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莫妮打
时间:2022-08-15 06:50:17

  梁舒梦到了以前。
  可能是因为回来了,磁场契合了。
  那些曾经因为时间而变模糊的记忆,在梦里被打乱,却愈加清晰。
  尽管依依不舍,她还是按照生物钟在熹微晨光里睁开了眼。
  屋内昏暗,窗帘被吹得贴在窗沿上,铁撑子拴着的木头窗在风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小梨花爪子盖着眼睛,睡在她枕侧,发出轻微的呼声。
  梁舒洗漱完下了楼,按照每天的日程,练习早功,喝茶看书。
  六点钟,隔壁院子传来声响。
  梁舒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呼呼喝着,翻过一页纸。
  十分钟后,茶杯见了底,魏宇澈也跨上了矮墙。
  梁舒说:“你就不能正经走大门吗?”
  魏宇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下来,有种遛鸟老大爷的气质:“那多麻烦啊,出门转弯再进门的。”
  梁舒看他:“哟,新衣服啊。”
  魏宇澈穿了件深灰衬衫,裁剪依旧宽松,却没了花里胡哨地额纹路和 V 领,只胸前口袋处镶着一小片白色细花纹真丝。
  “前几天买的,怎么样?够低调了吧。”
  魏宇澈已经穿了很长时间的旧衣服了,闲下来后打电话远程指挥家里阿姨寄了大包小包过来。梁舒忍了好几天他的时尚潮男风,最后忍无可忍告诉他,过来帮工大可不必穿成 T 台秀。那些高调限量版适合待在秀场和三里屯,而不是油烟厨房。
  魏宇澈深以为然,前几天又哐哐下单好多件。
  梁舒扯了扯嘴角,将书合上,吩咐说:“去买早饭吧。多吃点儿,别忘了今天要打扫房间,还得帮程汀收拾东西。”
  “这你放心。”魏宇澈得意洋洋,“我有超能力。”
  梁舒敷衍地笑。
  什么年纪了,还搞这一套。
  七点钟,春回商店隔壁的启东姨拎着一整套工具上了门,声音洪亮:“舒舒,哪间房要打扫啊?”
  梁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魏少爷嘴里说的是“钞能力”。
  **
  下午四点,上林小学,程汀姗姗来迟。
  程溪在自己乖乖地蹲在小卖铺门口的长凳子前写铅笔字。她今天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溪”字笔画多又复杂,写着写着就变了形,她每写一笔都要翻回到老师写的例字那儿看看。
  程汀跟面馆辞了工作,又同房东奶奶打好招呼说自己要走,
  把事情处理好就立刻过来了。
  “对不起啊溪溪。”她喘着粗气,道歉说。
  “没关系。”程溪将铅笔和橡皮收起来,跟本子一起放到书包里。
  程汀捉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程溪张着大大的眼睛问她:“我们明天就要搬家了吗?”
  程汀拿起书包,让她自己背上,“是啊,我们要去跟昨天的大姐姐一起住了。”
  程溪脸上露出笑来:“好,我喜欢大姐姐。”紧接着又补上,“但我最喜欢姐姐了。”
  “就你精。”程汀拍了拍她的头。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和樟树,枯燥得一成不变。程汀却清楚地感到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辆陌生奇怪的车停在院门口,程汀带着妹妹绕过去,就听见一阵吵架声。
  “你是不是有病,你这车能装什么?”
  “那我就开了这一辆回来啊。”
  “还不如我骑摩托呢。”
  “你别吹牛了,就你那两人座,人俩小孩儿都带不走,带什么行李啊?”
  “你这不是两人座?”
  “双门四座,懂不懂的你?”
  “魏宇澈,那你告诉我行李放哪儿,啊?”
  “塞一塞肯定可以的。”
  梁舒还想骂人,余光瞥见程汀,神情一顿,语气陡然缓和,“你们回来啦?”
  程汀走上前叫了人:“梁老师,魏老师。”
  程溪则更干脆一点:“大姐姐,叔叔。”
  魏宇澈本来还美着自己也能混上声“老师”了,结果发觉自己在程溪那里竟然差着辈儿,也得意不起来了。
  “溪溪,你叫她姐姐,怎么叫我叔叔呢?”
