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往前(正文完)
尘埃落定,程友和被一堆证据震慑住,不出所料地跑了。
有理由相信要是能有放弃监护权的法子,他肯定立刻点头答应。
魏宇澈粗略估计没个四五年的是不敢回来了。
梁舒乐见其成,反正监护权的所有证据都在,只等开庭。
周可团队回了淮渭,预备帮梁舒重点推进名誉侵权的案子。
梁舒对他们连轴转的工作状态表达了担忧,贴心地表示不着急。
“可别,你不着急我着急。”周可说,“我的提成可还压在里头呢。”
“真不留下来休息休息?”梁舒挽留道,“这段时间都没领你们转转。我们上林风景还是很好的。”
周可说:“不用。我们在你这儿住着,也算是跟山野共处、亲近自然了。上林是个好地方,以后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玩儿的。”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不要给我再安排工作了。”又补充,“也让魏总省点心吧。那钱实在不知道怎么花就别花了。”
魏宇澈:“……你说坏话能不能躲着点我。”
“今时不同往日。”周可勾住梁舒的脖子,“现在我跟梁老师是朋友了,你呢,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咱们俩的身份地位,注定是看不顺眼的。你该庆幸,我光明正大,没有背地里说你坏话。”
魏宇澈揪着她的袖子,将她胳膊拎走,环住梁舒:“那你离我女朋友远点。”
周可一愣,猛地凑上前,吧唧一口落在梁舒脸上,掉头就跑。
魏宇澈在身后怒吼:“周可!”
“我走咯……”她头也不回,猛挥两下手,“江湖再见!”
*
一个月后,新身份证寄到了青竹巷,与此同时,梁舒也送上了一份准备已久的礼物。
“上学?”程汀睁大了眼睛,“不不不,我不去,我要留下来学竹刻,我走了,您怎么办?”
“哎呦,得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师傅,你走了,我可以再收别的徒弟。”梁舒冲给蹲着捏腿的魏宇澈使了个眼神,后者立马起身给她煮茶。
茶叶在滚烫的水里尽情舒展,香味四溢。
“程溪呢,你不用担心,有我跟你魏老师在,监护权的问题基本是可以落实的,只是时间问题。”梁舒将刻好的扇骨拿起来,对着光看,“本来我是想让你继续读二中的,但是呢,公立学校确实是有点难进。而且考虑到以后程友和再鬼迷心窍找麻烦什么的,我们不好赶过去,所以我给你联系了一家市里的私立高中,寄宿封闭式管理,家长去接都得刷身份卡进,安全基本没问题。虽然是私立,但是你放心,他们这个师源跟师资都是很好的。离上林很近,每两周放一次假,我们去接你也方便。”
程汀还是摇头:“不,梁老师,我真的不想去。我想好了,我就呆在上林,我好好做竹刻,做不好竹刻我还可以帮您打下手洗衣做饭……”
“诶程汀,你谈判归谈判,别抢我的活儿行不行?”魏宇澈不满地说,“我拢共就这么点儿劳动价值,你再给我整没了,我就真成废物了。”
梁舒敲在他头上:“你煮你的茶。”
她看向程汀说:“喏,你也看见了,家里的活儿没有你要做的。”
“可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梁舒正色道,“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辜负我、不想让我乱花钱。但是汀汀啊,我不希望你一辈子呆在上林的。”
“就拿我跟你魏老师举例子好了,我们都是出去读了一圈书,才做出选择的。你呢,你现在高中肄业,学历上只能填个初中,你如果真不念书了,呆在上林,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养活自己,养活程溪?”
