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陆离铮从容不迫的从第一排走到倒数第二排,带起阵凉风。
钟浅夕在他站到自己旁边前起身给他让出通路,她不喜欢晒,所以不坐窗边。
“窗边?”陆离铮低声问,一语双关。
她乖巧的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红褐色花盆,放在窗台,三楼不高不低,外面有颗浓密的梧桐树,斑驳了光线,仔细的挑了个日照充足的位置放。
手面蹭到窗台,略带嫌弃地掏出单片湿巾清洁。
“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年底有会考,所以副科上也要多听讲……”老钱是教语文的,絮絮叨叨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开学第一节 语文课被他当班会用,同学们也都按规矩来,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钟浅夕努力忽略掉旁边陆离铮的存在感,翻出第一篇课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啪。”清脆的响指在耳畔炸开,她憋着口气先发制人,软糯问,“你没带笔?”
紧接着陆离铮指间流畅的转笔动作就给了钟浅夕重击。
他轻嗤,略过带笔的事问,“小同桌,你叫什么?”
“……”钟浅夕把书翻回封皮想依葫芦画瓢的指给他看,翻到发现,这本是写第一笔就划破的那本。
流年不利,她认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进了些,“什么?”
钟浅夕顾及在讲课,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温热气息扑打在耳廓,声音悦耳如琅玉击石,带着丝丝蛊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
作者有话说:
团:儿啊,我劝你现在别太狂,你几个哥哥以前都跟你一样,后来他们都认清了殡仪馆大门朝哪儿开。
红包照旧嗷。
第6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
陆离铮调侃完就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起觉来。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地灌输鸡汤,已然把大学生活说成了天堂。
钟浅夕低头努力专注看课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又嗅到了陆离铮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或许是离得足够近,闻得更清明。
前调如烟似雾,冷杉的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甜,中调仿若雪山冰涧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凉意渗骨,最终消逝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催发冰层下的种子。
钟浅夕僵着坐姿保持了很久“看书”的姿态,余光始终囊括陆离铮的动向,确认真的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这人可能是昨天通宵干了些什么,睡得极香。
陆离铮枕着右手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后颈上,大半张脸冲向钟浅夕这侧,狭长睫毛在眼睑下映出阴影弧度,轮廓分明凌厉,流畅的颈筋扯着喉结。
上帝追着他硬塞饭的脸,没有半点儿瑕疵。
冷白皮被黑衣衬得更甚,睡着时很安静,那股混不吝被盖住,蒙上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成了这幅放浪形骸的轻佻模样?
钟浅夕有很多事情想问陆离铮,其中不乏最现实问题的问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俩怎么就同级了?
被捡到的时候钟浅夕十岁,原本在帝都念五年级,她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是家里找了人早上一年学的。
而被钟家夫妻捡到的时候是五月,船靠岸已经错过了新学期。
住院、收养、上户口之类七七八八的事情忙下来,钟浅夕隔年九月才得以再入学念六年级的。
为了能够顺利入学,户口上的生日还写成了四月,算下来相当于钟浅夕留级一年。
陆离铮比她大一岁半,从前和她同校,比她高一级,同样是精英教育产物,成绩很好。
没听说陆家破产倒闭的消息,怎么就能连着留级留两级坐到她旁边了?
现状就离谱他妈给离谱上坟,离谱死了。
钟浅夕托腮想起许多事情,通通不可理解,又感觉到非常正常,生活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
毕竟她年幼时春风得意,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天要去奶茶店打零工、住还没有从前六分之一个衣帽间大的卧室、花钱会记账、公交车转车上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吧。
下课的闹铃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没能吵到陆离铮补觉,他整个上午唯二的举动是蹙眉闭着眼摸索出无线耳机戴好,以及换掉钟浅夕那本划破扉页的语文书。
后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举动,钟浅夕打水回来,桌上就躺着本崭新的语文书。
扉页写着她的名字,行楷流畅遒劲:[钟浅夕]
陆离铮没给到钟浅溪推诿拒绝的机会,她总不能伸手去摘了他的耳机叫醒,来争论书的归属。
教材的纸质平平,摸上去能感觉到笔迹的淡淡凹痕,带起不规律的心跳节奏。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打过少年宽阔肩头,又绕在指尖翩跹起舞,走廊里有谁在打闹,脚步声嘈杂纷乱,盖过聒噪蝉鸣。
钟浅夕垂眸,唇线轻扬,撕了张猫猫头便签写“谢谢”,小心地贴到陆离铮桌面。
****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评价理工附中的食堂,是“烂”。
加到三个字的话就更为准确一些,是“非常烂”。
钟浅夕实在不理解怎么能有人把大锅菜做得难吃成这个模样,还坚持搞创新的。
高一军训时午休时间紧迫,大家只能吃食堂,经历了咸得齁死瞎子的水煮肉片、酸得打死醋贩的糖醋排骨、以及菠萝炒肉片和荔枝桂花甜汤后,所有新生都对理工附中校训里的“自由”有了全新的认识。
自由的灵魂绝不向食堂妥协。
大概是知道自己食堂狗都不吃的特点,附中午休时间开放,允许出去觅食,滋养起后街的一众餐馆,花样繁多。
寻旎趁课间捧出她自制的抽签纸盒,递给钟浅夕让她抽签决定中午吃什么。
这是上学期约定俗成的习惯,选择困难,听天由命。
“不抽了,你想吃烧烤吗?”钟浅夕推回去,压低声线讲,“我请你和白白吃,庆祝开学。”
寻旎点头看向季舒白,“我可以哎,白白呢?”
