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煊接过水囊, 假装拧开喝了一口, 其实滴水未沾, 便重新拧上了。
冯堇没有起疑, 只是越来越寒冷, 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以至于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纪煊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便不再忍耐,直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安抚道:“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知是他的安抚,还是他身体的温度,亦或是他宽阔的胸膛,竟平缓了冯堇心中的紧张,让她觉得不那么恐惧了。
想到前世他曾将自己活生生钉死在棺材里,在幽暗中一点点窒息而死,与此时的情形颇有些像,她今日只是掉下来没多久便熬不住了,而他,却能在棺材中安详地熬过那么多天,平静地迎接最痛苦的死亡。
“殿下不怕么?”冯堇问。
“闭上眼睛,多想想那些美好甜蜜的事情,便不会害怕了。”纪煊温声引导。
“殿下心中,最美好甜蜜的事情是什么?”冯堇好奇地问。
纪煊默了下,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甜蜜的。前世我在边关的大半年,便是靠这些回忆支撑下来的。”
冯堇一时有些心酸,他竟是靠这些,撑过边关那半年,熬过棺材里的那些天。
细想想,前世那三年,抛开那些争吵,抛开身份的干扰,抛开猜疑和愤恨,其实,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的确不乏甜蜜。
冯堇想着前世的那些点点滴滴,想到前世她死后他的疯狂之举,想到重生后他为了弥补她讨好她所做的种种努力,便渐渐忘却了眼前的处境,心里的恐惧也渐渐消弥。
困意渐渐袭来,她竟安稳地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就这样,冯堇醒着时,便回忆些美好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困了便睡上一觉,渴了便喝一口水,偶尔和豫王说两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被声响吵醒时,眼前出现一抹光亮时,她先用手挡了下,待到适应之后,才放下手,高兴道:“殿下,我们终于要得救了。”
说完,却没有听见豫王的回应,她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得可怕,而毫无血色的嘴唇,早已干得起了皮,似是许多天都不曾沾过一滴水。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每次都有喝水的啊!
“殿下,殿下,快醒醒!”冯堇晃了晃他,却依旧不见他醒来。
她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打开水囊,见还有一点水,便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可他却根本喝不进去。
冯堇没办法,只好自己将剩下的水喝了,唇对唇,全都渡给了他。
见他依旧没有声息,冯堇连忙朝着光亮来源的洞口,大喊道:“快来人啊!我们在这儿!豫王快不行了,快来救救他……”
当小小的洞口彻底被挖开,冯堇被国师一把拉了上去。
见豫王被抬上来后,国师主动伸手给他把脉,还面露凝重之色,冯堇满心忐忑:“豫王殿下他,怎么样了?”
“他摔下去时受了内伤没有及时医治,又严重脱水,眼下没有医药,怕是危险了。”国师道。
内伤?定是摔下深洞时他给她垫背所致。可他为何,竟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还有,他这些天,竟滴水未沾,难道就是为了把水都留给她?
冯堇着急地拉住国师的袖子,哀求道:“国师,您一定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莫急,先给他喂些水,将这颗珠子里的药喂给他保命。我带人去寻些草药,看能不能给他治伤。”国师有条不紊地安排道,从腕上的佛珠串上摘下一颗菩提珠递给她。
冯堇接过菩提珠,又接过侍卫给的水囊,先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给他润唇,待到润得差不多了,再慢慢给他喂水,又将菩提珠捏碎,将其中的药粉和水喂给他。
如此这般,豫王面色总算没那么惨白,只鼻息依旧十分微弱,冯堇一时心急如焚。
好在,国师很快寻了草药回来,动手给豫王诊治。待伤势稍稍稳定后,一行人快速回城,寻了太医给豫王医治,彻底脱离生命危险后,冯堇才放下心来,跟随国师回了长明宫。
翌日,国师翻译佛经,冯堇便照例跟着刻玉经,只是没刻几刀,就听国师道:“心不静,便不要刻了。”
冯堇只好放下刻刀,侍立在旁,为国师铺纸研墨。
“此次受困,可有何感悟?”国师问。
冯堇正忧心豫王的伤势,骤然被考校,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惭愧道:“下官愚钝,受困时,只知惶恐不安,连身边人受伤都不曾发觉,更无甚感悟。”
国师抬眼看了她一眼,道:“豫王为神音寺勘址才意外受伤,长明宫当有所表示。你且代长明宫,去豫王府走一遭,好生照料豫王几日,待他病愈,再回来复命。”
冯堇有些惊讶,但她正愁没有正经名义出宫去看望豫王,国师便交给了她这样一个差事,好似他能看透她的心似的。
“诺。”
冯堇当即带了一车礼品,出宫前往豫王府。
到了豫王府,却没见到豫王,而是见到了薛华斌姚嘉琅卫逸洲三人。
冯堇站在三人面前,仿佛有种面临三堂会审的感觉。
果然,卫逸洲冷着脸斥问她:“你今日来此做甚?是嫌害得豫王还不够惨么?”
