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法院民事调解处就来了电话,通知程汀程溪到场调解。
按照法律规定,梁舒跟魏宇澈都只是雇主,不算监护人,是以都不能跟着进去。
周可听了这消息,没有急着丢活儿,而是让梁舒将调解的日子往后拖一拖。
作为律师,她当然有权利出席调解。
周可回上林后,连熬两个大夜把所有文件证据归类好,一边让徐佳胜去了民政部门提交证据,一边带着孙欣琪到了法院。
魏宇澈跟梁舒不能进去,仔细叮嘱程汀程溪听周可等人的话,千万不要害怕。
“梁老师你可以放心。”周可有些疲惫,但眼睛却始终明亮,“证据我已经让徐佳胜去提交了,顺利的话,今天民政就会提起诉讼。”
梁舒点点头,目送她们走了进去。
程友和一见到周可就嚷嚷起来:“怎么又是你!我们调解的父女关系,你这不相干的人来做什么!”
“程先生,我现在是程女士的委托律师。”周可不卑不亢,“上周日正好是程女士身份证上的生日。所以现在,从法律上来讲,您已经不是程招娣女士的监护人了。”
“什……什么意思啊?”程友和求助地看向自己的老婆。
后者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招娣!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要爸爸去死!”他威胁道。
“那你去好了。”程汀突地抬起头,反应平淡。
“什……什么?”
程汀眼神淡淡地,语气却冷,“还有,不要叫我招娣,我讨厌这个名字。”
“我讨厌这个名字,也讨厌你。一想到我妈是为了你这种人抛下一切,我就替她感到不值。这是你新老婆是吧?”程汀冷笑一声,“她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你别胡说!”程友和厉声道。
“怎么?害怕了?”程汀抱着手,一改往日的怯懦,“那看来你也没有跟人家说实话嘛。”
“程招娣!”程友和愤然拍桌,“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打你。”
程汀同样一拍桌子:“我说了不要叫我程招娣!”
她死死盯着程友和,像是一头爆发的恶兽。一时间,竟将程友和吓住了。
随着调解员到场,周可微笑着从中调停:“好了程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坐下调解了吧。”
大门缓缓关上,将一切争端全部隔离。
“你看,程汀现在不一样了。”魏宇澈宽慰梁舒道,“而且周可也很厉害的。”
周可从实习的时候就在接触魏宇澈的项目了,之后一路转正从接触变成了全权负责。没有人比魏宇澈更了解她的能力。
“我知道她们都很厉害。我担心的是程友和,万一他狗急跳墙……”梁舒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魏宇澈却反而舒了口气,他虚虚地环住她的肩膀,说:“你知道程友和这种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梁舒脱口而出:“怕什么都捞不着。”
“是啊,所以你不用担心。”魏宇澈说,“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捞着。他豁不出去的。”
没底线的人往往最惜命。在程友和眼里,他自己这命金贵着呢。
“好了,别想他了。”魏宇澈摸了摸她的肩膀,“现在事儿呢也算到尾声了,你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了。”
梁舒没反应过来:“啊?我有什么事儿?”
“比赛里那几个老流氓你打算怎么办?”
“等周可处理完程汀的事情,看她节奏吧。”梁舒说,“反正律师函是先递出去了。”
她那天走得匆忙,在车上的时候把录音邮件给了杨知理。
据冯芸说,杨知理毫不留情,在第二天的时候当着所有评委选手的面把录音跟监控全放了出来,并且宣布对涉事选手做退赛处理。
这几天杨知理也给梁舒打过电话,说如果她是受害者,大可不必为了别人的过错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梁舒太忙,一两句的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家里有事,解决完了就会联系他。
“算算,决赛出来好一阵子了吧。”魏宇澈说,“诶!你第一轮打分排第几来着?不是说邮件通知你的吗?”
