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昌毅脖间的刀一个没拿稳掉到地上,他上前一步,抓住庄妈妈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庄妈妈,你说什么?我不是父亲的儿子?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庄妈妈正要回答,却听身后潘氏怒斥一声:“庄妈妈,休要胡说!”
冯兴纶却是满面惊疑,开口道:“让她说!大郎不是我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
庄妈妈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年夫人与永定侯青梅竹马,本想等永定侯出征回来就成亲,谁知永定侯刚出征没多久,就传回了战死边关的消息,当时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却又不愿打掉孩子,老夫人没办法,只好从新科进士里挑了个寒门出身即将外任的,陪嫁了大笔嫁妆,把夫人迅速嫁了出去。”
冯兴纶一时面如锅底,那个寒门出身即将外任的,不就是他吗?难怪宣平侯府当年会挑中他,难怪潘凌梦会陪嫁一大笔嫁妆,难怪她生大郎时会早产,难怪大郎天生神力不喜习文……
冯兴纶越想越来气,抬手就甩了潘凌梦一巴掌,气极道:“好你个贱妇!竟敢欺瞒于我!让我白白养了这野种二十年!”
潘凌梦反手就回了冯兴纶一巴掌,冷笑道:“冯兴纶,你说谁是野种?毅儿的亲生父亲,可是当今定国公!”
冯兴纶惊得后退了半步,他怎么就忘了,当年的永定侯险死还生,立下赫赫军功,被先帝亲封为定国公。这些年,定国公一直镇守在西南边关,手握十万大军,深得今上信任。
这样的人,他如何惹得起?他脸色变了又变,到底忍了下来。
潘凌梦则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若非阴差阳错,她如今便是定国公夫人,而不是跟这个窝囊废在一起。
可惜,当年魏郎得知她嫁人后,也另娶他人了。她因为有愧于他,这些年也从未与他联系,更没告诉他,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冯昌毅乍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就是自己慕名已久的战神定国公,一时又惊又喜,他连忙将冯苒从地上扶了起来,狂喜道:“六娘,你听到了吗?我们不是亲兄妹,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冯苒却喃喃道:“原来大哥是定国公的儿子,这样一来,我就更配不上你了。”
冯昌毅闻言,当即牵着她的手一起跪了下来:“我和六娘两情相悦,求父亲母亲成全!”
潘凌梦眼神闪烁了下,她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她正要开口行缓兵之计,冯兴纶却抢先开口了。
“你做梦!老子只要活一日,你们就一日别想在一起!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冯兴纶骂道,他可以迫于定国公的威名忍下这件事,却万万不能将这件事情传扬出去,那样所有人就都知道他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
冯昌毅还要再求,冯苒却冲他摇了摇头:“大哥,带我私奔吧,我一天都不想在冯府多待了。”
私奔?冯昌毅从未想过这件事,可当他看到她眼中的绝望和坚定,他当即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私奔!”
接着,他看向父亲母亲,歉疚道:“父亲母亲,请恕儿子不能再在你们膝前尽孝了!”
说完,他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准备带她离开。
冯兴纶见势不妙,连忙下令道:“快,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莫说在场的只有几个仆妇,就是全府的家丁加起来,也敌不过冯昌毅的一身神力。
于是,冯兴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昌毅带着冯苒几个飞跃就跑没影儿了。
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召集家丁把人追回来,却又怕把事情闹大传扬出去。
结果没多久,先是传来冯昌毅把朱姨娘也带走了的消息,后又传来冯昌毅去后巷把赵强一刀阉了的消息,冯兴纶气急之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潘凌梦却已经冷静下来,私奔便私奔吧,她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但背叛她的人,她绝不轻饶。可她正要问罪时,庄妈妈却直接咬舌自尽了!
见庄妈妈还有一口气在,潘凌梦连忙吩咐道:“快,快去请大夫!”
正院里兵荒马乱时,纪煊已经带着冯堇悄悄回到了无尘院。
冯昌毅把赵强一刀阉了这消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来他可以派人过去添一笔,至少要让赵强落个半瘫生不如死才算解气。
冯堇却越想越生疑,那会儿她担心大哥真的自刎,便向豫王求救,他却告诉她没事,恰恰那时候,庄妈妈突然冲出来说出了真相。这也太巧合了些!