“我奉国师之命,前来探望豫王,不知豫王现下病情如何?”冯堇道。
“哼哼,我就说,你这样无心无情之人,怎会主动来看豫王?原来,不过是领命前来。”薛华斌嘲讽道。
冯堇默了下,道:“国师命我在此照料豫王几日,不知几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怎敢劳冯女官照料豫王?若损了冯女官清名,待豫王醒来,怕是又要责怪我等了,冯女官还是请回吧。”姚嘉琅假笑道。
冯堇见他们这副态度,竟像是对她积怨已久,想起豫王为她受的伤,她无从辩驳,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听身后薛华斌道:“瞧瞧,不过说了两句便走,果然没有一点诚心。”
“也不知她就这么回去复命,国师会不会责罚于她?”姚嘉琅‘担心’道。
“她把豫王害得这么惨,就该让她留下来当牛做马地伺候豫王。”卫逸洲哼声道。
冯堇止住脚步,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们究竟想要她做什么?
她回过身,直接问道:“三位公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被揭穿的尴尬,薛华斌只好摸了摸鼻子道:“七娘妹妹,我们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豫王如今昏迷不醒,我们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什么?豫王昏迷不醒?”冯堇脸色一变,“昨日太医不是说,豫王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说是脱离生命危险也没错,可豫王迟迟无法醒来,似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之中,按太医的说法,豫王若是三日内醒不来,就很有可能,永远昏迷不醒,做一辈子活死人。”薛华斌说。
活死人?冯堇惊得后退半步,怎么会,怎么会这般严重?
“那,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在三日内醒过来?”冯堇连忙问道。
“太后和圣上都来过了,都没能让豫王殿下醒过来。我们想着,他心里最惦记的是你,也许,只有你,才能唤醒他。”薛华斌期冀地看着她。
“刚才多有得罪,其实,我们只是想拿话激你,让你尽全力照顾豫王,争取能在三日内将他唤醒。否则,他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姚嘉琅致歉道。
“请冯女官看在豫王救了你的份上,也救他一命!”卫逸洲说着突然弯腰朝她鞠了一躬,大声道:“拜托了!”
薛华斌姚嘉琅二人亦跟着鞠躬喊道:“拜托了!”
冯堇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却不是因为她不肯答应,而是她没有这个信心,能真的将豫王唤醒。
但对着三人期冀的眼神,她实在没办法说一个不字,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来到豫王寝殿,见豫王面色比昨日红润了许多,只双目紧闭,嘴角微翘,像是置身于一个安详的睡梦之中。
冯堇乍看到这一幕,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只因,这一幕,十分眼熟。她触碰国师脸庞时看到的前世自己死后的场景,豫王躺在棺材里时,就是这副模样。
或许,她知道,他在做什么梦了。也知道,他为什么会醒不过来了。
第七十九章
薛华斌注意到冯堇的异样, 连忙问她:“你知道豫王为何会变成这样?那你也一定有法子唤醒他,对不对?”
冯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这是何意?”薛华斌不解。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醒不过来, 可我不知道, 该怎么唤醒他。”冯堇说。
若她没猜错的话, 豫王应当是因为受重伤和脱水, 导致神志不清,又因幽闭的洞穴和幽闭的棺材环境有些相像,怀里又同样都抱着她,以至于神思混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那具棺材之中。
而前世他躺在那具棺材里时, 唯一的心愿, 便是陪她长睡不醒。
睡梦中,他回忆着那些美好又甜蜜的事情, 所以, 他的嘴角始终微翘着,宁静又安详。
他现在陷入无止境的睡梦之中,她要如何才能唤醒他?
