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了?”张邯茵玩笑起来。
姬红绫不以为意:“我什么都知道。”说完朝着门外去了。
“去哪?”张邯茵探着头去看,姬红绫挥挥手,回了句:“休息去。”
...
张邯茵到倦春芳,刚过午时。院子里的梨花不再像那日一般旺盛了。
平英见到张邯茵便将她迎了进去,一张镶着大理石的梨木桌搁在倦春芳的堂下。她睁大了眼看去,满桌珍馐玉食,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饭菜香。
“张姨娘,请在此等候。奴去请夫人。”平英俯身相告,张邯茵笑了笑说:“麻烦姑娘。”
平华走了,张邯茵坐在饭桌前,忍耐着香味带来的喜悦。静静等候着。
“久等了。”云依从屏风后走进来,张邯茵起身行礼,叫了声:“夫人。”
“不必多礼了,今日这宴算是我谢你的礼。”云依摆了摆手
“快坐。”张邯茵听话坐下,云依禀退了侍奉的人,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个鸡腿。张邯茵回了句:“多谢夫人。”可云依没动筷,张邯茵也不敢妄动。
“现下没旁人。你不必这么紧张,放松些,快尝尝这倦春芳的私厨好不好吃?”云依说话的语气与态度轻松,想来是缓和不少。
鸡腿诱人,张邯茵顾不上别的。一口下去,外皮酥脆,肉嫩多汁。她忍不住夸了句:“好吃!”
“多吃些,李嬷嬷的手艺不比大厨房差。”张邯茵看着云依笑了笑说:“您也吃。”
饭后,平华她们在里头收拾。云依还像上次一样,邀了张邯茵坐在廊下。只是,这一回云依不再奉茶,而是拿出了一壶梨花白。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里头加了院子里那棵梨树上的梨花。这酒将军最喜欢。”云依举着酒壶问:“你可能饮酒?”张邯茵点点头。
“你有口福。这酒除了将军,我可还没叫旁人尝过。”云依为张邯茵斟酒,却没给自己倒。
张邯茵双手接过酒杯,“多谢夫人。”端着盛满酒的酒杯,她问起:“您不喝吗?”云依坐在对面笑了笑说:“我不会喝酒,你快尝尝。”
云依的梨花白,回味甘甜,张邯茵饮下并没有觉得灼烧,而是暖暖的。
云依撑着脸看向院中的梨树说起:“前年埋在树下的那坛,还没来得及给将军喝。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将军也是人,可陛下偏这般倚重。将军真的太累。”云依说着叹了口气。
她总在细节上无微不至的爱护着徐获,这让张邯茵以为云依是深爱徐获的,搁下酒杯后,她有感而发,说了句:“夫人对将军真好,您真的很爱将军。”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云依笑的云淡风轻,言语中却否认了张邯茵的话。
张邯茵不解,只见云依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开口:“其实,我只是很敬重将军罢了。联姻对于我们来说,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云依手搁在面前的杯子上,温度上升到了指尖。她忽然向张邯茵说起,关于今天发生的事:“今日的事,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
“夫人若是不想说,就…”张邯茵抬头,望向她。
还未等张邯茵说完,云依就开了口:“我不瞒你。那曹其钰,就是侧夫人曹生娇嫡出的二哥,他曾与我有过婚约。但曹家在得知我隐疾的事后,当即就退了婚。其实,与曹其钰订婚之前,我就已经想坦白关于自己的隐疾,却被阿爹拦下了。”
张邯茵下意识问了句:“隐疾?”云依没有介意,回答起:“我不会生养。”
张邯茵觉得自己提及了不该提的,忙的抱歉:“妾冒昧了。”
“无妨,这些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云依想起三年发生的事,仍觉得难过。却也只剩下难过,不再是痛彻心扉。
云依顿了顿说:“我本并不怪曹家退婚,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可没想到,曹其钰醉酒将我的事泄露出去。事后,那个小人也并没有丝毫的悔过,甚至时不时还把这件事,拿来调侃。就是因为他,我成了临安最大的笑话。”
很久,云依都不再开口,而是望着角落里的海棠花。
当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毕竟是云家理亏,云忠君碍于两家情面,便作了罢。虽明面上两家仍是和睦,可暗地里早是生了嫌隙。
云依再开口,说出的话,早就积压在心里许多年,如今只想与人说一说: “从前被踩破门槛的云家,也再无人敢来提亲。有的嫌弃我的隐疾,有的就算不嫌弃,但贪恋云家富贵的,却因畏惧曹家权势,依旧不敢登门。那时在曹家退婚后,整个临安愿意娶我,又不怕曹家的也只有将军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感恩将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只能尽心打理这将军府。”
云依默然。无论那时徐获出于何种目娶她,她都是感谢徐获的。这也是她为何这么多年,作为主母却能这般隐忍求和。是她始终觉得亏欠。
嫉恶如仇的张邯茵,听了云依的话气的不行,怒斥起:“这个曹其钰,真不是个东西!要知道是这般,今日说什么也要揍他一顿。替夫人出口恶气!”
