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韶倒是无所谓笑道:“这事好办,你让他哥哥想想办法,让她不要嫁给我就可以了。”
“你难不成一辈子不结婚?没有这宿家小姐,自然也会有其他三十贵士家的小姐等着。”
“别人做媒人也就只谈到婚事,你这大少爷倒是管得宽,居然连我的感情也要干涉了么?”
“罢了,是我多嘴了。你确实就是一个冷面冷心的人。那二小姐对你的情谊,你也是听了许多年的。就算真的没见过几次面,她这些年送的东西哪一样你没扔过?你……”
“你若喜欢她,就趁这婚事还没对外说时赶紧让她改变心意。我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娶哪个人也无所谓。我从来就没有心意可言,所以就别再想着要我改变心意这种废话了。”
印韶其实并没有生白家少主的气。他只是烦躁对方似乎不能明白自己这种毫不动心的心境。
他转身离开木塔,但却没有走远,而是一跃跳到了塔顶,坐在那塔顶上看着那半圆的月亮。
被挖苦了一轮的白家少主自然没有跟来,关上门回了卧房。
印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不似方才他说话时那般洒脱。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在这件事做到之前,其他的事都不值一提。
此刻内心正有所触动,忽而那木塔内却有一丝幽光晃晃悠悠地飞到了他面前。
印韶鬼使神差地就伸手一碰,那幽光就消失在他的指尖。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夜深之后,他如平常一般入睡。
但这一夜,他做了一个非常、非常长的梦。
这个梦几乎事把一个人的一生都经历了。
梦里的他在十来岁的年纪,就被那个女子抛弃在这深山别院之中。
偌大的庭院,没有奴仆,只有他一个人。
“本来应该是幽来照顾你的。但是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我的话。没有把屋子里的书看完,就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女子对着睡眼朦胧的他说完这些话后,第二天就消失了踪影。
韶记不得那女子的样貌,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很无助,很想依赖在她身边。被抛弃的痛苦让印韶暗暗地把恨意种下。
他依靠屋里的书,知道了天文地理、人文风俗。
也发现了自己是书中所说的修真界人,轻易就能吸取大地灵气,修炼法术。
大概过了百年,他确信自己对屋内的所有书籍内容都了若指掌后,他终于离开了这座深山。
韶来到了繁华的国都,他的气度不凡引起了国君的注意。国君将他奉为座上宾,出入于朝堂为他出谋划策。
不过几十年,这个原本的弱势之国竟然慢慢地兴旺起来。
这日,却有一个穷苦乡下来的少女,女扮男装自称自己是的其他国家流亡至此的公子,想要向他学习治国之策,他日时来运转也可相助于他。
韶自然是不信这满口谎言的女子,但见她一双眼睛明亮澄澈,仿佛要将他吸入那眸中深潭一般,他竟然答应了。
在后来的相处中,这化名为阿沉的女子就成为了他的徒弟,为他所支使。尽管他百般刁难,但阿沉似乎没有脾气一般,努力地去完成一件件他认为对方难以做到的事情。即使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到,但她的虚心进取让韶自觉自己有些过分了。
“大人近些日子虽然脾气比往日大了些,但似乎心情不错呢。”
“可能大人自己也没有发现,自从阿沉来了之后,他话也多了,心思也好懂了。”
“以前伺候真的害怕,说是轻易脑袋就掉了……”
“嘘,这话别说了。散了散了。”
仆人们的对话无意间被韶听到了。
但他却没有惩罚这些大胆的奴仆。
他甚至觉得没有听够,想再多听听别人是怎么看待他与阿沉的关系。
阿沉其实聪明机警,灵力的学习也很快就能上手。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过良善,容易为他人伤心。
这是韶对阿沉的评价。
一年多的相处,就让韶对阿沉已经放下了戒心。他酒后告诉了阿沉一个他心中的计划。
“多年来各国战火纷争,若是可以让一个国君一统天下,你看如何?”
阿沉幽深的眼眸里满是震惊。
韶当作她是被吓到,嗤笑一声:“若是害怕就当没听见吧。”
“其实我,并不害怕。”
“你不是别国公子吗?你觉得这一统天下的国君,你也能争一争?”