“念书这个事情是我从收你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的。我跟你魏老师也一直在研究。原本呢是打算三月份就给你落实好的,这样跟你去年退学的时间差不远,正好能接上。这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就耽误了。这个学费,我找洪桃帮你咨询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问我借,可以申请办无息贷款。”
程汀还是迟疑:“可是我是来做学徒的,却一直让你为我花钱。”
梁舒叹了口气:“程汀啊,你呢,太单薄了,你的人生迄今为止都在围着一团糟的原生家庭打转,甚至连充实自己都没能做到。现在就选择上林,对你而言不叫留下叫困住。”
“出去看看吧,看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事业,才是你愿意去做的。我说过的,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权利去过希望的生活。但问题在于你得去看过才能做出自己选择。”
“至于竹刻,那些乱七八糟的传承包袱你不用考虑。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徒弟,但是你也记住了,你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魏宇澈插嘴道:“对呀,你梁老师的目标可不是只围着几个徒弟转悠哦。”
“现在,听我的,去读书。”梁舒将那张崭新的身份证递给她,认真地说,“从此以后,你就真的是程汀了。”
程汀良久无言,最后接过那张身份证,轻声道:“好。”
“以后好好读书。”魏宇澈语气轻松,“你梁老师可指望你考个重点呢。”
“别听他瞎说。”梁舒瞥了他一眼,“你尽全力读,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想读什么学校,想学什么专业,由你自己全权做主。同理,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也要你自己负责。”
程汀没有羞涩推辞,而是重重点头说:“我会的。”
梁舒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回去收拾东西,等下周一就送她去报道。
魏宇澈端上茶,站到梁舒后头殷勤地给她捏着肩。
梁舒长长地舒出口气,将空了的茶杯放在小几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院子里花草繁茂,小梨花敞着肚皮趴在太阳光里,绒绒的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慵慵懒懒。
梁舒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凳子。魏宇澈会意,做到她身边,自动送上肩膀。
干净纯粹的树木气息好像一张巨大的网,梁舒贪婪地嗅着这味道,往他怀里钻。
魏宇澈握着她单薄的肩膀,两人静默无言。
兜兜转转一年了,这一年里他们经历的事情却比半辈子都要跌宕。忙碌过后愈发觉得这样的安稳已是难得。
贴在耳边的心跳,缓而有力,梁舒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魏宇澈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突然想起来看过一个理论。”梁舒抬起头,笑道,“说恋爱呢会分泌两种激素,一种是刺激心跳加速,另一种不那么激情澎湃,但是可以让人很安心。”
“那跟我在一起属于哪一种?”魏宇澈问。
她认真地说:“第二种吧。觉得你在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很安心很安心。”
很难想象以前那个蠢蠢的小伙伴,会在岁月长河里努力地追赶自己,直到他们再次相遇。他给予自己多多的爱和安全,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与她并肩。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所以你是觉得我们这段时间不够激情吗?”
“……”
梁舒无语望天,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笨蛋啊!
魏宇澈为自己辩驳道:“是你说太累了,每次都不让再来,这可不是我不行。”
梁舒蹙眉:“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行咯?”
士可杀不可辱,这口气她一定要争!
“目前看来那确实是你稍逊一筹,不过我能理……哎哟,不带动手的啊!咱不是和平讨……啊,也不准动脚!”
他话说得狠,却不敢反抗,只是躲。
梁舒很快占据上风,屈膝抵着他的大腿,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魏宇澈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环着她的背不让她掉下去。
就在梁舒的巴掌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大招 CD。
“哎呀,舒舒,又教训人呢?”
张老太手臂挽着个菜篮子,见怪不怪道:“先别打了,有人找你。”
梁舒循声望去,意外看见她身边的男人。
“……杨总?”
杨知理手里拉着箱子,怀中抱着一个冬瓜,露出个有些局促的笑容:“梁老师,可算是联系上你了。”
张老太从他怀里接过冬瓜,“行啦,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舒舒啊,中午让汀汀带个保温桶来我家里拿汤啊,我炖了好多牛骨的,香的哦。对了,年轻人,也谢谢你哦。”
“不不不,谢谢您带我过来。”杨知理忙道。
张老太一手菜篮一手冬瓜走得相当潇洒。
梁舒跟魏宇澈已经收起打闹的姿态,一前一后,引着杨知理去厅堂坐下。
杨知理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着额角的汗,感叹道:“梁老师,你这里是世外桃源啊。不发展些旅游业都可惜了。”
“乌川旅游的地方多着呢。我们这儿就适合养老。”梁舒笑笑,给他端了茶,“您今天怎么会过来。”
杨知理将茶水咽下,“我来是给你送料子的。”
“什么?”
