进厨房。
韩松回头看看她,说:“那边儿坐着就行,咱俩说说话——又干嘛了?”
韩棠笑笑,说:“没几天就清明了。你好多年没给爸妈扫墓了,今年一起去吧。咱们还是提前去,要不到那时候人太多路上太堵。”
“去。当然要去。正好跟爸妈说一下,你脱离苦海了。”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当年你离婚,幸好是相隔万里,要不然咱妈能把你给剁了……你猜她要不要回来找我?”
“有本事她回来,反正咱不可能去见她。”韩松笑了笑,把包好的水煎包放在盘子上。
韩棠坐在一边,看着她一双细巧的手,灵活地擀皮、包馅儿、捏起……她看看自己的手,不那么细巧也不那么灵活。
韩松看看她,说:“以后就养着你的手,画画儿,写字儿。对了,趁这段时间,咱们俩把爸妈的生平写一写,让穗子和大哥也回忆下。你来写一下咱们的家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