“今日这一场戏,可是殿下提前安排的?”冯堇问。
纪煊摸了摸鼻子道:“之前你不是请我帮忙调查赵家兄妹吗?我一时兴起,便让人将冯府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这一调查,便查出冯昌毅是定国公之子的秘密。恰巧今日冯昌毅回府求情,我猜到今晚会有一场好戏,便让那个庄妈妈找个恰当的时机,把秘密说了出来,也算是为这场戏,添点彩头。”
冯堇心道果然,庄妈妈是被豫王收买了才会说出潘氏的秘密,否则,以庄妈妈对潘氏的忠心,是不可能轻易出卖潘氏的。
“这么大的事情,这么惊人的秘密,在殿下眼里,就只是随手可添的彩头?”冯堇淡声问。
纪煊意识到说错话,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生气了?”
冯堇倒也谈不上生气,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虽然对大哥和六姐而言,私奔或许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但私奔就意味着他们从今以后得隐姓埋名,流浪天涯。
大哥一身神力,将来或可像定国公一样,为国立功,成为战神将军,如今却是没了用武之地。还有六姐,身体孱弱,注定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菟丝花,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一路私奔之苦。
虽然和六姐多有龃龉,但看到她今日和大哥彼此舍命相护,冲破重重阻碍,不惜抛弃一切私奔也要在一起。冯堇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若有一日,殿下和我之间,也因为一些阻碍不能在一起,殿下会怎么做?”冯堇抬头问他。
纪煊认真地想了想,答道:“除非你是我的亲妹妹,否则,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娶你。”
她自然不可能是他的亲妹妹,他这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会娶她。
冯堇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只留下一句:“夜深了,殿下请回吧。”
纪煊站在院中一脸迷惑,难道这个问题他答错了?
纪煊离开后,冯堇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他答错了,而是她不够相信他。
她如何看不出来他现在对她是一片真心与深情?只是这真心和深情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她找不到来源,也不知道将来会飘向何处。
比起不相信他,她更不相信她自己,她可以肯定,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她不会有六姐的勇气,也不会坚定地选择他。
比起冲破阻碍抛弃一切坚持在一起,她更愿意选择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第六十四章
翌日, 冯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去正院请安,在偏厅和五姐闲聊, 才知道昨晚之事府里对外是什么说法。
“昨夜六妹生了一场急病, 被连夜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去了, 朱姨娘也跟着去照顾了。六妹跟赵强的婚事, 也就此作罢,还真是便宜她了。”冯蘅恨恨道。
“六姐病得可严重?”冯堇担心道。
“她素来喜欢装病,谁知道她这回是不是又在装病?”冯蘅不悦道。
冯堇沉默了,她心知,六姐这一病, 恐怕过段时间就要报个‘病亡’了。至于大哥, 恐怕府里会帮他告假,暂时遮掩过去。
“生个病也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昨天夜里府里闹了好一阵子, 扰得我觉都没睡好。”冯蘅揉了揉额头抱怨道。
“是吗?许是我住得偏,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冯堇说。
冯蘅看了她一眼,想到上次她救她的事,便道:“你那院子确实偏了些,要不我同母亲说说, 让你搬到六娘的院子,反正她现在已经挪去庄子上了, 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哪怕冯堇知道冯苒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也不可能去抢她的院子, 她连忙摇头道:“六姐也不知生了什么急病, 搬过去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无尘院其实挺好的, 虽偏僻,但也安静。”
冯蘅见冯堇不接受她的好意,便也没再坚持,只取笑道:“瞧你胆小的,六娘是生了急病,又不是染了时疫。你爱在无尘院住,那就接着住吧。”
待潘氏洗漱完毕,两人便去正厅给潘氏请安。
潘凌梦扫了眼冯堇,见她一脸的若无其事,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怀疑她。
庄妈妈虽救了下来,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想要查出是谁指使她背叛她,简直难上加难。
不过,给大郎递信之人,潘凌梦想来想去,总觉得最有嫌疑的,只有冯堇。
毕竟六娘定下和赵强的婚事后,只有冯堇为六娘求情。
令潘凌梦惊讶的是,冯堇怎么会想到给大郎递信来救六娘?莫非她早就知道大郎和六娘的私情?兴许上次六娘用帕子污蔑她时,她就觉察出了什么?
若递信的人是冯堇,那指使庄妈妈的,很有可能也是她。否则,昨晚的事怎会那般巧?就像是一场预排过的大戏似的。
能够知道她二十年前的秘密,还能指使得动她的心腹庄妈妈,冯堇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何时变得这般有能耐?
还有,冯堇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复她,让她最倚仗的大郎忤逆她与六娘私奔,好看她的笑话?