  程溪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就是姐姐跟叔叔啊。”
  梁舒:“行了,魏宇澈,快三十岁,还不服老呢?”
  魏宇澈:“我再澄清一次,我才二十五,没有三十。”
  梁舒:“我也再说一次,四舍五入,小学数学。”
  “那你怎么不四舍五入?”
  “傻了吧?我今年二十四,得舍。”
  魏宇澈:“······”
  “好了,不跟你贫了。”梁舒及时打住,“汀汀,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
  程汀点点头:“其实我们可以自己搬去的。”
  她们俩搬到街上来没多久,东西本来就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们顺便。”梁舒将袋子里的雪糕拿出来分给她俩,不给她质疑的机会,使唤道,“魏宇澈,快去帮忙。”
  魏宇澈走到程汀身边,“走吧,你梁老师发话了。”
  程汀点点头,将雪糕拿给程溪,自己跟魏宇澈一起进了屋子。
  “魏老师,梁老师她很赚钱吗?”
  魏宇澈说:“怎么了?怕跟着她挣不到钱啊?”
  程汀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怕我会让梁老师失望。”
  “难不成你怕梁老师饿死啊?”魏宇澈笑,“你放心吧,你梁老师没那么穷,再说了,还有我呢。”
  “你不是梁老师的······”程汀回忆了一下,“甲方吗?”
  为什么没钱还能跟他有关系呢?
  “梁老师这都跟你说啦?”
  程汀有些慌乱,开始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魏宇澈自然也察觉到了,说:“除了甲方,我们俩还是朋友。非常好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汀本能地觉得这句“非常好”里,还藏了些其他东西。
  “都忘了问,你梁老师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程汀老实说了。
  魏宇澈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什么?她这么抠?”
  “啊?”
  魏宇澈露出一副正义的神色来,“不行,我要去找她理论一下,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呢吗?”
  程汀赶紧阻止:“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求的。”
  “什么?你讲价了才讲到这么点儿?”魏宇澈严肃道,“不行,我要去问问,她是不是真快没钱了。”
  程汀虽然有点儿懵,但明白事儿是肯定要说清楚的。于是将他拦下,把商议价格的全过程都和盘托出了。
  魏宇澈眼神变了又变,“所以是你不是讲价,是降价?”
  程汀点点头,补充道:“梁老师应该是被骗了。”
  而照目前的情况看,魏老师应该也是受害人之一,不然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找梁老师理论呢?
  受害人魏宇澈:“······”
  *
  房间里堆了两个纸箱,这就是程汀姐妹俩的所有东西。
  魏宇澈轻松就抱起来一个,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汀另外拉了个灰扑扑的行李箱过来,魏宇澈放到车上的时候都险些没拎起来。
  “汀汀,你这是装了砖头呢?”
  程汀笑了笑,有些羞涩。
  被安置在一旁的程溪说:“那是姐姐的书。”
  魏宇澈一愣,想到她辍学的事情。算算,她今年本来该读高二的。
  程汀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把另外一个箱子也搬出来,一起放在后座上。
  魏宇澈往前走没注意,撞到了程溪。
  小姑娘正吃着梁舒带给她的雪糕,这下一整块都黏在了他衣服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程汀也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魏宇澈拍了拍衣服,又从车里抽了纸巾擦,但那块痕迹却怎么都擦不掉。
  “我,我赔给您吧。”程汀说。
  梁舒:“不用了汀汀。”
  “要的要的。”程汀坚持。
  魏宇澈摇头,“真不用。”
  “您告诉我多少钱吧,我记下来,等我赚了钱,一定还你。”
  魏宇澈沉默了,他不忍心告诉她,她现在的工资还不够这件衬衫的零头。
  “没事儿,他这件衣服本来就不要了。”梁舒睁眼编瞎话,“特地穿来给你搬家的。对吧,魏老师?”
