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说那些狠心分开的话时,他的自厌与挣扎。
他明明也是不好受的,却非要那么做,如今看来都有了解释。
一切都明晰起来,露凝却愈发沉默。
她的沉默被解离尘误会为还在生气。
在露凝去而复返跳下血池之前,他都觉得用些手段没什么。
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在所不惜。
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试图救他,保护他,但从前都不是完整的他。
完整的他经历这些是第一次,感触比从前深刻万倍,几乎淹没他所有理智。
他会死在她手中,一定会,但没关系。
解离尘这样想着,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腕慢慢道:“不会有第二次。”
他冷静且认真道:“自今日起,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回凡界便回,想如何便如何,我只求你一件事。”
露凝望向他。
“不要不见我。”
他说的只是不要不见他,可看着他的眼睛,却好像听到了“别不要他”。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直都一个人,连喜欢的花都不敢拥有。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想要去拥有。
他不想就这样收场,于是挽留至今,用了所有他会用的方式,说了一切从前不会说的话。
露凝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等钟鸣声响起,诸天宗每日晨课快要开始的时候,她才说:“凡界是我的家,是要回去看看的,但不急在一时。”
解离尘眉目一动。
“我想要修仙。”
她抬手一握,明明无人教导,却已经可以唤剑而至。
露凝手中握剑,倒也得感谢昨夜的一切,让她彻底挣脱了束缚,她现在再不会害怕了。
解离尘微微侧目看着她手中剑:“你突破了。”
露凝点了一下头:“应该是,感觉和上次差不多,你带着我行过一次功,我试着那样做,就成功了。”
她转换了情绪,扫去所有的阴霾,认真感知体内灵力,那种感觉很奇妙,让她有些沉醉其中。
解离尘抬起手腕,腕间玄玉珠缓缓化作一柄寒霜四溢的神剑,神剑连剑刃都是漆黑的,上面有银色龙纹雕刻,随着他挥剑的动作,龙眼处微微闪动。
那是真龙的眼睛,露凝只看了一眼就很肯定。
“这是……”
“濯苍。”
原来这就是濯苍神剑。
应该就是那把自魔渊夺回的本命剑吧?
魔渊……听起来就是很可怕的地方。
据星灯说,濯苍神剑里封印着上古龙魂,其强大甚至可以与紫微帝府帝尊的帝清剑一争高下。
它的特征很明显,露凝离解离尘很近,濯苍出鞘的时候,她被极强的龙气震慑,但并未觉得不适,只是胸口心头血的坠子微微发烫。
于是她知道,是因为两人交融的心头血,所以濯苍并未伤害她。
解离尘并未多言,他握剑而起,黑金衣袍在已经高升的骄阳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露凝第一次看解离尘用剑——真正的剑。
他在凡界串了山匪的“糖葫芦”用的不是真剑。
她出身武将世家,兄长是用剑的高手,她少时常看哥哥早起练剑,觉得那已经是出神入化的剑法,但比起解离尘,差距还是很悬殊。
她甚至无法看清他用了什么招式,只看到天空中玄色身影为漆黑龙魂所缠绕,濯苍不时发出龙吟之声,整个诸天宗的灵兽都发出臣服的鸣叫。
山前道场的早课早已停止,所有人都望着奉君殿上方,解离尘剑影缭绕的一幕幕。
他重新落下的时候,连发丝都无一丝凌乱,濯苍被他握在手中,神骨狰狞,却温顺臣服。
“这是我自创的剑法,名唤殒天。”
他金眸中倒映着她专注仰头的模样,音色清晰,清冷却有情。
“我教你。”
露凝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殒天剑法,诸天宗——或者说诛天宗,更肯定了他要复仇的对象是谁。
六界至尊,紫微帝府。
作为曾经渺小胆怯的凡人,想明白一切后她应该会吓得夜不能寐,精神恍惚,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遇到他才好。
他心里应该也这样猜测过。
解离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白发划过肩膀落下,如南山落雪,清清肃肃。
“殒天剑法是最适合你的剑法,它能让你快速进阶,保护好自己。”
他低声言语,倒不是劝说他,只是陈述事实。
没有根基,但天赋异禀——殒天剑法可以令他们这样的人极快提升,拥有自保的能力。
露凝微微扬着头问:“能保护我自己,也能保护别人吗?”