算上上次慈济寺之事,她已经在这个小庶女身上栽了两次跟头了。
偏偏她眼下没有证据,冯堇身后又有成国公夫人撑腰,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奈何不了她。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蘅儿和鸿瑞定亲。她好不容易让大嫂慢慢松口了,若是大郎的事哪天没瞒住,大嫂怕是又要反悔了。
等蘅儿出嫁了,她腾出手来,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小庶女么?归根究底,庶子女的婚事,都捏住她手心里。
冯堇察觉到潘氏视线落在她身上许久,知道潘氏可能猜出了什么,她面不改色,一如往常地给她请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潘凌梦想了想,虽然她现在不能收拾冯堇,但为免她作乱,还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行。
“昨夜六娘生了急病,朱姨娘陪她去庄子上养病去了。我想着,六娘生病,虽有她自己不爱惜身体的缘故,但也怪下人侍奉不利。”潘凌梦说着看向冯堇,“七娘,当年接你回府时有些匆忙,只临时给你买了小丫头。那小丫头看着不大伶俐,怕是伺候不周,这样吧,我给你添两个丫鬟,免得像你六姐那样,好端端地生出一场病来。”
潘氏无缘无故赐丫头给她,定没安什么好心。冯堇连忙推辞道:“多谢母亲关心,只是前几日三哥刚给我买了两个丫鬟,要是母亲再赐两个给我,无尘院怕是住都住不下了。”
“外面买的哪儿有家生子可靠?再者,丫鬟们挤一个通铺就行,有什么住不下的?你要是嫌无尘院小,那就给你换间大院子。”潘凌梦说。
冯堇没办法,只好应道:“那七娘就多谢母亲相赐了。不过无尘院七娘已经住惯了,就不必换院子了。”
潘凌梦心下微微得意,一个小小庶女,还想翻过天去不成?
晌午,潘氏赐的两个丫鬟被送到无尘院来,冯堇一看,果然是新燕和春岸两人。
前世这两个丫鬟替潘氏监视她,平日里偷奸耍滑不说,还对她颐指气使指手画脚,她顾忌着三哥在潘氏手底下生活,才一直忍着她们。豫王发现她们冒犯她要重罚她们时,她还替她们求了情。后来,她们意图勾引豫王,惹了豫王大怒,直接将她们杖毙了,她求情也无用。
这几日,冯堇经过观察,觉得铜锣和铜鼓俩人性子忠诚值得信任,眼下来了两个新丫鬟,便将铜锣铜鼓调到屋里侍候,而新燕春岸则代替她们做粗使。
见新燕春岸面露不满,冯堇没有理会,只叮嘱珍儿,不许她们进她的屋子。
傍晚,一家人一起在正院用晚膳,用完膳,冯兴纶突然开口道:“三郎,你准备准备,过几日迎你彤表妹进门。”
“什么?我已经和孟家娘子定了亲,怎能另娶她人?”冯昌桦反驳道。
“咳,又不是让你娶彤儿做正妻,纳个偏房而已。”冯兴纶解释。
“这,哪儿有正妻还没进门,先纳偏房的?这要是传到孟博士耳朵里,肯定不愿意再把女儿嫁给我了。”冯昌桦辩驳道。
冯兴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怪只怪大郎临走前去把强儿给伤了,现在大夫说强儿后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大姐找他哭诉,说后半生没了依靠,他实在没办法,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四郎还要读书当官,不能有这么个拖后腿分心的。五娘就不说了,七娘如今有成国公夫人撑腰,他也没办法把她嫁给一个半瘫。想来想去,只能让三郎纳彤儿当个偏房。
“男儿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回头我跟孟博士说说,他会理解的。”冯兴纶坚持道。
冯昌桦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冯堇开口了:“听说孟博士爱女如命,这般欺侮他女儿,他定然不会同意的。还请父亲三思!”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冯兴纶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拍板道:“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孟博士要是不同意,大不了退亲,我冯兴纶的儿子,还不愁娶不到好娘子。”
从正院出来,冯昌桦见冯堇闷闷不乐,便安抚道:“七妹,你也别不开心了。不就是纳个偏房么?彤表妹看着也还算标致,你三哥我不亏。”
“三哥就不怕孟姐姐知道了会生气么?”冯堇抬头问他。
冯昌桦哼了一声:“哪个男人不纳妾?她要是为这点小事就跟我闹别扭生气,那就退亲好了。”
冯堇一口气堵在心口,哪怕明知这世道男人纳妾很正常,她也还是希望三哥能做个专情之人,日后和孟姐姐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即便三哥真的要纳妾,也绝不能是赵彤。
“你说得轻松,回头孟姐姐要是真和你退亲,看你不后悔!”冯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要是后悔我就是孙子!”冯昌桦先放了句狠话,又小声道:“问题是现在父亲逼我纳妾,我也没法子啊。要不,七妹,你给我出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