第50章
阿沉看出了韶眼里的嘲讽,但她面色沉着,只淡淡回应:“怎么会。我……我就算是学艺未精,也知道这种事情,并非是一朝一代可以完成。只有几代人不遗余力地秉承这一信念,方有可能成功。”
韶眼睛里却有些迷惘。他未曾想过有人可以在第一次听到这话就如此深刻地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即使是那国君,也是先惊恐而后又有一瞬贪婪地憧憬着可以在他的治下完成这一伟业。
“你是因为你是女子,自知无法继承大统,所以才说得出这样坦荡的话?”
阿沉那沉着的神色此刻才消失,露出了略为慌乱的神情。
“你……早就知道了?”
“就算别人眼神不好,你也不该觉得我也如此。”
“那为什么还收我为徒?”
“我不在乎。”韶又饮下一杯酒,“我只想知道有着一双这样眼睛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男是女,我不在乎。”
阿沉在理解了他的话后,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原来是我多心了。”
“你还没回答我方才问你的话。如果你能手握大权,让天底下的人都臣服于你,你不心动吗?”他似乎是醉了,说的话也狂妄起来。那凑上前来的身子,似乎就是要逼迫她说出心里的实话。
阿沉只得叹息道:“若是不心动,那才是假的。只是人与人终归不一样,我若是手握如此重权,光是想着要如何让所有的人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恐怕头发都要掉光了。”
“像你这样在意其他人,注定是无法得到这样的权势的。”韶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与她对视,“我一开始以为你会斥责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你也知道,让百姓臣服容易,但让其他国家的王公贵族臣服可不容易。”
“他们不愿,必会抗争。但是你也忘了,即使是百姓也会为了自己所熟知的家国而而抗争。”
“最终谁对谁错,只有时间来验证。你不也预见了,这件事,千百年后必会被世人所称颂。”
“后世人确实会称颂。然而这份苦难,却是这几代人来承受。”
“可是你从头到尾就没想着说服我不要这样做?”韶迷醉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穿了她内心与他一样疯狂。
“形势如此,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阿沉一句话,让韶突然间睁开了眼眸,眼睛里是骇人的凌厉目光。
连阿沉也被吓了一跳,有些忐忑道:“师父您难道不是这么认为吗?”
“所以……不是我,你也会找上别人么?”
他双手撑着墙壁,整个身子快要覆到她的身上,低着头,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质问着她。
阿沉有些惊慌,对上那一双在烛光里闪烁的迷离醉眼,竟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想到用手去推开他,一时间完全忘了她的这位师父的身手,即使是那大将军也难以近身。
韶这边只感到她的手竟然抚摸上他的胸口,身上宛若有电流涌过,随即抓着她的手不放。
阿沉吓了一跳,害怕他还要做什么,却是久久等待都没有动静。他就这样看着她,正要慢慢凑近时,她却冷静下来说话了:“师父,你醉了。你说你千杯不醉的。”
“你想指责我说谎?”韶在她面前的直脾气此刻起了作用,开始在这样的小事情上犯了倔,“我什么时候醉了。我没醉。”
“若是没醉,您这时候也该就寝了。”
迷迷糊糊的他就这样被阿沉安排睡到了榻上。
多年后的韶回想此事时,都会后悔不迭。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这件事若春风拂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许多事情都开始发了芽。
阿沉确实说了谎。她不是什么别国公子,而只是一个流浪在乡野的无名小卒。她听闻这个国都里的韶是一位鼎鼎有名大学士,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向国君的献策让这个国家渐渐强大起来,而百姓们也不再忍饥挨饿。
阿沉希望可以学到他的技艺,来帮助她流浪路上遇见的穷苦之人。
如今她明白了韶的才学和她想学的不一样,她要去别处寻找她想学到的技艺。她只想学那些可以改变许多人的生活,可以一直保留下来的技艺。而不是国家间的纵横捭阖。
阿沉的辞别让韶怒极而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
韶比她还清楚两人间的隔阂。
韶的长寿,让他辅佐了两代的君王。
而临近百年之时,阿沉的出现却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你……你的脸……”
“不必如此惊讶,你自己不也如此么?”