“我没来得及看。”梁舒说。
这几天各种文件从邮件里发来发去的,主办方的消息记录也被顶了下去。
“看看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好。”他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
梁舒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不了吧。”
魏宇澈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她垂着睫,笑容也没有,有些落寞。
“干嘛呀?”魏宇澈低下头,捧起她的脸,“一次比赛不成难过成这样?这可不像你哦。”
“也不是难过。”梁舒摸着他的手背,“怎么说呢,就算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退赛。所以我不后悔。”
魏宇澈嘴角微翘,眸带笑意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后悔。”
“但是吧。”她飞快瞟了一眼紧关的门,声音压低,“我还是有点失落的,毕竟,我真的距离成功很近了。”
魏宇澈抵着她的额头,示意她继续说。
“如果知道了分数,我的不如他们还好;我的要是比他们好,我可能会更失落。程汀呢,你也看到了,上次知道我退赛都哭成什么样了。我怕我到时候控制不好情绪,再被她捕获到了到时候更难过。”
魏宇澈叹了口气,“梁大小姐啊,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别那么为人着想啊?”
“没有啊。”梁舒眨了眨眼,突然警惕起来,“你可少给我戴高帽子啊。”
“不是,我说真的。”魏宇澈有些哭笑不得,他亲了亲她的眼角,“从小呢,你就不爱哭。就说你外公吧,那么……严肃一个人,眼一横,别人眼泪就一淌。你呢,犟着个脑袋,挨骂不哭,挨打也不哭,能给你外公气够呛。长大一点儿呢,有自己的主意了就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委屈不哭,生气也不哭。”
梁舒说:“那说明我心智成熟,懂事儿。”
“是啊,所以我看不惯你嘛,大家都是小屁孩,你整这么懂事干什么?”
梁舒翻了个白眼:“这才是你想说的吧。”
“不是。我在铺垫呢。”
“那你这铺垫还真的是有够长的。”
“你没发现吗?其实你跟程汀很像的。”魏宇澈声音很轻,“表面看你每件事儿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选择,可实际上呢?她怕自己的事情麻烦到别人,你呢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本质上来讲,你们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啊。”
梁舒说:“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就是处处有矛盾、必须做取舍。”
她只是选择了当下更重要的一方。
“对,事难两全。人也一样啊。”魏宇澈靠近她,“我是想告诉你,眼泪不代表懦弱,它只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而你永远拥有哭泣的自由。”
空旷的走廊里,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种力量。
“同样,你可以坚强,也可以脆弱;可以勇敢,也可以不耐烦,你的情绪跟你的人一样都是自由的。你不想让别人担心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魏宇澈突然捏住她的脸颊,咬牙切齿地说:“但我不是别人诶梁舒!我是你的男朋友!如果说你在男朋友面前都要控制情绪的话,那我也太失败了吧。”
“疼疼疼。”梁舒赶忙拍掉他的手,捂着脸,怒目而视道,“魏宇澈,你报仇呢吧!”
魏宇澈见她没了拘谨的样子,勉强放心,笑眯眯地搂住她的肩膀,“是啊,我等着你报仇回来。”
梁舒顺从他心愿地给了他一计胳膊肘。
*
调解室门打开的时候,最先出来的是程友和的新老婆。
她骂骂咧咧的,气得要死,嘴里说着程友和是骗子。
程友和低眉顺眼地,都顾不上瞪旁边的梁舒魏宇澈,好言好语地哄着。
“当初是你说能给我侄儿介绍对象,现在酒席师傅都请了,人没了,你哄老娘玩儿呢!”女人边走边怒道。
“怎么会呢美萍,你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我没给你时间吗?你说回来接妹仔,一接接半个月说搞不定,现在调解又浪费半个月。我妈我侄儿还来帮你,结果呢,搁局里坐了牢!我们老王家脸都丢光了!”
“那,那不是坐牢,是那什么,拘留,没事儿的。”
“不明不白蹲这老些天,你管这个叫没事儿!不是你妈你不知道心疼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友和着急地说。
程汀跟程溪牵着手跟在后头,梁舒跟魏宇澈一人顾一个,把她们俩往身后拉,离那对发疯的人远远的。
梁舒低声问两姐妹:“怎么样了?没吓着吧?”