他一怔,很快道:“当然。”
“你也用这套剑法,那你能保护别人吗?”
她问了这样一句话,问得解离尘心中情绪翻涌,却根本不用他回答,直接道:“我学。”
说完她想了想,问他:“我可要拜你为师,唤你师尊?”
解离尘:“……不必。”
露凝点头,刚要说话,就听他道:“丈夫亦可教妻子剑法。”
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话音落下就立刻转而说起别的:“九州大会还要劳烦你随我同去。”
露凝握了握手里的剑,按他们之前所商量的,她既已经决定留在修界修仙,那去不去九州大会其实都无所谓了。
“诸天宗内已经都知道了你要去的事。”
解离尘收起濯苍,腕间玄玉珠散发着幽暗的黑光。
“九州大会要持续一月,此次要在玉州举行,玉州君与我有些过节,其他几人更恨不得我死,若昨夜的事被他们知道,定会加以利用。”
露凝立刻戒备起来。
他望向她道:“你不如就用九州大会这件事,来试试修习剑道能不能保护别人。”
这里的别人指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之前他想做唯一被他照顾和保护的人,现在看来前景渺茫,那就就先试着做那个她修习剑道后第一个保护的人。
他一点都不担心她做不到,完全不觉得将安危交到一个刚开始修炼的人手中有何不妥。
这真是不像他,被他的对手知道,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可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但她会愿意吗。
在发现他用手段算计挽留她之后,在清楚知道要面对强大的仙州君主时。
——露凝甚至都没犹豫,就点头说:“好。”
她远比解离尘想得简单:“我会尽量学的,但我可能不够聪明……”她有些迟疑,思索着该让他做两手准备。
解离尘忽而一笑。
这一刻他不记得仇恨也不记得生死,只看得见她。
脑子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
他嘴角缓缓浮现冷清笑意,宛若春日白梅,眉目间尽是动人的烟火气。
像神明有了人的感情。
“不。你很聪慧。”他握住她的手,“可知你如今是何等修为。”
露凝自己感受了一下,有点摸不准,于是仰头眨着圆圆的眼睛问他:“是什么修为?”
“你已经筑基了。”
“……什么?”她愣了愣,“这么快?”
她只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感觉耳清目明,身轻如燕,完全没料到自己一个练气前期,居然一夜之间居然筑基了!
“快吗。”解离尘难得也愣了一下,游移不定道,“你在凡界就已引气入体,现在筑基,算是在修炼殒天剑法的合格期限之内,这……快吗?”
“……”
突然想起星灯说过,解离尘是三天筑基。
好的,明白了,对天才来说,她现在这样的确不算快,只能算合格。
“我回铸剑宫拿东西,纸傀儡还在那里。”露凝明智地岔开话题。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修习,下个月还要去九州大会,时间紧任务重,留在奉君殿是最合适的,也不必矫情了。
解离尘应得很快,嘴上说了“好”,手上却牵住了露凝的小手指。
露凝慢慢回头,对上他蕴着明晰微光,深邃安静的金色眼眸。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指,在她一点点收回手时说了最后想对她说的话:“谢谢。”
极为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着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感情。
露凝身子微微抿唇,低低地:“……嗯。”
她揉了揉脸颊,脚步轻盈地走了。
解离尘目送她消失,身后无数灵植如沐生机灵蕴,整个奉君殿草长莺飞,花树盛开。
这种生机甚至漫延到了铸剑宫,露凝回到房内,就被纸傀儡塞了满怀的花瓶。
她定睛一看,花瓶里那枝离了本源早该日渐衰败的花,绽放得比昨日更盛。
花朵香气浓郁飘散,特别好闻,一点都不刺鼻。
“怎么开得这么好?”露凝惊讶不已。
纸傀儡蹦蹦跳跳指着奉君殿的方向,叽叽喳喳的话露凝竟然能听懂了。
它胡咧咧:“君上开花了!”
