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这几个愚忠的暗卫, 薛华斌迁怒他们, 一时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打算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砰的一声倒下,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发梢燎起了火星,长袍被烧出几个洞来,袍摆上还粘着火苗,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可怕,眼底闪烁着烈焰的诡影,似是刚从最底层的地狱里爬出来。
姚嘉琅和卫逸洲瞬时惊住了,薛华斌因着方才见过豫王这副模样,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连忙从旁边捞起一个仆从提来的水桶,兜头倒在了豫王身上,想要浇灭他身上的火苗。
一桶水淋下来,纪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薛华斌见他久久不睁眼,试探地问了句:“殿下?您没事儿吧?”
只见豫王睁开眼睛,眼中的猩红已然消失不见,替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纪煊回过身,看着书房在火海中崩塌,这些天他画的每一幅阿堇的画像,都将燃烧成灰烬,彻底埋葬在烈焰之下。从此以后,关于她的回忆,他也将彻底埋葬在记忆的坟墓之中。
一旁薛华斌见豫王似乎正常了许多,顿时后怕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殿下真要为爱殉情呢!”
纪煊自哂一笑,殉情吗?他前世已经殉过一次情了。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殉一次情了。
薛华斌听到豫王的笑声,刚松一口气,却见豫王突然转过身来,出手如电般掐住他的咽喉。
“本王刚才,仿佛听到你说要让她陪葬?”纪煊缓声问。
薛华斌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我,我那是为了刺激您,并,并非,真心想那么做……”
卫逸洲和姚嘉琅连忙上前劝解。
“殿下,华斌只是一时情急才说了那句话,他是为了救您啊。”
“是啊殿下,您就宽恕他这一次吧。”
纪煊却依旧没松手,而是加大力度,直到薛华斌险些闭过气去,才松开手来,警告道:“这次暂且饶过你,再有下次,哪怕只是说一说,也休怪本王不念兄弟之情!”
薛华斌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听到这句话,险些又闭过气去。他想不明白,从前潇洒恣意百花丛中过的豫王,怎么就为了一个小娘子,变得丝毫不顾兄弟之情了?这简直就是见色忘友!
不过,薛华斌心下再腹诽,也不敢在这当头再刺激他,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找补回来。
见书房烧得差不多了,纪煊才命人开始灭火。
灭完火,三人跟着豫王去到一处偏厅商议事情。
“逸洲,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跟本王出京剿匪。嘉琅,你也一起去。”纪煊沉声吩咐。
姚嘉琅顿时心生喜悦,剿匪却带他一起去,那就是要顺路敛财了?当然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卫逸洲则是有些疑惑:“没听说最近哪里匪患闹得特别严重啊。”
“虽无大匪患,小匪窝却不少,本王欲一路荡平南北所有匪窝。”纪煊解释。
几人明白了,原来豫王是为了出京散心游玩啊,剿匪不过是顺带的。
薛华斌却意识到不对:“等等,那我呢!”
纪煊扫了他一眼,道:“你留在京城,镇守千机阁。”
薛华斌一张脸瞬间耷拉下来,报复,这绝对是豫王在赤.裸裸地报复他!
一旁姚嘉琅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表哥你就安安心心留在京城吧,我们会给你带回来足够的钱财和人手,帮你壮大千机阁的。”
薛华斌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听,有本事,他俩换换?
等等,他刚才叫他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表哥?”薛华斌惊疑地看着姚嘉琅。
姚嘉琅一脸无辜:“你本来就是我表哥啊。”
“那你以前怎么不这么叫我?”薛华斌质疑。
“以前……不是,我刚才就是一时叫顺了嘴,你一个大男人,为一个称呼纠结来纠结去,有意思吗?”姚嘉琅鄙夷道。
薛华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纠结这件事。
姚嘉琅则是暗中松了口气。
纪煊察觉到了姚嘉琅的异常,也猜到了他为何会在华斌面前异常,但他没打算揭穿他,便什么也没说。
翌日,久未上朝的豫王突然出现在朝堂上,公然向圣上讨兵五百出京剿匪,自然遭到了一众大臣的反对。
纪岷已经知道了昨晚豫王府的那场大火,对纪煊这些日子为情所伤的情况也略有了解,见纪煊脸色仍旧有些惨白,便知他是吃了不少苦。
罢了,权当是让他出去散散心吧。
纪岷于是力排众议,允了九弟这个请求。
眼见着豫王领命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许多大臣气得恨不能跺脚。
就知道这豫王突然遣散满府姬妾收心养性没安什么好心,看吧,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次是要五百兵,下次就敢要一万,十万!