冯堇想了想,唯一的办法,应该是让他认清, 他现在不是在前世的棺木之中,而是重活了一世。
冯堇摒退所有人, 确认房中只剩她自己后, 才坐到床边, 跟豫王说话, 告诉他, 他和她都已经重活一世, 他们现在不是在棺材里,也不是在洞穴中,而是在豫王府里,活得好好的。
可没想到,她说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兴许,他现在陷入沉睡中,压根就听不见她说话。
这可怎么办?冯堇一时有些无措。
接连两日,冯堇一有机会就趴在他耳边跟他说话,盼着或许他有片刻清醒时能听到她的声音,从而醒过来。
为了能唤醒他,她试了许多方法,包括骗他只要他醒来她便同意嫁给他,威胁他他若再不醒过来她便立刻嫁人,甚至脱了外衣与他同卧一床,可他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冯堇心下既惶然又挫败。还有一天时间,他若再不醒过来,怕是要做一辈子活死人了。
和她一样心急的,还有薛华斌等人,她因着愧对他们的嘱托,这两日都尽量躲着他们。
第三日时,冯堇没再躲,最后和豫王说了会儿话,便起身要走。
薛华斌三人得了消息赶过来,出言阻拦她:“三日之期还没过,你现在不能走。”
冯堇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劝你们,还是尽快为豫王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些什么?豫王他活得好好的,办什么后事!”卫逸洲愤怒道。
“豫王何等高傲,你们觉得,他会愿意像个活死人一样毫无尊严地苟活着,任人摆弄,被所有人看笑话吗?”冯堇反问。
“你!”卫逸洲气极之下要冲过来打她,却被薛华斌姚嘉琅二人拦住了。
“冯女官,你说的这些,并不能代表豫王的真正想法,是死是活,只有他自己说了才算。”姚嘉琅冷下脸道。
薛华斌亦满脸不悦:“七娘妹妹,你若不愿意继续救他,可以直说,我们也不会强留你在这儿。只是,你大可不必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丧气的话。”
冯堇闻言沉默了下,又突地笑出声来:“你们以为,我这几日当真在救他?哈哈,你们也太天真了些,他屡次纠缠于我,我巴不得他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可能会救他?”
“可,可他救过你啊!”薛华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救过我又如何?若非受他牵连,我这次也不会掉进洞穴中受那许多苦。”冯堇说到这笑了笑,:“不瞒你们说,这两日,我非但没有尝试救他,还日夜咒骂他,让他早些去死,最好投个畜牲道,省得再祸害人间……”
“你!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恩将仇报、颠倒黑白的恶毒女人!别拦我,让我去杀了她!”卫逸洲激愤道。
“冯女官,你此言此行,未免太过了些!若豫王当真因为你的诅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休怪我们不念旧情,让你去给豫王陪葬!”姚嘉琅冷声斥道。
“七娘妹妹,我叫你一声妹妹,才这般信任你。可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辜负我们的信任?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薛华斌满脸失望。
冯堇讽笑一声:“三位公子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你们敢说,你们心里,从未对豫王有过任何不满?若非因为豫王,你们也不会身负纨绔之名,若非受他牵连,你们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曾入仕。我若是你们,现在就弄死豫王,这样,就再也不用受他牵累了。”
三人沉默了一瞬,随即变了脸色。
“你这般挑拨我们和豫王的关系,究竟所图为何?”姚嘉琅质问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随意挑拨两句,就真的能挑拨成功吧?我告诉你,我们几个,誓死效忠豫王,永远都不可能背叛他!”薛华斌坚定道。
而卫逸洲,则趁两人不备,挣脱了他们,一个箭步来到冯堇跟前,怒吼一声:“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毒妇!”说完便拔刀朝她砍了下去。
“不要!”
“逸洲住手!”
薛姚二人吓得连忙出声阻挠。
冯堇眼睁睁地看着卫逸洲手上那把刀朝她落下,而薛姚二人根本无法及时赶过来制止他,她闭上眼睛,将生死交给天意。
耳边响起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可她身上却没有感到疼痛,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握着刀,血淋淋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不知何时醒来的豫王。
她腿脚一软,险些跌倒,他却用另一只手及时接住了她,并顺势将她搂入怀里。
想到这几日的惶恐和担忧,还有刚才命悬一线的惊惧,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他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纪煊拍了拍她的背,待她止住哭声,便将她扶到床上坐下,然后转过身,怒视卫逸洲,厉声道:“我记得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决不允许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