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她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把她和师姐往下拉扯,要将她们拉到水底去。
她低头一看,才知是水草缠住了她们的脚。
冯堇几乎没有犹豫,松开船桨,拔出腰间的匕首,沉到水里去砍那些水草。
可水草太多了,她闭着气,只来得及将缠着师姐的水草砍断,便失了力气,被水草拉扯着一点点往水下沉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师姐凄厉的喊声,心想,她这一世本就是平白多出来的,或许上天不允许这种不公之事发生,才要让她葬身河底。
突然,下坠之势骤停,有人搂住了她的腰,接过她手里的匕首,削断了缠着她的那些水草,他俯身渡了她一口气,才带着她浮到水面,又迅速带着她回了岸边。
躺到岸上,冯堇猛地咳出几口水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纪煊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看到她这副难受的模样,忍不住责备道:“你知不知道刚才那种情况,本王只要稍微来迟一点,就险些救不了你了!”就算她和她师姐感情好,也不该为了救她师姐而放弃她自己的性命。
冯堇看到不远处姚嘉琅把师姐救了上来,心里暗松一口气,面对豫王的指责,她浅浅一笑:“殿下不也是不顾危险,来救我吗?”
纪煊噎了下,正要辩驳,却一下子被人挤到一边,只见薛华裳扑到阿堇身上,嚎啕大哭道:“师妹,你怎么这么傻?总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呜呜呜……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也不会独活!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许你再这样了呜呜呜……”
纪煊本来有些不悦,见薛华裳说的也是他的心声,这才忍了下来。
薛华斌换好衣服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愣了下,才从丫鬟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把四妹救上来的是姚嘉琅,薛华斌一时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姚嘉琅跟四妹有了肌肤之亲,如果让姚嘉琅负责,简直便宜了他。可如果不让他负责,又有损四妹的清誉。
怪只怪他刚才去马车上换衣裳了,不然哪轮得到姚嘉琅下水救人?
薛华斌心下暗恨,却也只能待会儿问问四妹的意思。
冯堇被珍儿扶回马车,换好衣裳准备离开时,她犹豫了下,还是掀开了车帘,见豫王就站在马车不远处,便轻声唤道:“殿下,不知俞姐姐安顿在何处,改日我好登门拜访。”
纪煊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委婉地和他约定下次见面,他连忙将地点告知。
见她点点头放下车帘,马车逐渐远去,纪煊心里竟有种惶惶不安的喜悦,明明期待已久,可当她真的态度有所松动,他却又十分惧怕她对他的这一点好感会突然随风消散。
马车里,冯堇闭上眼睛,回想到那会儿濒死时豫王的突然出现,以及他贴近她给她渡的那一口气,她那穿着厚厚铠甲的心仿佛一下子就丢盔卸甲,坚硬不起来了。
她不停地说服自己,今生的豫王和前世大不相同,他不再脾气暴躁,不会威逼于她,想方设法讨好于她,甚至屡次救她性命。
与其随意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所谓‘良人’,还不如接受豫王,至少他愿意为她遣散姬妾,甚至背上难言之症的污名。
就当她今晚被他蛊惑到了吧。人哪儿能敌得过妖呢?她想。
另一边,薛华斌和四妹同乘马车回府,路上,他试探地问道:“四妹,今日姚嘉琅救了你,你有什么想法没?”
净莲想了想说:“不知表哥喜欢什么,我好给他准备谢礼。”
“除了准备谢礼,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薛华斌又问。
“什么别的想法?”净莲疑惑道。
薛华斌只好直接道:“他跟你有了肌肤之亲,你是想让他娶你,还是……”
净莲吓得连忙打断他:“三哥,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是出家之人!”
“那我就去杀了他!”薛华斌说完便要下马车。
“等等,为什么要杀他?他救了我啊!”净莲十分不解。
“他玷污了你的清名,当然要杀了他!”薛华斌理直气壮道。
“三哥,你糊涂了,我是化外之人,这点肌肤之亲又算得了什么?我的清名也不是这点肌肤之亲就能玷污得了的。再说了,他救我时我们都穿着衣服的呀,压根算不上是有肌肤之亲啊。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净莲劝解道。
薛华斌见她当真毫不在意那点肌肤之亲,一时也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四妹在庵堂长大,他的确不该拿约束京城女儿家的规矩来约束她。
净莲见他冷静下来,才松了口气,想了想,请求道:“三哥,我想学泅水和武功,你能找人教教我吗?”
