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应付地点了下头。
“那正好我也累了,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就省了。”伦玉接过巍子手中的茶,他仰头漱口,随后拍拍手,起身就朝里间走。
刚走两步,就感觉身边突然刮了阵风,眨眼间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
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婢女,竟然是有身手的!
伦玉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恍然间他就回想起半年前和左彦他们去江南游玩时的场景。
那次他们去了乡州的福云寺,明明都已经准备下山了,结果左彦非指着一名面带纱巾的女子,让大家猜那女子是美是丑。
伦玉上山上的腿酸,只想赶紧下山休息,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随口就称美。
左彦似乎和他杠上了,“我觉得她面目定是丑陋无比,一直嫁不出去,所以此次上山是求姻缘。”
说着,他还指了指那女子身边跟着的老嬷嬷:“看他们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如此人家怎么可能身旁跟个老妈子?一般这样的小姐出门,身旁都是长相体面的婢女。”
剩下三人都同意左彦的说法。
“老妈子怎么了?”伦玉觉得奇怪,“谁没有老的时候,这老妈子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我看这正好说明那女子国色天香,老妈子就是特地保护她的。”
找个老妈子来保护?
左彦听笑了,“只有你才说得出这番话来,我看那女子样貌丑陋,且心胸狭隘,更见不得别的样貌姣好的女子,所以身边只带着这样的老妈子。”
“你这话说的我咋听起来这么不舒服呢?”伦玉实在不想这个话题,摆了摆手,“你说啥就是啥吧。”说完他就朝山下走。
左彦却笑着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伦玉脚下没停。
左彦似乎急了:“你赢了就把我的金将军给你!”
金将军是左彦养的一条狗,西域来的品种,极为名贵,且听得懂人话,伦玉早就惦记了。
伦玉停下脚步,扭头一笑:“行!”
福云寺有一灵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绸,这个时辰接近黄昏,已经没什么祈福的人了。
女子来到灵树旁,双手合十的低声道:“愿灵树保佑信女,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对了,前程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与我相当的外貌,还有,他得无条件宠我,爱我,以我为大,不能叫我受半分委屈……”
她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最后再次强调:“其实外貌稍逊我一些也是可以的,毕竟想要我这般的外貌,实在太强人所难了,但其他条件不能变,一定不能变!”
几个人怕被瞧见,藏的稍微远了些,只能听到零星几句。
她是来求姻缘的总没错,而且最后那句“样貌强人所难”,是都听真切了。
左彦得意:“看吧,我说对了。”
伦玉不服:“也许听岔了呢?”
左彦故意激他:“舍不得你爹的翡翠鼎,就在这儿给我抵赖。”
伦玉才不在乎那翡翠鼎,而是觉得要得手的金将军没了,心里不痛快,“话都没听全就知道瞎猜,人家姑娘怕夫家样貌配不上自己,不行吗?”
其他三个起哄,左彦冷哼:“君子一诺千金,我看咱伦家的少爷,一诺就是个屁。”
伦玉这下真的急了,气的直接蹦了起来,刚要辩解,就听灵树那边传来一声呵斥。
“谁人在那边鬼鬼祟祟?”
那老嬷嬷喊完,就朝这边走来,这几人一着急,直接将伦玉给推了出来。
此时那女子正在抬手系红绸,老嬷嬷见是个男子,忙站在前面挡他视线。
伦玉本来是想跑的,但一想到金将军,咬了咬牙根,豁出去了!
他来到树下,朝二人拱手道:“小生迷路,误扰姑娘清净,还望见谅。”
老嬷嬷蹙眉极深,一脸警惕地盯着他,语气也不善:“既然误扰,那还不快走!”
伦玉想了一下,眼神还是落在了老嬷嬷身后:“姑娘,小生有个请求,你能把面纱摘一下不?”
原来是个流氓,老嬷嬷上前呵他:“说的什么胡话,还不快滚!”
伦玉脸已经红得不行了,他虽然纨绔,但从没有对女子说过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那个,别怕啊,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看一下你丑不丑,”他还在妄图解释,“你就摘一下,就是丑我也不会笑话你,我还可以给你补偿的……”
他说着就要上前掏银子,老嬷嬷见要他过来,以为是准备动手动脚,便直接喊道:“臭流氓,你把我家主子当什么人了,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女子倒是未见慌乱,面纱下轻轻柔柔地飘出一个字:“打。”
打?