偏偏圣上过于仁慈,又对豫王过于溺宠,竟然轻易就应了豫王的请求!
不行,他们得把豫王盯紧了,一旦豫王有异心,就立刻禀报圣上。
豫王带兵离京后,冯堇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豫王也和她一样,终于走了出来。
这日,冯堇去成国公府看师姐,意外遇到薛华斌,见他大热天的还穿着高领衣裳,不由纳闷地多看了他一眼。
谁知,薛华斌竟用一种极幽怨的眼神看着她,活似她是个骗了他感情的负心汉!
冯堇一阵肉麻,连忙避开他要往前走,却被他拦了下来。
听到薛华斌说豫王把自己关在书房,连日连夜不吃不睡画了一屋子她的画像,最后却一把火全给烧了时,冯堇心下微有触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薛华斌顿时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指责道:“冯七娘,你还有心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无情的人!”
“那要恭喜你,你现在见到了!”冯堇淡声回应。
薛华斌气极,一把拉下高领,露出脖间的勒痕:“你看看,我不过是为了刺激他故意说了句要你给他陪葬的话,他就差点掐死我,他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你究竟为什么要负他?”
冯堇目光扫过他脖间的勒痕,反问道:“他都差点掐死你了,你为何还要视他为好友,为他打抱不平?”
薛华斌梗了下,哼声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懂什么?”
冯堇笑了笑:“那我和他之间的事,似乎也与薛三公子您无关。”
薛华斌噎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冯昌桦成功迎娶孟博士之女孟星笛,夫妻俩新婚燕尔,院子里时不时就传出琴笛合奏声。
冯蘅几番努力,终于给自己打造了善良贤惠又孝顺的美名,上冯府提亲的媒人明显变多了,可惜里面没有她想要的那个人。
冯堇则在新嫂子的催促下,不得不拿起绣针,开始准备绣嫁衣。
只是,她到底不善绣工,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拖则拖,一直拖到月底她生辰这天,杨柏轩托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进来给她做生辰礼。
材料虽不贵重,却都是他找师傅学了自己亲手做的。
杨柏轩快要秋闱了,却花这么多时间给她准备生辰礼,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让冯堇莫名有些心虚。
傍晚,赴完三哥三嫂给她办的生辰宴,冯堇回到无尘院,想了想,觉得不能愧对杨柏轩的一片心意,便挑了灯,准备好好绣一会儿嫁衣。
夜深了,冯堇正觉疲惫,放下嫁衣,准备熄灯睡觉时,突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门外闯了进来。
她正要惊呼,待看到来人是豫王时,才没有喊出声。
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脸上亦布满疲惫,唯独一双桃花眼,明亮得吓人。
冯堇心下惊讶,不是听说这次豫王出京前放言要荡平南北所有匪患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别怕,我只是、只是回来给你送生辰礼,还好赶上了。”他嗓音干哑,想来是连日奔波所致。
生辰礼?冯堇很是惊讶,他连夜赶回来,就为了给她送生辰礼?
“殿下还是请回吧,你我早已了断,殿下的生辰礼,恕民女不敢收。”冯堇直言拒绝道。
纪煊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受伤,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放到桌上,正要转身离开,就看到桌后那绣到一半的红嫁衣。
第七十三章
冯堇见他脸色倏然一变, 眸色也隐隐变红,正是他前世发怒的前兆,正心生警惕时, 却见他拿起那块黑色的石头, 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她摇摇头。
“这是一块天外飞石, 是我这次出京, 在路上亲眼见到它划过天空砸到地上,骑快马赶过去捡到的。”纪煊说着低头笑了笑,“当时我就想,要把这块石头送给你做十六岁的生辰礼。”
“这一路我紧赶慢赶,总算及时把这份生辰礼给你送了回来。可你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 低吼道:“为什么要在十六岁生辰这一晚,给他绣嫁衣?你就这么爱他吗?啊?你难道忘了, 前世的今晚, 是我们新婚之夜?凭什么,凭什么,这一世你要嫁给他!”