  魏宇澈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办法。
  场地实在有限,将后排东西排列组合了好一会儿后。梁舒跟程汀才算顺利将自己塞到了座位里。
  梁舒叹气:“魏宇澈你以后还是换辆大点的车吧,我可不想以后咱们一起出门,还总要挪座位进来。”
  魏宇澈系好安全带:“知道了师傅,别念了。马上就换。”
  程汀不认识什么牌子,但是在看到车顶缓缓收起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就是电视剧里说的“敞篷车”。
  “走咯,回家。”
  马达发动,风声在耳边呼啸,吹乱头发。
  程汀不自觉闭上眼,深深吸气,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耳边梁舒暴怒:“狗东西,给篷拉上,我发际线快被吹秃了。”
  程汀不自觉露出笑。
  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32章 是,我有病才天天想着你
  梁舒仔细算了算自己的钱,得出一个不怎么好的事实——照目前的情况下去,她顶多撑到夏天。
  原料、工资、比赛基金还有日常开销,每一笔都无可避免。
  前二十几年,她从来没有为钱的事情烦心过,现在倒意外地陷到了这种窘迫里。
  她推开窗子,深深呼吸,借着湿润的空气驱散心头阴霾少许。
  “咚”,楼下一声锁舌轻响,程汀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往后厅里去。
  梁舒看了眼手表,四点五十三,距离自己给她定下的起床时间还差一会儿。
  楼下,程汀拉开厨房的玻璃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挽起袖子,放水洗了锅胆,又预备去淘米。
  梁舒小声地敲了敲门,接着才走进去,问:“做什么呢?”
  “我做点早饭。”程汀惊吓了一瞬。
  她头发都还乱糟糟的,明显是穿好衣服直接奔着厨房来的。
  梁舒问:“刚起?”
  程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补充:“我洗了手的。”
  原本以为到了陌生地方自己会睡不好,但是席梦思真的太软,晒过的被子装了阳光也格外舒服,她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点了,就想着先来做早饭。
  她听在理发店学徒的同学说,他们都是要帮着师傅师娘干活儿的,这叫懂事讨欢心。
  “没说这个。”梁舒哭笑不得,将她手里的锅拿过放好,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活儿。”
  程汀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是学生,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梁舒将她推出门,转身将厨房的门关好,“这些家务会有人来做的。”
  程汀还想说争取一下,但看到梁舒的眼神又怂了,点了点头,照着指示回去洗漱,五点二十准时坐在了院里的条桌前。
  梁舒煮了壶花茶,给她倒了一盏,拿出竹片来。
  竹刻在徽州常常会被忽略,其他三雕的名气太大,历史又长,可循踪迹又胜于它。但实际上,竹刻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明清时,徽州新安文化传播影响甚广,徽派竹刻也尤其出名。只是后来手工逐渐没落,徽派竹刻也几乎要失传,虽有几位大师匠人力挽狂澜,但却再没了跟嘉定金陵一较高下之意。
  梁舒简单介绍了两句,说:“刻竹先磨刀,磨刀先辨石。刀对竹人来说是没有定式的,单凭心意自己做。当然这些对你还太早。你现在只要会用圆头平头就差不多了。”
  程汀似懂非懂,梁舒明白讲多了也没用,直接将打磨好的刀具递给她,“早功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用刻刀在竹片上刻字。先临摹后刻字,先落笔后手法。”
  现在初期对她的要求只要会下笔能刻出东西来就行了。
  梁舒拿出几个约莫五公分的纸片和复写纸,依次盖在竹片上,接着取针笔递给程汀。
  “你是初学者,也没有美术功底,初期用复写纸就算是临摹了。注意不要漏掉笔画。”她握住程汀的手,描了个偏旁做示范。
  “描完后,可以用火稍微烤一下竹片,确保待会儿的雕刻过程中墨水不会掉。”梁舒声音沉稳,“再然后就是取刀。”
  她将刀袋平摊开,选出五六把来,给程汀展示着:“平口斜角割线刀,平面朝内,之后将其他竹皮铲去,字形凸起,这就叫做留青刻法。”
  这行讲究的是手上的劲儿,用刀要匀,切忌过大,从外向怀中刻,避免走刀。
  梁舒握住刀,控制速度在竹片上行动着,很快就将墨水部分全部剃去。
  临摹、割线、铲底、挑腹、刮面,整一套是嘉定留青竹刻的手法,用来熟悉整个徽州竹刻却是再好不过。
  梁舒是头一回做老师,教人刻字,每一步都讲得尽量详细,力图让程汀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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