伦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老妈子忽地一下闪在他面前,紧接着咚咚两下,他眼睛顿感火辣,随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压根没有还手的余地,就是觉得疼,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那全双眼睛。
伦玉何时挨过这样的打啊,就是永安侯气急了也只是象征性地拍他两下。
他当场就被打哭了,待他尝试着睁开眼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那几个所谓的兄弟,等他挨完打才出来,一个个还憋笑。
这件事给伦玉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回到上京他还会时常做噩梦,梦里有张诱人的红唇,一直在他耳边说着:打,打,打……
伦玉打了个寒颤,看着方才忽然闪现在眼前的星儿,她动作如那老嬷嬷一般迅速。
伦玉下意识后退两步,结巴道:“你、你、你干嘛?”
星儿扬着下巴,“没有郡主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可这是我房间啊,”伦玉一下就急了:“方才不给我开门,我没有怪罪不说,这会儿又不让我进……”
“进来吧。”屋里传来的声音将他打断。
原来他娘子的声音是这般酥酥软软啊,伦玉心里刚冒出来的火气,在听到陈骄阳的声音后,就这么没了。
星儿让开路,见伦玉微怔,她轻轻咳了一下以示提醒。
伦玉很快回过神,帘子一掀走了进去。
睡房的梨花妆台上点着一盏灯,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有股好闻的清香。
旁边靠墙摆着一张红木浮雕床榻,上面挂着大红喜帐,这是郭氏特地命人给他们新做的婚床。
红木上的雕刻极为精致,郭氏知道伦玉不喜睡太硬的床,还专门叫人给床垫里用了足量的极品鹅绒。
也难怪陈骄阳今日一坐上这床榻,就开始犯困,的确是舒服。
屋里灯光微弱,伦玉看不清床榻上的人,尤其又有床帐遮着,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
陈骄阳侧身躺在床上,正用胳膊撑着上身,也同样眯着眼打量着他。
伦玉目光落在那个玲珑的身影上时,瞬间就紧张了,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上前更不敢。
老天爷啊,他哪里进过女人的闺房,他赶紧移开眼睛,然而目光落在墙上的大红喜字上时,他又忽地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闺房,这是他们的婚房。
匀了几个呼吸,伦玉选择主动开口:“那个 ,虽然你刚才不让我进门,挺过分的……”
陈骄阳一听,竟倏地一下坐起了身,吓了伦玉一跳。
“你、你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伦玉赶紧解释:“我是想先道歉的,毕竟是我来晚了,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巍子刚在外面说的都是真的。”
“到跟前来。”那娇软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子着急了?
伦玉俊美的脸蛋上蹦出两朵红云,他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伸手撩帐子。
余光扫见榻旁有个小木杌,伦玉干脆坐在木杌上,仰着脸对榻里的人道:“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床头吵架床尾和,咱俩算是扯平了,今晚的事就翻篇了吧?”
果然是这声音……
陈骄阳眯着眼又向前探了探身子,想确认清楚。
伦玉知道陈骄阳在瞧他,不自觉就笑了,他对自己的颜值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他端坐在小木杌上,后背挺的笔直,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腿上,信誓旦旦道:“其实娘子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管你是美是丑,我都不会嫌弃你。”
帐子里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微微一挑,露出一条缝隙。
伦玉透过那缝隙向里面看去,他看到了一个精致的下巴,还有一张漂亮的薄唇。
“哦?”那薄唇轻启,皓齿隐约可见,“想瞧瞧我样子么?”
自然想啊,这可是他娘子。
伦玉乖巧点头,做好了准备,如他所说,不管美丑,他都认了。
陈骄阳嘴角带笑地问他:“可带补偿了?”
伦玉微愣,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陈骄阳继续开口:“美丑无所谓,但侮辱人就不行,世子说是不是?”