可让张邯茵不敢置信的是,曹谓安一介中书令竟狂妄至此,更何况得罪的是明德皇帝吕弗江的老师云忠君:“只是…这曹家,竟真有这样的本事?”
“曹谓安掌管密疏、奏呈,只手遮天,颠倒黑白的事干的不少。皇帝是看在怀安长公主吕素娘的面子上,总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默认,所以朝中大半,多少对他都是曲意逢迎。”
说到这,张邯茵终于明白。难怪曹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张狂。原是靠怀安长公主这样的主母撑着。她望着云依,看得出她有许多的愁肠。压抑在心里太久。
云依不再说话。忽然,张邯茵握去云依的手,就像老友给予温暖。她轻轻对云依说了句:“好事多磨。夫人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您做的已经很好了。”
张邯茵的话吹散了云依所有的不愉快,她轻轻地笑了,回握起张邯茵的手,想起今日张邯茵为她出头的样子。云依再次道了声:“多谢。”
晚近黄昏时,张邯茵才归去。
今天,云依跟她聊了很多从前的事,故事中没有徐获,只要有曾经的云依而已。张邯茵只做倾听者,偶尔给予真诚的赞叹。
临走前,张邯茵回身望去,倦春芳的梨花好似不曾开败。
第22章 郑妃
徐获走了已有月余,将军府内安稳,无事发生。除了张邯茵近来,时不时去倦春芳看望云依外,其余各屋之间,仍跟从前一样鲜有往来。
如意堂里,宁梧抱着小蝉站在开败的杏花下,天光大好。她今日熏了檀香。
沉香掀帘传话说:“姨娘,宫里叫您去一趟。”宁梧垂眸,冷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沉香传过话退了出去。俯身将小蝉放走,看着它一溜烟爬上枯树,宁梧感慨了句:“我若能像你这般自由自在的该多好。”
未时初,宁梧坐上了去往晟宫的马车。
她早就习以为常,晟宫与将军府之间的路,宁梧不知来去了多少回。每一次,归去,就意味着徐获对自己的猜忌又多了一分。说实话,她有些厌倦了。
将帘子掀起,看见城隍庙外的豆槐参天,二三孩童围坐在树下,庙里钟鸣了三声。她一抬头,瞧见有只鸿雁划过长空。
马车照例停在了兆元门外。
眼前晟宫巍峨堂皇,宁梧无数次抬眼去看,这个她曾与徐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都会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们终究都只是王权富贵下的过客,拥有这里的只能是高殿王座上的君王。
宫门、甬道、廊桥、还有二十四宫舍,宁梧一一昂首走过。她好像生来,就该属于这里。
至长秋宫时,宁诚空早就站在门外,等候着宁梧的到来,他开了口:“想着你该到了。”宁梧瞧见宁诚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轻轻喊了声:“阿爹。”
可是宁诚空没接腔,只是面无表情地说: “进去吧,娘娘在后院。别让娘娘等急了。”
宁诚空领了宁梧进了去。
绕进后院,郑媛媛正修剪着她的那些,含苞待放的绣球花。“给娘娘请安。”宁梧站在郑媛媛的不远处问了声安。
郑媛媛并未搁下她手中的金剪,只是回了句:“宁丫头来了。”说罢郑媛媛指了指旁边几盆绣球花:“喏,那几盆交给你了。你小心点,本宫可宝贝着呢!”
