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又一点一点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慰，像是哄睡，心却一寸寸沉沦了下去。
她刚到望湖山村的时候，除了村长这些人，第一个接触的就是春芽，她一直觉得春芽是个闹腾的小女孩，就像一阵风一样，突然的来，突然的走。说话大声，笑起来也大声，力气出奇的大，村里的狗看到她都害怕。
可是，她渐渐发现其实不是这样，她在这个村子里太孤单了，欺负王小帅，是因为想要王小帅和她一起聊天，蔡大娘的名声在村子里并不好，在这种民风落后的地方，一个未婚女人，独自生下了孩子，又一个人艰难地养着她，外面自然有不少流言蜚语。
春芽自小就装作不在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天天扮演着坏孩子的角色，闹的鸡飞狗跳，哄着蔡大娘，也哄着她自己。
程又又渐渐便看得明白，可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明白的太晚。
春芽在她怀里慢慢睡着了，只是睡着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分。郭敏老师安抚了其他孩子们，这才小步从前方过来，坐在了程又又身边。
“要我抱她一会吗？听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郭敏轻声说道。
程又又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和郭敏老师相处。
她是个极温柔的女人，听说原本也有一头漂亮的黑长发，但自负责了这群熊孩子后，为了方便，头发也剪短了。她偏黑，微胖，圆圆的眼睛，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很亲切的长相。
程又又轻轻摇摇头，抱着春芽的手又紧了一点，“没事，万一她醒了怎么办？”
郭敏点点头，她并没打算走，目光柔软地落在了程又又怀里的春芽身上，“刚才校长给我打过电话了，林老师他们也抓到了那个人，把他带到了公安局，听说后面会协商处理，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这孩子还小，万一留下阴影该怎么办。”
程又又的手一僵，慢慢地垂下头。
是啊，阴影。
她最在意的不也是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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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段的时候心里好堵——
快要回去了！！
想再写一个春芽的故事。
第63章 拨云
那一次林寺向她坦白心事的时候，她便开始在意，他们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可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找寻不到过去和林寺相关的记忆。
却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在这样一天，那段被封闭许久的记忆，终于在脑海中再次浮现，连带着，揭开了很多他刻意隐藏许久的伤痕。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有过像春芽一样的经历。
于是后来的小又又，慢慢的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总会有些胆怯，总是习惯性的强装镇定，总是很抗拒异性的靠近，总……会喜欢一个人待着。
十五年前。
程又又在剧组里扮演了程双幼年时的形象，穿着漂亮的古装，看起来像是年画里出来的小童女。
她的戏份不多，匆匆杀青后，助理姐姐牵着她的手去给她卸妆，可小又又偏偏喜欢臭美，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她漂亮的模样，又求着助理姐姐能不能让她先保留这个样子。
助理看她活泼可爱，于是也就答应了。
却没想到，这一次的疏忽，引起了后续的连续波动。
穿着古装的小又又活泼好动，觉得自己就是穿梭在仙侠世界中的小女侠，欢天喜地地跑来跑去，所有的道具都被她翻了一遍，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群众演员。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袭白衣，看起来仙气飘飘，程又又跟在他身后，越看越觉得这个大哥哥好看。
不知道走了多远，小又又停下脚步，抱着她最喜欢的芭比娃娃，突然有点慌乱。
她记得程双说过不让她乱跑的，可她竟不由自主的跟着这个仙气飘飘的哥哥走了出来，她又不认识回去的路。
小又又急的手足无措，站在路中间，自顾自的哭了起来。
她看到大哥哥慢慢地拐了回来，蹲在她面前，抬手揉揉她的脸，笑容绽开，慢慢哄着她，眼见她不哭了，男人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什么人，这才把她抱在了怀里。
“哥哥，你要送我回去吗？”她是这样问的。
那个男人点点头，又在她的身上摸了一把，“不过你的衣服脏了，哥哥先带你换新衣服好不好？”
小又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记得这是那个帮她做造型的姐姐的衣服，她从程双那里听说过，这些衣服穿完后，还是要还回去的。