见他越说越激动,冯堇吓得伸手就从箩筐里抓出一把修剪放到胸前自保。
看到她这一戒备的举动,纪煊笑了笑, 绕过桌子,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我本以为, 我可以忘了你, 可以放你自由, 可以做到让你另嫁他人。可近两个月来, 我离京城越远, 这里, 就越思念你。”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继续道:“可再思念又能怎样呢?你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剿匪,远离京城,想要将过去那些往事都抛在身后,学你一样,走出来。”
“我真的以为,我能像你一样走出来,可就在刚才,看到你亲手为他绣的红嫁衣时,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我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
“阿堇,对不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无法放你自由。”
冯堇一步步后退,直到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床榻,而他眼中充斥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她只能将绣剪横在胸前,做自己最后一道堡垒。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连同她手中的绣剪。
“你,你想做什么?”她惊恐道。
他笑了笑,将身体稍稍贴近,接着,握着她的手,猛地,将绣剪往他自己的胸口狠狠一刺。
“你要嫁人,就用我的心头血给你染嫁衣,可好?”他哑声道。
“你疯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满心不解和惊恐。
“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不如,你先杀了我。”他深情的眸中满是疯狂。
见他握着她的手,还要把绣剪再往里刺,她连忙挣开他的手,看着血一点点从他心口往外流,她惊慌不已。
她知道他疯,可没想到,他疯起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若他今日因她而死,恐怕,不止是她,还有整个冯家,都将承受圣上和太后的怒火。
三哥和三嫂刚成亲没多久,她不能牵累他们。
且,如果他今日真的死了,她恐怕也会内疚一辈子,她不想害死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
“好,我可以不嫁人。”
冯堇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冒起光亮,她继续道:“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可以立女户,或是剃了头发做姑子,保证一辈子都不嫁人。这样,殿下总该满意了吧。”
“我不是……”纪煊想要辩解。
“好了,殿下该回去治伤了。若殿下因我而死,这个罪责,我担不起。”冯堇冷声赶客道。
纪煊眼神黯淡下来,是他一时激动考虑不周了,他即便要死,也不该死在她手里,给她带来麻烦。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走后,冯堇失力地坐到了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了下地上的血迹。
而那件红嫁衣,她随手收了起来,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穿上了。
翌日,当冯堇找到杨柏轩,让他主动退亲时,杨柏轩先是不解,见她坚持要解除亲事,便道:“即便要退亲,也该是由冯小姐你来退,以免损了你的清名。”
冯堇见他到了这种时候还在为她着想,一时更加愧疚,便道:“我自己提出退亲,恐怕父母不会答应。杨兄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她反正是不会再嫁人了,被退亲损点清名没什么。但杨柏轩将来还要入仕,不能因为她的过错,而让他清名有损。
杨柏轩见她这般说,便当真了。
隔日,杨柏轩上门退亲,言称自己最近才知道自己幼时定有娃娃亲,为了守信,不得不来退亲。
冯兴纶本就不满这个女婿,于是假模假样地斥责了他一通,才答应解除婚事,将杨柏轩赶出冯府。
退亲的消息传到纪煊耳中时,他很是愧疚,但心里终究还是自私占了上风。若她不愿嫁他,那便她不嫁,他不娶,由他在背地里守护她一辈子,他也心满意足了。
冯堇退亲后,则是暗中打听立女户的相关事宜,好慢慢筹谋。
八月初,冯堇刚从工坊出来准备回家,就见大街两旁挤满了人,而远处,一架牛车缓缓走来。
黄牛拉的车板上,盘坐着一名麻衣僧人,他坐姿端正,似屹立的松竹,丝毫没有因为路面的颠簸而摇晃失态。明明坐的只是牛车,却仿佛置身于仙驾之上,飘然欲仙。
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说是从西域的圣僧来了,冯堇这才记起来,前世那位来自塔希尔的觉明大师,仿佛就是这几日入京的,入京后没多久,便因为佛法高深,被圣上奉为国师。
前世觉明大师入京时她刚刚嫁入豫王府,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他入京的盛况。是后来有一次觉明大师当众讲佛法时,她才远远地瞻仰了一次。
冯堇不自觉地驻了足,想要再瞻仰一次觉明大师的风姿。
等到牛车慢慢驶近,冯堇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往牛车上那道风姿绝尘的身影看过去,然而,下一瞬,她就惊得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