“你学这些做什么?”薛华斌惊讶道。
净莲眼神黯淡下来:“我不想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时,让师妹不顾性命来救我。等我学会了泅水学会了武功,我就可以救师妹了。”
薛华斌恍然,点头道:“这个简单,回去我就跟母亲说,让母亲帮你请几个女师傅。只不过,泅水还好学些,但你这个年纪,学武功恐怕有些难了。”
“我不怕难,只要能保护师妹,多难我都愿意学。”净莲眼神坚定道。
薛华斌一时有些艳羡,她们师姐妹倒是感情深厚,他这个亲哥哥怕是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了。
第五十二章
翌日, 冯堇带着药材补品去往豫王说的那处别院探望俞绮梅,到了别院,见豫王和俞绮梅坐在亭中不知在商议什么。
俞绮梅见她过来, 连忙朝她招手道:“冯妹妹, 快过来, 我刚刚还在问王爷你什么时候过来呢,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冯堇来到亭中,先低头向豫王行了一礼。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接受豫王,但今日面对豫王时,她竟有些不自在, 全然不像之前那般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纪煊看出她有些拘束, 主动道:“你们先聊,本王还有些公务, 要回书房处理一下。”
说是回书房, 但别院的书房离这亭子不远,甚至打开窗子就能看清亭中景象。
豫王走后,俞绮梅拉着冯堇在亭中坐下,冯堇见石桌上摆着一盘残棋,不由眼睛一亮, 重生后,她倒是许久都未曾与人对弈了。
俞绮梅见冯堇看着棋盘眼睛发亮,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免惊讶道:“冯妹妹还会下棋?我正愁没人与我对弈呢, 冯妹妹要不要陪我下一局?”
她今日摆出这副残棋本是想在离京前和豫王下上一盘, 可惜被豫王拒绝了。
“好呀, 不过我棋艺不精, 若是下得不好,还请俞姐姐见谅。”冯堇点点头道。
俞绮梅笑了笑:“下盘棋而已,冯妹妹太谦虚了,我的棋艺也只是一般而已。”
俞绮梅虽然这么说,下棋时却只用了三分心思,毕竟她的棋艺是经过祖父指点的,别说是寻常闺秀了,就是那些所谓大名鼎鼎的棋手,也未必能下得过她。
唯独豫王,棋路诡谲,简直是她的克星。入府这两年,豫王偶尔会与她对弈两局,不过她从未赢过。
和俞绮梅不同的是,冯堇一开始就全心全意地扑在棋局上。她本就棋艺不精,自然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马虎。
前几步俞绮梅都占着极大优势,因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下着,下着下着,她发现自己的优势在一点点减少,她不得不凝精聚神,认真地对待起这盘棋来。
可她殚精竭虑之下,却只能勉强和冯堇势均力敌,本以为要以平局收场,冯堇却突然出其不料下了一步诡棋,紧接着一点点将她蚕食干净。
眼见胜负已定,俞绮梅连忙认输,却到底不甘心,觉得是自己刚开始没有用心下的缘故,于是提出再下几盘来。
冯堇也没想到自己能赢过俞绮梅,只觉得自己是一时侥幸才赢的,便点点头答应了。
俞绮梅于是打起精神来,可没想到接连几局,竟都输给了冯堇,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冯堇悄悄地觑了俞绮梅一眼,她曾听说俞太师是棋艺大手,还以为俞绮梅也很厉害呢,没想到她还真如她说的一样,棋艺一般。
俞绮梅注意到冯堇的眼神,一时愈加尴尬,有些气闷道:“冯妹妹棋艺如此高超,先前又何必故作谦虚呢?”
“没有没有,我是真的不善棋艺。”冯堇连忙摆手道。
俞绮梅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还说不善棋艺,那她这个俞太师的孙女岂不是对棋艺完全不通了?
但见冯堇神色不似作假,俞绮梅不免好奇道:“冯妹妹当真不知,以你的棋艺,已然可以胜过外面那些大名鼎鼎的棋手了?”
冯堇愣了下,迟疑道:“不可能吧?我之前与人下棋,从来没赢过的。”
俞绮梅回想到刚才几局,冯堇下棋的诡谲路数,竟与豫王如出一辙,不禁猜测道:“同你下棋的,该不会是豫王殿下吧?”
冯堇呆了呆,她的棋艺确实是前世豫王手把手教的,也只和豫王下过棋,但每次都会输豫王一子。
若是寻常的输赢也就罢了,可每次都输一子,不就摆明了豫王是故意让她的吗?还让得那般精准,可见她的棋艺有多差!
偏偏每次和豫王下棋下输了之后,总要输些‘彩头’,起初她还不服输想要精进棋艺赢豫王一局,后来干脆放弃了,对下棋也不大感兴趣了。
今日是看到石桌上的残棋,加上久未曾下棋,才一时起了兴趣。
不过,俞绮梅怎会知道同她下棋的是豫王?