“他敢。”周可信步走出。
程友和“调解”成什么样儿,梁舒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周可是调好了,整个人甚至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
她用实例证明,有的人在工作的时候真的是会发光的。
周可下巴微抬,将文件袋递给梁舒,“我们证据很充分,刚才我们列举了很多程友和的涉嫌罪证。这个瘪三是彻底瘪了。”
涉嫌跟定罪还是不一样的,这一点调解庭的人很清楚,但程友和跟王美萍不清楚。
尤其是当周可把他们家订流水席的收据都拍桌上,说觉得他们可能“贩卖人口”的时候,王美萍胆都吓破了。
当初程友和信誓旦旦,说这个妹仔听自己的话,绝对没问题。现在好了,何止是问题,都快要命了。
王美萍当场就要跟他散。
眼看着未出世的儿子要飞了,程友和重心立马转移,根本顾不上程溪的监护权。调解员都没跟上这风向速度。
周可继续说:“徐佳胜那边已经搞定了,传票过几天就能给到程友和。但开庭时间呢,就得等等了,不过问题不大。这期间呢,我们会补充材料证据,帮你申请成为程溪之后的指定监护人。哦,对了,在这个开庭的空隙时间呢,咱们还能加一场你的民诉,关于名誉索赔这一块儿。”
事情解决得还算圆满,梁舒心中大石终于得落。
“大姐姐,我们能回家了吗?”程溪激动地说。
周可蹲下来掐了把程溪 Q 弹的脸蛋,“当然了小朋友。以后呢,你就在你大姐姐身边,乖乖长大十八岁哦。长大以后有官司,记得找我这个姐姐哦。”
魏宇澈:“诶,周律师,你这发展客户发展得也太有前瞻性了吧。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哟,打官司的时候求着我,现在快结束了,嫌我晦气啊?”周可没好气地说,“得了,快走吧,你们这一家四口别站人法院走廊里和和美美行不行。”
魏宇澈眉一扬,被她这形容说得心里美极了,拉着梁舒的手说:“不错,咱们回家。”
一行人等走到法院广场,还听见王美萍跟程友和在吵。
梁舒跟魏宇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拉着程汀程溪走到车边。
王美萍气得不轻,声音中气十足:“我不管!这样狠的姑娘嫁我们家也是害人!你身上这一笔烂账,还有官司要吃!老娘可不跟你这掺和!现在当着法院,当着国家的面,你马上把我们家打给你的彩礼还给我。”
周可刚迈起的脚不由得换了个方向。
“诶,周律,你干什么去?”梁舒问。
孙欣琪默默从车里钻出来:“那个梁老师,你们有事儿先回吧。我们可能有新的案子了。”
“啥?”
程友和被这一顿吼住了,半天才说:“我,这……什么我们你们的,咱都一家人,你这肚子里还有我们老程家的种呢。”
“王女士是吧?您好。”周可双手递上名片,跟刚才调解室里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看着王美萍的眼神里满是温和,“这是我的名片,我是一名律师,如果您有任何的法律需求,比如债务追讨等,都可以联系我的。”
她完全无视程友和杀人的视线,站得笔直,笑容如沐春风:“刚才呢,您也看见了,我的能力,还不错哦。”
车上的几人:……
梁舒转过脸来问魏宇澈:“周律师一直是这么的……敬业吗?”
“可能这就是她可以这么快转正的原因吧。”魏宇澈答道。
程溪伸个小脑袋,问:“大姐姐,我们回家吗?”
“回呀。”
“那我是不是能去上课了?”她迫不及待道。
这段时间,为了躲着程友和,她一直请假在家里,跟那帮同学都很少见了。
“今天不行。”梁舒系好安全带,“今天呢,回家之前,我们还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啊?”程汀也好奇地问。
梁舒神秘一笑,语气轻松,“你很快就知道啦。”
当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下的时候,程汀突地一慌,“梁老师,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舒转身将刚才从周可那里拿来的文件袋递给她。
“户口本,身份证,改名书面申请模板跟申请表都在里面了。”
程汀惊讶地抬起头。
这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梁舒面色柔和:“汀汀,你已经满十八岁了,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