作者有话说:
怪力萌妹,殒天战神,一刀九九九!
第四十六章
纸傀儡口中的君上肯定是指解离尘, 解离尘开花了?
听起来好离谱,他又不是植物。
纸傀儡见她不信,跳到窗前打开窗户, 露凝顺着一看, 满园灵植郁郁葱葱, 有花的争先恐后在开,没花的努力扭动枝叶展示自己,当真是争芳斗艳。
铸剑宫留守弟子也发现了异常,兴冲冲地跑出来查看,好奇地议论着。
“绛珠草不该是这个时节成熟的, 昨日我才看过,约莫还要三月才成熟, 怎么忽然这样了?”
露凝瞄了一眼, 发现名唤绛珠草的灵植不但成熟了,还开花了。
“绛珠草原来是会开花的吗?”有人不解问道。
另一人为他解惑:“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典籍里有写过,绛珠草寿命极长, 用处多,可入药也可用作锻造, 后人只知绛珠草叶作用, 却不知多年以前绛珠草是会开花的,它的花取下炼丹可益气延年, 是突破修炼瓶颈的必备佳品啊。”
说着花,那人就要把绛珠草的花摘下来, 幸好被一道灵力阻止。
弟子们抬眸一看, 立刻谦卑地弯腰行礼。
“师尊。”
铸剑宫弟子的师尊自然是铸剑长老, 露凝看到她徐徐走来, 仔细看了一下那朵花, 温声说道:“你也知道绛珠草难得开花,物以稀为贵,就不要摘了。”
“……是。”摘花弟子羞耻地低着头。
“都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修炼吧。”
铸剑长老挥袖子赶人,弟子们很快消失。
她朝露凝的方向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没进来的意思,仍站在绛珠草旁,话家常说:“我修炼这样久,也是第一次见它开花。”
露凝正趴在窗口琢磨着隔窗见礼会不会不妥,闻言不由惊讶道:“长老从前也没见过?”
铸剑长老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书上确实写过它会开花,也写了效用,留了花朵的描象,但真实存在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她轻抚了一下娇艳的花朵:“与书上的画像一模一样,那画像据说还是一千多年前留下的。”
一千多年,又是这个时间段。
绛珠草上次开花,竟要追溯到那个时候吗?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铸剑长老温声询问。
弟子学宫的事她虽然没到场,但已经都知道了。
纸傀儡跳到露凝肩头,挥着小手臂:“收拾好啦!全都收拾好啦!小纸能干!”
露凝额角一跳,按住它对铸剑长老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劳烦长老关心。”
铸剑长老点点头:“事不宜迟,收拾好了就早些过去吧。”
她看了露凝一会,眼神温和道:“之前我便为难,你的灵根不修剑实在浪费,还琢磨着想让风无涯来教教你。如今有宗主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宗主是九州剑道第一人,你好好学,定能有一番成就。”
铸剑长老说这话的神态,和露凝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再次重合了。
还记得没有打仗的时候,他们一家在一起,母亲见她苦闷于自己不善兵法,跟她说虽然生在温家,却不一定非要从军,她大可想想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在喜爱之事上定能有一番成就。
那时她的言语情态,几乎与铸剑长老一模一样。
露凝迟迟不开口,只是怔怔盯着她看。
铸剑长老也没觉得被冒犯,她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露凝下意识道:“长老像娘一样。”
铸剑长老愣了一下,在露凝懊恼地想要找补一下时,温柔地笑起来,“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竟也有这种感觉吗?”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铸剑宫离奉君殿不算近,但观你已经筑基,想来很快就可以驾云御剑,到时你想何时来寻我都是可以的。”
“……我可以随时来见长老吗?”
铸剑长老靠近,隔着窗子摸了一下她的头:“我不比其他长老,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是待在铸剑阁的,你若是不觉得无聊,什么时候想来见我都可以。”
露凝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铸剑长老与她击掌,随后问,“给你的剑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