他将箱子放倒,又从里面拿出个纸箱子,郑重地递给她:“这里面是你的料子。”
梁舒惊讶地说:“您快递给我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的。”
她这些天忙着配合周可处理后续问题,很多事情都耽搁了,原本想着休息几天就发邮件询问一下能不能把料子还给自己的,谁知道杨知理竟然会来。
“我来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杨知理说,“我不绕弯子了,我有几件事儿求你。”
梁舒拆箱子的手一顿,客气道:“如果您指得是我告那几个老……那几个选手的事儿,那您就不用说了。”
魏宇澈闻言也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会?”杨知理讶异道,“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额,那还有什么事儿吗?”能让他用上“求”这个字眼的。
“我对《补天》很感兴趣,不止是我,很多评委都觉得这是本届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得知你退赛之后,我们都很遗憾。”
“谢谢。”
杨知理摇头:“不用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又不是故意夸你,有什么好谢的。”
梁舒:“谢……嗯算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想知道您为什么要给它取名做《补天》。其次,我本人有意向收藏你的这个作品,价格不是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继续把它刻完。”
“当然。”梁舒摩挲着雕刻纹路,“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您不收购,我也会把它刻完的。”
杨知理蹲在箱子边抬头看她,严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魏宇澈默默把椅子往他身边放了放,插嘴道:“要不然您先坐呢?”
杨知理点点头:“也行。”
“其实也没什么太深刻的含义,我一开始想表达的就是女性力量,想来想去可能没有比女娲补天这个传说更广为人知的,所以就取名叫《补天》。”梁舒将竹刻摆正,解释说,“上下两部分代表的是古今两个时代。我选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女性形象,代表着聪慧,坚韧,野心,勇敢,才华,用托举的姿态连接上面的储茶罐,同时也跟女婴的人物形成对照。”
“女娲是神话里的人物,她补天抵挡灾难,被视作人类的祖先。而她们是历史里的人物,她们在各自的时代里补上大众对女性的认知的不足。女性解放是近代发生的事情,但却跟历史里无数的女性共同付出前行密不可分。这就是我给它取名叫《补天》的原因。”
杨知理默了片刻,道:“梁老师,你真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竹人。”
敢用这么大的命题,聚焦在女性身上,这在竹刻界前所未闻。
“不是我胆大,是因为这个行业被男性把控的太久了。”梁舒认真地说,“他们看不见被挤压生存空间的女性,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杨知理蹙眉:“也没有这么激进吧。”
梁舒笑:“看,您这话已经在证明这个理论了。”
杨知理一僵,陷入了沉默。
魏宇澈打圆场:“杨总,不然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杨知理摇摇头,“还有最后一件事,说完我就走。”
梁舒:“您说。”
“明年,我会举办第一届青竹杯竹匠大赛,我现在诚恳地邀请你来参加。”
梁舒跟魏宇澈皆是一愣。
魏宇澈立马想到当初文艺报那个记者说的那句“他们这种人,付出都是有所求的。”
怪不得突然赞助,还寸步不离赛程,原来是把这届竹天下当练手了。
也不知道杨玄之晓不晓得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被自己亲孙子“背刺”也是有点惨。
杨知理从包里拿出文件。
“时代在进步,赛制却没有,我想这一点你在竹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感触了。事情总是优胜劣汰,我要做的比赛不会再那么的清风朗月,我会注入时兴的元素,有的人会收获赞誉,也有的人避免不了被攻击。但我有信心,让这个比赛成为竹刻界的中流砥柱。”
“我不忌讳地告诉你,我需要话题,需要热度。你的身份,你的过往,甚至包括你的这次退赛,都会是我们营销的重点。但同样,我不认为你只拥有这些。”
“虽然我对你的理念不能完全赞同,但是我对你的能力完全认可。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