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堇见他这副模样,觉得他可怜又可笑,说:“活该!谁让你昨夜召来那几名花魁的?你扰了国师清修,国师扰了你清梦,你俩也算是扯平了。”
纪煊顿时急了,“这怎么能算是扯平呢?我只扰了他一晚清修,他却要连扰我七日清梦。”
“哦?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是再请几个花魁过来扰国师清修,还是……”冯堇问。
“他又不喜美色,再请花魁也无用,自然是要另寻法……”纪煊说到一半,注意到冯堇略带杀意的眼神,连忙住了嘴,掩饰道:“自然是要认真聆听国师诵经,好好感悟佛法才是。”
冯堇心知他没说实话,却懒得与他分辨。只转过身去,放下墨刷,重新踩上石头,将拓印好的纸张掀了下来。
纪煊担心她再摔倒,便留下来帮她,拓印完一个佛洞,便去下一个佛洞。
中午,两人出洞窟用膳,有一道溜菘菜,冯堇刚吃一口,就被酸到眉头直皱。
“今日这厨子怎么了?怎么加了这么多醋?酸死了。”冯堇疑惑。
纪煊见此连忙派了人去厨房,看是哪个厨子做事如此不尽心。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原来是那几名花魁中的一位,说是要好好侍奉国师,才自告奋勇下的厨,一不小心倒多了醋。
冯堇听了忍不住横了纪煊一眼,纪煊自知心虚,连忙低下头扒饭。
一点小事,冯堇并没有放在心上,用完膳,便继续下洞窟干活。
翌日,冯堇醒得早,便准备去山上散散步,顺道看看日出,谁知路过豫王的帐篷时,非但没听到国师的诵经声,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冯堇心下诧异,难不成,豫王为了不听国师诵经,强行给国师灌了酒?
她连忙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只见国师坐在案前,玉白的面庞上染上了一抹酡红,他将茶杯哐地一声放到案上,吩咐道:“倒茶!”
一旁豫王竟老老实实地提起茶壶,给国师斟了一杯茶。
冯堇鼻子嗅了嗅,不对,这不是茶,是酒!
她连忙走上前,对着国师行了一礼,国师却没有理她,而是迅速将茶杯中的酒喝完,再次将茶杯放到案上,重复道:“倒茶!”
见豫王准备倒‘茶’,冯堇赶紧拉住他,小声问:“什么情况?”
纪煊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先给国师倒了杯‘茶’,然后拉着她到一旁,小声道:“我发现国师没有味觉,分辨不了酸甜苦辣,今晨他来诵经,我便故意以酒代茶,想灌醉他……”
“等等,殿下怎么知道国师没有味觉?”冯堇问。她侍奉国师这么久,都没发现这一点。
“昨日那道放多了醋的溜菘菜,常人吃一口便酸得受不了,国师却将一盘菘菜都吃完了,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所有我推测,国师没有味觉。”纪煊解释道。
冯堇恍然,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停地要‘茶’喝。”纪煊说。
“他要‘茶’,殿下就真的给他‘茶’?”冯堇指责地看着他。
“不是我非要给他‘茶’,是一旦不给,他就……”纪煊辩解。
“他就什么?”冯堇问。
不过,不等纪煊回答,冯堇便知道了答案,只见国师要不到‘茶’喝,竟直接起身动手宽衣,还边脱边跳舞。
难怪她进来时看到国师只穿了两层里衣,原来外衣是这么脱掉的!
冯堇吓得连忙上前按住国师的要宽衣的手,纪煊则是立刻给倒了一杯‘茶’递到国师手中。
见国师一喝‘茶’便老实地重新坐下了,冯堇大为不解,悄声问纪煊:“国师喝了多少‘茶’?”
纪煊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杯?”冯堇疑惑,才三杯就醉成这样了?
纪煊摇了摇头。
“三壶?”冯堇惊吓道,国师看着不像是喝过酒的,一下子喝三壶,不会出什么事吧?
纪煊仍旧摇了摇头,小声道:“是三斤。”
“三斤?”冯堇吓得弹跳起来,“殿下是疯了么?竟然给国师喝了三斤酒?”
纪煊一脸无辜:“我能有什么办法,不给他喝,他就要当着我的面跳脱衣舞。”
冯堇想象了下国师跳脱衣舞跳到衣衫脱光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冷颤。
比起国师跳脱衣舞,确实还是让他醉晕更合适些。
冯堇于是不再阻拦,任由纪煊继续给国师斟‘茶’。
许是之前喝了太多,国师只喝两杯便不再喝了,而是站起身来。
正当冯堇和纪煊提起警惕防止国师脱衣时,他却张口唱起歌来。
唱的应该是国师家乡塔希尔的歌,歌词冯堇听不懂,却能从悠扬的歌声中,听出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意。
冯堇不由得被这歌声感染了,眼眶不一会儿便湿润了。
然而,冯堇很快便把泪意憋了回去,只因国师唱到一半,竟又开始跳脱衣舞了。
今日之前,冯堇怎么也想不到,国师这样清冷淡然的世外高僧,醉酒后竟然会载歌载舞,还跳的是脱衣舞!
为免国师清醒后将他们灭口,冯堇连忙道:“快敲晕他!”
纪煊本不想背上伤害国师之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做了,当即上前,赶在国师将衣服脱光前一掌将他劈晕。
见国师瘫软在地上,纪煊和冯堇心里俱都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二章
将国师的衣裳穿好, 命人将国师送回他自己的帐篷,冯堇和纪煊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决定将此事咽到肚子里, 不透露给任何人, 包括国师。
想到今日之事皆由纪煊引起, 冯堇忍不住责怪了一句:“殿下日后还是收敛些, 若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闹到圣上面前,看你如何收场!”
