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平头百姓要见皇帝难如登天一样,当时的解离尘要见秦州君的难度只会更大,更别说秦州君还非常小心了。
只是露凝实在想象不到解离尘到底要做些什么,以及他身份卑微是何等模样。
他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他是生而高贵,不染尘埃的。
所有的世俗都与他无干,他与人间烟火差之千里。
露凝侧眸看他,他腾出手替她盛汤,慢慢问:“味道如何。”
连秦州君都能吸引的味道,自然是非常好的。
他为她做菜布菜,让她想起在凡界时自己为他做的这些事。
她微微屏息,开口的话却与他的问题无关。
“一寸寸吞噬血肉灵脉,啃咬灵根……那些魔气在你身上,也是这样吗?”
露凝清晰地感觉到,问出这句话后,紧贴着她坐的人身子僵了僵。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静默的脸庞,清冷细碎的光影浮动在他脸上、眼中,修长墨眉俊如远山,在他看过来时勾勒着明月松间的美。
解离尘其实很清楚他对露凝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有多过分。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尤其是在看到露凝善良洁净如初的时候。
视线注意到她的发髻,不再是他帮她梳起的妇人髻,而是散开的少女髻,耳后的发缠了鹅黄的带子编起辫子,因为没了丫鬟,她连复杂的发髻都梳理不好,只能梳最简单的。
放不下。
绝不是什么沧海一粟,孽缘情劫。
他得承认,哪怕那缕神魂比不上全部的他完整和强大,它所拥有的力量却比所有的他更强烈,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冰冷一半炙热,炙热压过了冰冷,冰冷一败涂地。
解离尘望着她白与透都恰到好处的耳垂,突然低下头去,湿润地含住,轻轻咬了一下。
露凝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她立刻推他。
解离尘寸步不让:“为何把头发放下来。”
“……我不会梳,你放开。”她拧起眉,语气抗拒。
“我帮你梳,我来照顾你。”
这是明晃晃地挽回了。
他改变了主意,他后悔了。
可露凝并不接受。
“我不要。”
她使劲挣他,被他温文却强硬地揽在怀中。
“那我教你用纸傀儡,让它们帮你做事。”
他空出一只手,捏了个不算复杂的诀,白色的小纸人浮现在空中,叽叽喳喳很是可爱地飘向露凝。
露凝一时被吸引注意力,下一瞬便被他紧紧搂住纤细的腰,重重按在怀中。
他低头,气息埋在她颈间,她发丝凌乱地披着,他的唇落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她细细吸气轻喃,用力将他推开,眼带怒意瞪向他,一巴掌差点打在他脸上,直到看见他唇间残留着她的几根发丝。
他神色冷清,半点不像是做出那般冒犯举动的人。
见她看过来,他微微抿唇,抬起手将发丝一根根从唇间勾出。
明明是在将她的发丝勾出来的简单动作,却惹来无尽暧昧,他如画脸庞上竟有些绮丽媚态。
露凝胸中翻覆着炙热复杂的情绪,她当然没有那么快不喜欢他,对他无法做到百分百地狠心。
可她也不是轻易改变自己决定,再吃回头草的人。
只要一想起到修界之后遇到的事,她的心就凉得彻底。
生气,非常生气,凭什么?太过分了,这一巴掌必须得打下去。
在她冷下脸的瞬间,解离尘化出的白色小人跳到了她肩膀上,讨好地朝她跪坐下来。
露凝:“……”
作者有话说:
狗子都还没发疯呢,他只敢对别人发疯~
这章他很过分,老婆不愿意还亲亲,欠收拾,但他是有点疯批偏执的,要慢慢TJ一下,好好火葬几天才行
昨天都有人觉得转变快了呜呜呜,但其实也不快,他始终还是他嘛,喜欢露凝的那个他。
现在他有点类似精神分裂,两个人格正在融合(试图用科学解释奇幻
第三十九章
解离尘不去看露凝的表情, 将小纸人接到自己的食指上,对着它说:“道歉。”
小纸人立刻五体投地,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话, 露凝听不懂, 但也知道大概意思。
解离尘跟着小纸人动了动嘴唇, 像是也要道歉,但她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发脾气。
凭你离州君是何等高位者,她也忍不了了。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露凝盯着他,“我在你眼里一定是特别软弱可欺的人吧,所以你想不要就不要, 你想玩弄了就又来招惹我,对吗?”