宁梧得了令走去,拿起桌上金剪,为郑媛媛修剪起她的花。她这园林的手艺,当年还是从郑媛媛手里学来的。
宁梧站在郑媛媛身边,缄口不言。就算郑媛媛表现出亲和的样子,她也明白,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要监视掌控的女人。对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又怎么会宽容。所以,需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府中又添人了。”郑媛媛看似毫不经意,却话里有话。
宁梧手中的金剪不曾停顿,在剪落最高处的一支后,她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是。此女姓张,叫张邯茵。到府中两月多了。妾与她接触甚少。将军对她,妾也并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宁丫头还真是金口玉言。是非要本宫问,你才愿意开口?”郑媛媛将手中金剪,突然掷向桌子的另一边,宫女在旁赶忙递去净手的帕子。
“妾知错。”宁梧听后反应迅速,跪在了郑媛媛面前的石子路上。可郑媛媛似乎对儿子纳新妇,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单纯想要提醒宁梧:“小获带回来的,来路不明。你还是要上点心。”
“是,妾明白。”宁梧垂着头,不敢看郑媛媛的眼睛。
“宁丫头。”郑媛媛冷不丁地喊了声,叫宁梧心里没底。
“你与小获...至今还未成事吧?”宫女为郑媛媛奉了茶,她的手指在杯口画圈,似笑非笑。
宁梧的膝盖被石子硌的生疼,却不能表现出失仪。俯身再拜,她是畏惧着:“都是妾无能。”
郑媛媛不作声,就这么看着宁梧跪在石子路上。宁诚空此刻,并不能替宁梧解围,他太了解郑媛媛,她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自己一旦出言,很有可能会彻底惹恼她。
只听嘭的一声,郑媛媛手中的茶盏坠落,眼见后院的人跪了一地。她高傲的开口:“无能?最好是你说的无能。”
郑媛媛看着剪落一地的残枝败叶,忽然笑起来:“优胜劣汰。你瞧瞧,抢不过别的花,只有自己开败的份。”她常以优胜者的姿态自持,她觉得赵居云输的一败涂地,可这皇后的位子,终究还是没落到她的头上。
“不中用的东西,终究会被舍弃。”这话是说给宁梧听,也是郑媛媛骄傲的宣扬。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宁丫头,你可要听话。”
宁梧并不赞同她,却仍要附和:“妾定当谨记娘娘教诲。”从嫁进将军府开始,她的处境就开始变得艰难,郑媛媛利用她,徐获猜忌她。宁梧的日子过的如履薄冰。
但宁诚空却让她忍。他们没有出身,没有士族,只能靠着依附权势,来获取生的机会。宁诚空能走上今天这样的位置,不知受了多少的屈辱,他不会轻易丢弃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可这样的日子是不牢靠的。宁诚空清楚的知道,郑媛媛能随便给予自己荣耀,也能轻易毁掉。所以,把宁梧嫁进将军府,他出了不少力。
就是宁梧这副卑微顺从的样子,换得了郑媛媛的欢心。她向来喜欢顺从与臣服于她的人,凡是逾越她的人,郑媛媛都要统统毁掉。
但徐获对她的忤逆、背道而驰,都使郑媛媛抓狂。她无法毁掉自己的儿子,就将罪过强加于赵居云身上。她想,终有一日会让赵居云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
许久,郑媛媛才开口:“起来吧,石子路跪久了,大长秋该怪本宫了。”她说着朝宁诚空看了看。宁诚空陪着笑:“奴才哪敢,娘娘教训的是。”
宁梧这才敢站起来。郑媛媛让她坐下,又叫宫女给添了茶。
“姐姐,可在——”吕弗江的声音传来。宁梧起身恭迎圣驾,随众伏地而拜。
“弗江,这儿呢~”郑媛媛坐着没动,听见吕弗江的声音,就立马变了脸。
吕弗江穿着一身牙白龙纹常服,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郑媛媛要比吕弗江大上五岁。但郑媛媛自小就标致非凡,如今根本看不出年近四十,倒像是与吕弗江同岁。
吕弗江走来,牵起郑媛媛的手说道:“曹谓安进献了幅《海棠宿鸟图》,我带来叫姐姐瞧瞧。”那边曲襄跟着呈上。吕弗江坐下,终于看见了跪在旁的宁梧。
“宁丫头也在。”吕弗江看了眼宁梧,袖一挥,说道:“起来吧。”
曲襄将画卷张开,海棠初发,禽鸟相鸣。
郑媛媛用指腹细细描摹画中纹路,入了神。吕弗江凝望着她的眉眼,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再惊世骇俗的画作,也不及郑媛媛的风情万种。他怎么都看不够。
“弗江,你看。弗江?”郑媛媛轻轻拍了拍吕弗江的手背。
吕弗江这才回过神来,说了句:“什么?”郑媛媛看着吕弗江魂不守舍,便失去了兴趣。
“你没事吧?”她握起吕弗江的手,温柔的眼眸里全是藏不住的爱意。吕弗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喜欢吗?”,郑媛媛笑着说:“喜欢。”
宁梧站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一句话也没说。她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娘娘,既然陛下来了。妾就不多打扰了。”郑媛媛没说话,吕弗江挥挥手对宁梧说:“去吧。”
宁梧行礼后准备离开,郑媛媛瞥了眼宁诚空,说道:“快去送送吧。”
“多谢娘娘。”说完宁诚空随着宁梧就出了长秋宫。
长秋宫外的甬道,宁梧与宁诚空并肩而行,遇见宁诚空的人,全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候。晟宫之内,就连得宠的世家妃嫔也要俱他三分。可宁诚空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么多。
十六岁进宫,十七年的苦熬。终于在遇见郑媛媛后,成为了今时今日的宁诚空。而今一晃,宁诚空跟了郑媛媛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