寿命不绝,容颜不老。这是韶隐藏在金面具下的秘密。
但是面对同样是年轻容貌的阿沉,他却难以冷静下来。
阿沉女子的模样让他的心怦怦直跳。而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他一阵恍惚。
只听得她笑着说:“其实五年前我就已经恢复了往昔的记忆。接下来你得和我一起去那间院子,读那最后一本书,学习一下如何重塑我的灵体,我的长主。”
韶原本模糊的记忆立刻清晰起来。
当年抛下他离去的女子,模样赫然就是阿沉。
印韶就在此刻惊醒过来。
这件事让年少气盛的他突然间变得沉稳下来。
与宿家二小姐的婚事让他暗中拒绝了。因为此事未曾张扬,直接宣布与白家联姻的宿家脸面上并没有什么损失。唯一伤心的也只有那二小姐了。
而印韶那个秋日却也和宿家二小姐一般伤心。他久久无法忘怀那个似真似幻的梦,无法忘记那梦中的女子。
三年后,又到了月影岛的结界松动的时候,他与其他修士前往了月影岛,却未料自己会被困在岛上。
没有杀戮,但同伴却一个个消失了。他在这座孤岛上四处查探,为了找出这座岛上的秘密而身疲力竭。
他晕倒在那水池边,再醒来时,周围依旧只有他,而他依旧好好活着。
他找到了这岛上埋藏的关于那位古帝王和情人的记忆往事。这座孤岛仿佛是为了纪念这段故事一般,四处都有关于他们事迹的文字。
印韶也发现了这座岛有着自己的意识。所以每次他一靠近那最高处的宫殿,就会被层层的藤蔓阻拦。
他猜想那里面才是这座岛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在。
印韶千方百计等待了近一个月,终于踏入了这昏暗的宫殿之中。
如今修真界的大部人都从来不信神仙。因为三百年前灵力的消散,大家发现灵力也是从大地中汲取而来。而所谓的神仙从来不曾出现。
神殿,这鲜少出现在修真界的建筑,让印韶一时间恍惚出神。
神殿里没有神像,只有三颗若肉眼所见月亮般大的圆珠在缓缓流转,散发着飘逸灵动的光芒。
因为他的出现,其中的一颗却变得有些异常,不安地震动着。接着,无数的灵光点如夏日流萤四散飞出,又聚集在一起如水流光波飞到他身边围绕着,最后全数融入他的身体。
印韶此刻已经懂了长廊石碑上所说的“游主”与“长主”是什么意思。
若无法割舍,就无法离去。
月影岛在他发现这个秘密之前或许还会放他离开。可惜他那时候执着于月影岛的秘密和同伴已经消失的生命。如今他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座孤城中,有春夏秋冬,有奇花异草。
春日里百草繁茂,花朵争相绽放;夏日里蝉鸣阵阵,树影绰约;秋日秋高气爽,凉风下金色树叶被吹落满地;冬日雪地枯枝,寂寥无音,正适合他慢慢回想那三千年与她相处的光阴。
他曾想过,只要回忆一次,那就答应月影岛的要求,把这段回忆交出不再理会。
可是他却舍不得。
舍不得这段只有他知道的记忆与时光。若是他也舍弃了,就无人再会知晓了。
而今的游主到底在何方,他很想问她是否还记得当年与他的故事。
印韶就这样在这座孤岛上一直徘徊着。而这期间,还让他找到了被养护在神殿之下的属于幽的残魂。
幽,是那位为了救游主而神魂破碎的前任长主。所以记忆里,自己因为没有前任长主的教导,一开始对游主并不上心,甚至有埋怨。直至由怨生爱,步步沦落至此。
印韶试着用重塑灵体的办法去重塑了幽,没想到真的将幽复活了。
幽与印韶的性格不同。幽温和坦然又决绝,在他决定要离开之时,就将那几千年的记忆毫不犹豫地抛下。
“为什么?你就这样轻易割舍了?”
“因为这性命,是当年游主拼死护下来的,我不想在这岛上浪费这得之不易的生命。我要去外面看看,看看如今的人间到底变成怎样。去看看荒漠、草原、高山、深谷,遇见不同的人,每天做不一样的事。也许正是因为你从外面回来,看腻了外面的世界才选择不离去。”幽冲他笑着,那是一种别样的释怀。
“我也会去四处找寻办法,看看怎样才能破解这岛上的的禁锢。”幽为了防止被岛的意识听见,悄悄和他说道,“毕竟我能复活也是因为你的帮忙。”
印韶那时候嗤之以鼻:“你出去后,就会忘了所有,到时候怎么会记得呢?”
幽只浅浅笑道:“若是缘分如此深刻,总会记得的。”
他只能带着属于印韶的记忆离开。作为长主的那段时光,全部得留下。执念深重的他,自然将此事当做他的命一般,所以迟迟无法下决断,抛却这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