解离尘一怔:“不是。”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小纸人, 丢了它上前:“你知道我不是。”
“从前的你我知道不是, 但现在的你我不知道。”露凝第一次用很冷的、明显生气的态度对他,“解离尘,不是什么事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身居高位, 无人敢违背你,你大约习惯了这样随性而为, 可我不是你那些弟子和臣下。”
“我会回家, 会离开这里,咱们不会再有关系, 这是我的决定,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更改,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再给你机会抛下我。
露凝咬着唇没说太直白,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沉默席卷了两人, 精心烹饪的饭菜已经彻底冷了, 小纸人在地上踩着两人的衣袂干着急。
天边泛起亮光, 是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露凝记得星灯说过白日会来找自己,怕她走空,起身想赶回去,又想到自己是被解离尘带来,不记得路,走出几步犯了难。
日初升,金色的光洒满了整个离州,解离尘坐在云海边,一身玄色沐浴着金,霜发泛着薄光,金冠如水粼粼。
他因露凝的话缄默许久才再次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现在也只能这样。
露凝等着他如来时那样带她回去,他却只是一个人先往前走。
他个子很高,人其实很瘦削,哪怕裹着一重又一重的宽袍大袖,依然显得腰线很细。
露凝的目光落在他外袍的暗金纹路上,他并不回头,却能十分契合她的速度,让她不至于觉得走得慢,也不至于跟不上。
初晨时分的诸天宗万物苏醒,虫鸣鸟叫忽远忽近,玉石路旁灵植丛生,一切都生机勃勃。
露凝很喜欢这种感觉,心情都跟着明媚几分,可她发现解离尘与这些格格不入。
他腕间玄玉珠弥漫着淡淡黑气,整个人安静清冷,像日升时该落下的月,连走路都尽量走在阴影之中。
露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甩甩头,把这些不该有的情绪甩开,默默加快脚步,希望早点回到铸剑宫。
铸剑宫离内门弟子的膳房不算近,就这么一前一后结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熟悉的画面。
解离尘停下脚步,露凝也跟着停下,他没回头,只说:“到了。”
是到了,她看到了。
她张张口,想与他说再见,又觉得他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解离尘在这时终于转回了头。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是平静的,有些冷清,如往常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但又有种复杂的,像海面上结起的薄冰,在温暖的阳光下一点点崩裂。
“露凝。”他薄唇开合,无情绪道,“从来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露凝一怔,慢慢睁大眼睛。
“你只看到现在。”解离尘眼神幽冷清寂,蕴藏着无尽的灰败,“你只看到眼前。”
解离尘抬起手,看着腕间漫着黑气的玄玉珠,音色低哑,自语般道:“……也好。”
至少这样她会安全,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是他的弱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她鹅黄的魂火,仍然是无一丝杂色的模样。
解离尘什么都没再说,身影如散开的光消失不见,不多时,周边开始有诸天弟子出现,露凝回过神来,匆匆赶回铸剑宫弟子院,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星灯。
“你去哪了?”星灯担心地上前,“可还好?”