男人的面色一沉，当初的笑意也慢慢收了回去，也不再说什么，抱着她就继续往前走。
小又又睁大了眼睛，分明能感觉到这是一条越来越陌生的路，周围是看不清的巷子，那人就抱着她，逐渐不知道穿梭到了哪里。
她一声声喊着“大哥哥快停下来”，那男人却充耳不闻，用手堵上了她的嘴，甚至，甚至还想要摸摸她，像爸爸过去那样亲吻她的脸颊。
这和刚才那个哄着她的大哥哥简直判若两人！
她慌乱地挣扎着，犹豫了一下，又在那人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的手一松，小又又摔到了地上。
她顾不得疼，一边哭着一边往前跑，就连最爱的芭比娃娃掉在了地上也来不及捡起来。
程双告诉过她，不要跟别人走，要记得保护好自己，除了爸爸之外的其他异性，对她做太亲密的动作就是在伤害她。
她想，她这么聪明，怎么能让别人伤害自己呢？于是更加用力地往前跑，她听到身后的沉闷的脚步声，那个人一定就在追着她，心跳越来越剧烈，她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害怕到快要走不动路了。
身后却传来了“咚”的一声，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她小心地转回头，却见一个小哥哥突然从小巷子里出来，用一根竹竿绊倒了追她的男人。
小哥哥用力的把大号的垃圾桶推到男人身上，趁着那人还未作出反应，快速地把她抱在了怀里，一路小跑。
小哥哥像是拥有魔法，能飞快地穿梭在各种街道小巷，一眨眼就抱着她跑到了人群中，顺利甩掉了那个人。
直至到了一个热门景点附近的公园，小哥哥才把她放在了休息长椅上，他也顺势瘫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就坐在小哥哥身边，小手托着脸，静静看着他，也忘了刚才有多害怕，忘了刚才哭得有多么撕心裂肺。
“别怕。”一侧的小哥哥终于喘匀了气，犹豫了一下，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哥哥看起来应该不过十二岁，但个子很高，偏瘦，眼睛里带着一点坚毅，看起来并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年。
他又缓了一口气，站起身，蹲在小又又面前，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她擦拭着脸还有手，又整理着她有些乱的衣服。
“知道家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家。”小哥哥问道。
“我家吗？”小又又抬起头，认真想了想，“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
她说的是实话。
少年的眸色沉了一下，无奈叹了一口气，“那你家大人呢？”
“在工作。”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对对。”她脆生生地应道。
可在少年的耳中，这样含糊不清的小奶音，一时竟难以听出她究竟是叫“堆堆”还是“追追”还是“对对”“缀缀”，一时也分不清。
直至夜色降临，两个人才顺着她含糊不清的几句话，找到了她的家人。
小又又早就累的不知所措，脚底甚至还磨出了几个泡，后面还是让小哥哥一直背着她走路。
平静了一下午，看到程双的一瞬间，小家伙心里的委屈又一下子膨胀了出来，哭着就直接扑到了程双怀里。
再缓过神时，那个陪了她好久的小哥哥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小又又被程双哄着去睡觉，她蜷缩在程双怀里，夜里却一次次做着噩梦，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她只记得，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家了。
程双也没有去工作，一直在家里陪着她。她想了想，要去拿自己的小日记本，他一直有这个良好习惯，会一天不落的把生活记下来，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竟然隔了这么多天没有写日记。
她抱着日记本苦苦思索，直至程双过来，看到了她郁闷的表情，柔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认真地抬头问程双，“我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写日记呀，我是不是偷懒了？还是我忘了呢？”
她看到程双的表情僵了一下，又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因为我们的对对发烧了，好几天都迷迷糊糊的，根本来不及写日记呀，就跳过这几天好不好？”
程又又点点头，只好记上了那一天的日期，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句话，她看了程双一眼，一字一句的写下：去帮妈妈拍电影，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哥哥，好喜欢那个小哥哥呀。