季舒白不挑食,欣然同意。
她们三个高一就是同班,少年人看对眼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变成了挽手上卫生间,中午搭伙吃饭的关系。
钟浅夕赚钱积极,省钱方面一般般,吃穿用度该花就花,朋友们经常互相投食,谁都不差顿饭钱。
中午的烧烤店里烟熏火燎、人满为患。负责上炭的小哥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同学,别烫到了……8桌加六串鸡脆骨、10桌拿听可乐,要冰的。”
三人挑了个角落坐,烤熟的肉串被放在炭火上加热。
钟浅夕烫盘、季舒白用纸巾擦饮料瓶口、寻旎给烤串撒料调味,分工明确。
“哎,你看见新来的转学生了吗?”
“看到他的背影算看到了吗?我上午路过一班三次,三次都只看到他趴桌睡觉。”
“巧了吗姐妹,我也没看到正脸,但据说盛世美颜。”
“他们班老师就不管管吗?这都睡一上午了吧。”
“咱们学校西边工地是他家里新捐的实验楼,谁敢管这位大少爷啊?”
“你这消息准成吗?捐楼怎么不去一中捐?”
“我舅接了实验楼工程,百分百准。”
“……”
寻旎把烤串分出三分之一倒过来,钎把对向钟浅夕,就着隔壁的话题讲起来,“早上的消息有误,我现在听到的的确是陆离铮家里捐了实验楼。”
她嘴急,咬了口烤串,被烫得泪眼汪汪。
季舒白叹气把水递到她唇边,“好了好了,喝点儿。”
钟浅夕捏着纸巾,把钎头蹭干净,又吹了两口,才咬下去。
寻旎吐舌头,含混不清得说着八卦,“好像他家里人是过来开发海洋资源,所以他想不开才来沐城念书的……有人看到晨扬恭恭敬敬喊他哥,我觉得搞不好他将取代晨阳的地位,变成新一代校园扛把子,让晨阳喊哥的是什么生物,我都不敢想。”
“扛不扛把子我是不知道的。”季舒白往碟里倒醋,眉目间挂着忧愁,认真道,“但他好像很风流,我听说漂亮妹妹日抛,反正不是个好东西,浅浅千万离他远点儿,那张脸看看就得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照个镜子。”
有钱、有颜、转校生,buff叠满,传闻诸多。
钟浅夕听得认真,没耽误吃饭,也没有搭话,她无法评价出传闻几分真假。
离开帝都实在太久了,故友都不是旧年岁的模样。
旁边那桌针对陆离铮的话题喋喋不休,到起身结账走了还在念叨,“说起来这个转学生的名字有点儿奇怪哎……”
寻旎早上起晚没吃饭,课间吃了不少零食,饱得快,她边剥花生投喂钟浅夕,边困惑道,“说起来的确奇怪,我以为得是峥嵘岁月的峥,没想到是铁骨铮铮的铮,一般都是用山争当名字吧?”
烧烤店备料充足,三排长炉烤串,翻台率高,来去人流熙攘。
钟浅夕心不在焉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原来是峥嵘的铮,算命的说他命里缺金呢?”
东北算命大法,江湖骗子常用词会,命里缺金,具体案例就在眼前。
学校后小吃街溜达一圈,牌子上带“鑫”“鎏”的就能找出好几家。
但其实钟浅夕知道陆离铮这名字的来意,寄托了他母亲最美好的祝愿。
铮者,喻才能突出;离铮,不需要有卓越超人的成就。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
“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啊。”寻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钟浅夕叹气,姐妹,我真是随口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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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的基础建设优越,操场偌大,最把头是三个篮球场地,塑胶跑道内环画成足球场。
升旗台和观众席都设置在教学楼这侧,四面把边高栏林立,绿树成荫。
季舒白听说林致远被叫去明理楼领练习册,兴高采烈的跑去创造“偶遇”机会。
寻旎和钟浅夕绕圈散步消食,她们俩都讨厌太阳,贴着边缘阴凉的地方走大圈。
梧桐叶片宽大,层层叠叠,漏下细碎的光斑,钟浅夕绷着脚尖勾那片光,轻笑调侃,“白白这可真是教科书式暗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