露凝不善撒谎,只说:“我没事,你来得好早。”
“入定结束我就过来了,你早日赶上进度咱们就可以早日去同大家一起上课。”星灯也是心大,很快转移注意力,牵起她的手,“来,咱们继续昨夜学的内容。”
两人回房用功,奉君殿里,解离尘见了风无涯。
“本君要对你下个诀。”
风无涯没想到一早被宗主召见会是此事,眼底有些不解。
“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与本君有关。”
风无涯立刻想到露凝,恍然道:“宗主放心,弟子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内情。”
话是这么说,风无涯也确实可信,但解离尘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有时候他连自己都不信。
……至于露凝,他不想有弱点,像秦川夜死在他手下那样死在别人手上,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但他是信露凝的,至少他想要相信她。
可她一心要离开,现在是她不要他。
他如今唯一能为她做的,好像只有这件事了。
解离尘推了诀没入风无涯后颈,风无涯身子僵了僵。
待他恢复如常,他已经离开。
风无涯尝试了一下,再想说出关于露凝与宗主关系的话,完全张不开口,想来搜魂也是搜不到的。
宗主这样谨慎其实能理解,自他成为离州君,取代秦川夜成为九州第一剑开始,来试探他、讨好他的人就不计其数,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其中不乏以女□□之的。
九州之中的玉州之主玉璇玑天姿绝色,是为人称道的修界第一美人,可哪怕是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宗主也只是冷冷一剑,将人遍体鳞伤地赶出离州,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那以后,玉州就和离州关系恶劣,老死不相往来。
听师尊说此次九州大会,玉州恐会联合商州君商靡对宗主做些什么。
如此看来,宗主确实应该事事小心。
素来对男女□□不假辞色,对亲缘情缘绝口不提,也不容他人在他面前提起的离州君突然有了心仪之人,想要结一位道侣,怎么看都是惊动六界的大事,谁都会想着加以利用。
风无涯离开奉君殿的时候,露凝已经学会了引气、聚气和运气。
星灯满脸的惊讶和羡慕:“果然不愧是单灵根,我入门半个月才学会的东西,你一会儿就会了。”
她牵起露凝的手:“你现在可以试试打开这枚乾坤戒了。”
露凝感受着体内奇妙的灵气流通,照她说的尝试着打开那枚早就想打开的乾坤戒。
这是解离尘给她的东西,她只记得里面有吴嬷嬷为她准备的行李,打开后却发现,何止。
乾坤戒,顾名思义,内有乾坤,露凝只觉眼前画面变换,仿若看到一个房间,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东西。
吴嬷嬷准备那些都很眼熟,不眼熟的是解离尘准备的。
她的嫁衣在里面。
露凝看到那叠放的嫁衣,本已逐渐平稳的心态还是有些动荡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分别时解离尘最后说的话和那个表情。
从来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
露凝避开嫁衣望向别处,发现不少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盒子。
她听到星灯在叫她,索性拿了盒子出来看。
星灯见她捧着一堆盒子,笑着说:“看来是会用了,这些都是什么?”
露凝也不知道,她试着打开了一个,不由一愣。
星灯凑过来一瞧,登时睁大了眼睛:“嚯!”
她激动道:“我能看看吗?”
露凝现在也会感知灵力了,盒子里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是一支精致的蝴蝶金簪,簪子上流动着充盈的灵力,她不太知道这有什么用处,星灯想看就给她看了。
星灯接过来不断咋舌:“好家伙,这可真是下血本了,这上面最少三十道防御法咒,怕是宗主那般修为给你来一下子,你也不会有事。”
露凝明白了:“……就是说,我戴着它,能替我抵挡伤害。”
“啊对对对。”星灯眼冒绿光地望向她怀里其他盒子,“快都打开看看。”
露凝不太想打开了,她差不多知道这里面都是类似的东西,可星灯太热情了,见她磨磨唧唧就自己拿了一个打开去看。
那是璎珞,造型别致漂亮,珠光闪闪,很适合露凝。
星灯觉得特好看,直接给她戴上了:“想不到风师兄眼光这么好。”
风无涯整天穿着执剑宫的制式白衣,手里拿着那把古朴冰寒的本命剑,还真是看不出他对女子的东西审美极佳。
露凝一听“风师兄”三个字就知道她想多了,纠正说:“不是风师兄给我的,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在山前道场时她其实就解释过,但星灯想不出他们如此这般还会是什么别的关系,只当他们是吵架了,现在她又说起来,她不由放在心上。
“不是吗?那你说的夫君是谁?这又是谁给你的呀?”
露凝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星灯一顿,恍然地捂住嘴:“看我,好奇心太强了,我不问我不问,谁还没个秘密了。”
她一笑,说起别的,露凝松了口气,抱着怀中的盒子有些神不守舍。
星灯不多时就离开了,露凝的学习进度要比她想象中快很多,她准备的课程都不够用了,得回去再琢磨琢磨。
露凝一个人将解离尘在乾坤戒里给她准备的东西逐个打开,他当真是从头到脚都给她准备齐全了,这么一套穿在身上,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