可拍了什么电影，那个小哥哥叫什么，她全都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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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又又的鼻子有点酸，她有些想哭，却又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那些隐藏了很久的心结，在今天看到这件事后，全部都记了出来，记起了那些年留下的心理阴影，记起了拍的电影，和那个好喜欢的小林哥哥，也记起了曾经她的小林哥哥就像是救出春芽一样，把她救了出来。
但因为她太过于害怕了，在脑海中，就自动把这件事忘记了。
而林寺虽然全部记得，但又害怕再次伤害她，也绝口不提发生过的事，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保护她。
程又又吸吸鼻子，她现在突然好想看到林寺，突然好想和他说说话。
好想好想见他。
春芽恰好在停下车的时候醒来了，郭敏老师看了一眼程又又，小声说道：“你今天状态不好，要不，还是我去找蔡大娘说吧。”
郭敏的声音平静，目光温柔。
程又又犹豫了一下，春芽却急急打断，“不行！”
这下郭敏和程又又全都有些惊讶。
春芽意识到了她的反应有些过头，又小心地垂下头，“又又姐姐，郭敏老师，能不能帮我保密啊，我不想让我妈知道，不然她也会伤心的。”
程又又的手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郭敏老师轻叹了一声，拍拍她的手，又蹲在地上，看着小春芽的眼睛，轻声说道：“好，老师答应你。不过……那你也答应老师，如果害怕了，就去找你的又又姐姐，或者找老师也可以，好不好？我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春芽认真地点点头，又小心扑到了郭敏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谢谢老师。”
然后又站起身，拉上程又又的手，“姐姐，我们回去吧。”
程又又看了郭敏老师一眼，见她点点头，这才牵上了春芽的手。
可回去的一路上，更像是春芽在带着她往前走。
她的心像是坠入了深海中，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中间又不断撒下了一些柠檬汁液，酸得要命。
程又又努力忍住情绪，她觉得她真是糟糕透了，以前总觉得自己坚强独立，可现在，才突然发现，那些被保护在象牙塔中的独立，就像是海市蜃楼，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做好面对这个世界的准备，她信誓旦旦的觉得，她到了这里采风，制作出一篇优秀的新闻稿，公开出去，就可以对他们有所帮助，可到后来，竟然连身边的小春芽都无法保护，如今还需要小孩子安慰。
春芽的手却紧了紧，看着远处慢慢落下的太阳。
已经到冬天了，不知道这段时间会不会下雪，这里干冷的厉害，她偶尔还会流鼻血，兴许下了雪，可能就会到了新世界。
冬天好啊，冬天过后就是新年，好像新年一过，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转好。
“又又姐姐，不要担心了，我今天没事的，坏人没有伤害到我，我跑得很快。就是可惜了小林老师和郭敏老师给我们买的演出服，这么漂亮，我都没几件这么漂亮的衣服。”
“衣服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就丢掉，等过年姐姐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程又又颤声说着，心里却觉得有些心酸。
她见过春芽的柜子，是那种最普通的用木头搭建的柜子，外面用布罩住，连个分隔也没有，衣服就胡乱的堆在里面，有些偏大，有些偏小，没有款式，没有设计，只是最最普通的布料，有的衣服被洗得变了形，上面起了一些球球。
蔡大娘因为太忙，洗衣服也是随手丢下一把洗衣粉，她没有用过有各种功能的洗衣凝珠护理剂，也不知道衣服需要分开洗，每次都是攒满满一大盆，母女两个在星期天不用上课的时候，拖到村口的那个大井边，一起把衣服洗干净。
春芽一直念叨着自己的衣服不好看，想要一条漂亮的裙子，程又又第一次去镇上的时候，还给她买了一条，可刚送过去，就被蔡大娘收了起来。
那时蔡大娘说，“如今的小春芽正是在最臭美的年龄，如果没有穿过好看的衣服，兴许只是会想想，可一旦拥有一件新衣服，以后就再也看不上那些旧衣服了。”
蔡大娘说这话时还带着笑，又不好意思的提起了她的一段往事。
她过去就是这样，因为喜欢了一件衣服，就再也看不上其他不好的。也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不想让小春芽和她走同样的道路。
程又又也收回了给春芽买衣服的想法。
而此处的演出服，则是因为镇上一家新开的服装厂需要宣传，给每个村里都赞助了一批衣服，不花钱，又是演出服，村长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小春芽这才名正言顺的有了第一条漂亮的花裙子。
可没想到，人生第一次真正像个女孩子一样的打扮，第一次欢喜的演出，却给她带来了这样的伤害。
“不会呀，我很喜欢这条裙子，和大家的都一样，不用丢掉的。但是姐姐既然这样说了，那过年就要送给我新衣服哦。”用的是那种轻松的语气。
程又又的手慢慢收紧，她觉得她真是个容易流泪的体质，只是随便想一想，就会很想哭，一点都不像个大人。
她努力控制好情绪，又艰难扯出一个笑。
“姐姐，其实我没有做错对不对，我今天也保护好自己了，我还是可以漂漂亮亮的，还是什么都没有变的蔡春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