“那肯定不行。”伦玉说完蹙眉歪头,他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既然世子同意,我就放心了,”陈骄阳收回手指,喜帐再次合上,她声音极其淡漠,“我们奉旨成婚,彼此还都不熟悉,今日世子就好好了解一下我的脾气,我这个人既小气,又睚眦必报。”
伦玉纳闷,好像他娘子又生气了,难道方才的事不想翻篇吗,可是她为何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美丑,补偿,侮辱的……
陈骄阳可没耐心等伦玉反应,直接对外唤道:“星儿。”
星儿很快应声进屋。
“哦!”伦玉猛拍大腿,噌的一下站起身,“原来是你!”
喜帐内的陈骄阳嘴角向上一提,飘出一个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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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伦玉:夫妻本是同林鸟,床头吵架床尾和。
陈骄阳:别的不说,就冲这句,你今天也得挨打。
伦玉:???
第4章
伦玉没想过星儿会真的动手,星儿也没想过伦玉一个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居然一点功夫也没有。
那主仆二人是哭着跑出青禾苑的。
临出院门,伦玉扶着柱子对里面喊:“陈骄阳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没完!”
陈骄阳听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一笑,她敢让青儿揍他,就根本没在怕。
其实今日的新郎不管换成谁,陈骄阳都不打算与他行夫妻之实。
只是不巧,这个人是伦玉,那个在福云寺调戏她被揍的纨绔,这样的人也想爬上她的床榻?
简直是痴人说梦。
伦玉走后,陈骄阳顿感神清气爽,一觉睡到天大亮。
别看昨夜折腾的晚,她的气色可是一点也没受影响,肤色倒显得更加白皙了。
这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吧。
陈骄阳望着镜中的自己,无奈又自豪地勾了勾唇角。
“白净那边安置妥当了?”陈骄阳起身。
晨早回来的云儿递上手炉,“郡主放心,全部安置好了。”
对着落地长镜转了个圈的陈骄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她身着鹅黄齐襦,外穿黛紫长袖裙,裙上均绣着双面绯色荷花,裙摆足有八幅,她怀中抱着雕刻精美的手炉,悠闲地在通往主院的长廊中漫步,偶尔还会停下来欣赏一下侯府的景色。
一点也不像新媳妇入门准备给婆婆请茶的样子。
“听说了没?”
不远处几个洒扫庭院的下人,聚在一起悄声议论着。
“昨夜世子一到青禾苑,就把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清出去了!”
“我还听说郡主嫌世子去的晚,把交杯酒都省了。”
“你看世子怎么没和郡主一起啊?”
“生气了呗,咱们世子的脾气你不知道啊,一怒之下昨夜回了紫藤苑。”
“天呐,你看郡主多美啊,说是天上仙女也不为过呀,我一个女人瞧了都移不开眼呐!”
“可不是么,我要有这身姿,这气质,这长相,少活几年我都愿意,也不知世子到底怎么想的……”
真是太欺负人了,面对这样的绝色,一般人哪里还发得出脾气,只可惜她遇见的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啧啧啧,可惜呀。
在侯府众人的同情的目光中,陈骄阳终于来到了主院。
门外通传的婢女许久后才回来,她对陈骄阳屈了屈腿,按照主子交待的那般说道:“夫人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在用药,麻烦郡主再等一会儿。”
这就摆上婆母的谱了,看来昨夜的事已经传到了郭氏耳朵里。
陈骄阳无所谓,不过她没有在门口傻站着,而是上了长廊继续溜达起来。
俗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能不能活到九十九,她不知道,但是能让腰变得更细倒是真。
走了几个来回,陈骄阳走累了,她来到门前,对那婢女说:“既然大夫人身子不适,我也不便打扰,你进去通传一声,我改日再来看她。”
方才还板着脸的婢女,听到这话,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看陈骄阳不似说笑,便赶紧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小跑起来,这架势就像她生怕速度慢了,陈骄阳就真的走了一般。
很快,那婢女就回来了,这次她恭敬地将陈骄阳请进屋。
陈骄阳一进到前厅,就听见上首的紫檀椅上传来郭氏咳嗽的声音。
按照安泰的规矩,新媳妇成婚第二日敬茶后,这才代表她正式被婆家接纳,媳妇方才能改口。
这些成婚的礼仪流程,在乡州的时候,王嬷嬷都已经给她交待清楚了。
陈骄阳缓步上前,微微屈腿,眼神落在上首,“骄阳见过侯爷,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