是了,她的棋艺是豫王所教,下棋路数一定多有相似,才被俞绮梅看了出来。
但这一点,她是坚决不能承认的,毕竟她今生从未跟豫王下过棋。
“没有没有,我是同我三哥下的棋。”冯堇连忙否认道。
俞绮梅有些狐疑:“没想到你三哥竟是隐世的棋艺大手,下次若有机会,定要领教领教。”
“我三哥近来忙着成亲的事儿呢,这段时间怕是没有闲心下棋了。”冯堇心虚道,若真让她和三哥下棋,怕是不到一局,就会知道她在撒谎了。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过两日我便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俞绮梅惋惜道。
冯堇先是松了口气,又担心道:“上次的杀手可查出来历了?现在离开京城,不怕会有危险吗?”
“正是因为没有查出来历,才要离开京城,若能把杀手钓出来最好,若钓不出来,也要回潭州老家看看,那批杀手阻拦我回潭州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俞绮梅说。
“可这么做太过危险了呀?”冯堇着急道。
“再危险又如何,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别院里哪儿也不去,而且,我已经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俞绮梅语气十分坚定,见冯堇还要再劝,便制止道:“冯妹妹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即便真的丢掉性命,临死前能看看大梁的大好河山,也不算亏。”
冯堇见俞绮梅这般说,也不好再劝,只是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她,豫王也不会遣散姬妾,俞绮梅也不会因此遭受许多磨难,眼下更是不惜性命也要回潭州老家走一遭。
想到除了俞绮梅,豫王府别的姬妾也都被遣散了,冯堇咬咬唇,小声问:“俞姐姐可知道,豫王府其他姬妾,都被遣散到何处去了?”
俞绮梅有些讶异:“你想知道,为何不直接问豫王呢?”
冯堇默了下,她总觉得直接问豫王那些姬妾的去处有些奇怪,之前她问起俞绮梅,还是打定主意要借俞绮梅之事让豫王知难而退才问的。
俞绮梅见她沉默,猜到她为何难以启齿,想了想,开口道:“其实豫王府那些姬妾真正意义上,并不算是豫王的姬妾。”
“不是姬妾是什么?”冯堇不解地问。
“她们其实各有来历,进豫王府,有的是为了刺探消息,有的是为了监视豫王,还有一些是刺客杀手,更甚者……”
冯堇先是震惊,见俞绮梅说到这儿停顿下来,心下不由疑惑起来,还有什么比刺客杀手更甚?
“更甚者,是为了挑拨离间。”俞绮梅压低声音道。其实,她也曾经想过为了报仇挑唆豫王,但豫王对他皇兄感情深厚,压根不是她三言两语就挑唆得了的,只好放弃了。
冯堇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刺客杀手都只能算是蛮力,但若是挑拨离间成功,豫王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前世她一直以为豫王生来就高高在上,他的一生也注定是光明煊烂的,可没想到,豫王身后,也有这么多的黑暗之处。
“豫王既然知道她们的身份,为何还要留她们在府里?”冯堇不解道。
“自然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安心。”俞绮梅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次豫王能下定决心遣散所有姬妾,无论是对豫王还是对那些姬妾都算是一件好事。对那些姬妾而言,大多都可以结束做探子的生活,做回普通人。而对豫王来说,豫王府如今终于清静了,豫王也不必再时时刻刻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了。”
冯堇心里既惊讶又有些怜悯,惊讶的是前世她时常见到的那些姬妾竟然都另有身份,怜悯的是豫王这么多年,竟然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他有这么多不得已,前世却从未跟她说过一句。
前世她被他抓回来,两人大吵之后,他一连多日都召了许多姬妾莺歌燕舞纵情享乐,现在想来,他恐怕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冯堇本来还担心那些姬妾被遣散后的去处,现在知晓了她们的真实身份,便不再担心了。
俞绮梅今日和冯堇说这些,一是为了解开她和豫王之间的一些误会,二是为了让她对豫王产生怜悯。女人一旦对男人产生怜悯,就离沦陷不远了。
俞绮梅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无耻,但她帮豫王,是为了让豫王多派些人手保护她,此去潭州,路远迢迢,她实在不想就此死在路上,最后落得个埋骨异乡的下场。
见不远处豫王站在窗前执笔画着什么,很是入神,俞绮梅连忙拉着冯堇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谁知,还没走到窗边,豫王就察觉了,直接将桌上的画藏到了身后。
“殿下画了什么,这么怕被我们看到?”俞绮梅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