“也罢,看在他是你上峰的份儿上,我便暂且不跟他计较了。”纪煊嘴硬道。
冯堇心下翻了个白眼, 他早怎么没想过国师是她的上峰?
“殿下还是先祈祷下国师清醒后不会记得这件事吧。”冯堇说。
纪煊被她这话一提醒, 不由暗忖,要不要再去给国师补一刀, 最好能让他彻底失去刚才那段记忆。
冯堇一看便知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当即警告道:“殿下若是再敢伤害国师,休怪我不客气!”
纪煊见她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虽可爱却‘威慑性’十足,只好暂时打消了主意。
傍晚,国师终于清醒过来, 得到的说辞是在豫王帐中误饮了酒,才昏睡了一整天。他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后颈, 沉默了片刻, 终究没有说什么, 似是默认了这个说辞。
冯堇得了消息后彻底放下心来, 幸好国师不记得, 不然就算国师的胸襟再宽广, 怕也忍不住要动怒。
接下来几日,豫王刻意收敛了些,而国师则声称豫王身上的凶戾之气已除,没再早起为其诵经。
两人相安无事,冯堇也宽心了不少。
一转眼又到了国师为圣上讲经的日子,冯堇便跟着国师回了宫。
纪煊则借口要到工部述职,也跟着回了京城。
回宫后,国师去为圣上讲经,冯堇则备水沐浴,准备好好松乏松乏,在野外帐篷住久了,浑身都有些酸疼。
谁知刚沐浴完没多久,就来了一名小太监传她去觐见太后。
若是别的脸生的小太监,或许她还会有所怀疑,是不是遭遇了后宫里什么宫斗手段。
但眼前这个小太监,她印象极为深刻。
前世便是这个小太监传她进宫觐见太后,但她还没见到太后一面,就被罚在太后宫外跪几个时辰。
若非后来豫王及时赶来,她的膝盖怕是都要跪坏了。
前世太后传她入宫,许是因为豫王独宠于她。
这一次太后传她觐见,难道是她和豫王的事,终究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有野心之事,她前世略有耳闻。
在太后眼里,豫王耽于儿女私情,不顾大业,恐怕都归咎于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庶女。
太后传召,冯堇不敢不去,只临行前吩咐宫婢,等国师回来,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他。国师心善,若知道她有危险,必不会坐视不管。
一路心情忐忑地来到太后宫前,本以为这一次会和前世一样,先被晾上半个时辰,再罚跪几个时辰。
可没想到,她只在殿外略站了一会儿,太后便宣了她进去。
入殿后,冯堇一路低着头,直到行礼,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抬头直视太后尊容。
“臣长明宫司宝拜见太后,太后娘娘万安。”冯堇行礼道。
察觉到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冯堇愈加恭谨,不敢在规矩礼仪上有任何差错。
半晌后,太后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你便是冯氏七娘?”
“回太后,臣姓冯名堇,确在家中排行第七。”冯堇答。
“吾儿便是为了你,屡次险丧性命?”太后又问。
冯堇心下一突,随即答道:“豫王殿下慈悲为怀,屡次救臣性命,臣心中感激不尽,愿做牛做马,报答豫……”
“哀家无需你做牛做马,今日传你来,是要给你三个选择。”太后打断她。
三个选择?冯堇心下纳闷,忙道:“臣谨听太后娘娘吩咐。”
“其一,哀家将你赐予豫王为正妃。其二,哀家赐你为豫王侧妃。其三,一顶小轿将你抬进豫王府做侍妾。这三条路,你可以自行选择一条。”太后道。
冯堇听完心下大惊,她本以为太后今天传她来,是为了阻止她和豫王在一起,以免她阻碍了豫王的雄图大业。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今日传她来,竟然是为了逼她嫁给豫王,不然何以会给她这样三个选择?如果必须嫁给豫王,相信没有人会选择做侧妃或是侍妾,而不是做正妃。
“臣愚钝,不知太后娘娘给臣这三个选择,究竟是何意?”冯堇问。
“冯女官又何必装傻呢?吾儿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你屡受情伤,还险些自绝。既如此,哀家便成全他。若你不想选这三条路,兴许,哀家会有第四条路供你选择。”
太后说到第四条路时语气带了些寒意,不用说,冯堇便知道这第四条路是什么了。
冯堇当然不想死,却也不想就这般被太后威逼嫁给豫王,她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看到太后的尊容后,冯堇怔了一瞬,只因太后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也要貌美许多。
此前她以为太后会是像皇后那样端庄大方国色天香的长相,毕竟太后是皇后的亲姑姑。可没想到,太后的容貌虽与皇后有两分相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不同于皇后的端庄明艳牡丹国色,太后的容貌更似一支清艳的芙蕖,清丽绝伦,岁月虽在她眼角眉梢留下些许痕迹,却仍能看出来,她年轻时有多么绝色。
难怪传言当年先帝年近中年,偶然见到还是少女的太后,便一见钟情,力排众议,直接将她迎入宫中,做了中宫皇后。
哪怕太后入宫数年无子,太医诊断太后体质不宜有孕,先帝也依旧宠爱她,还让她从皇子中选一位养在膝下。太后从一众皇子中选择了幼年丧母的今上,今上也因此被立为太子。
哪怕后来太后生下豫王,也没有让先帝改立太子。
只是不知道先帝去世后,太后为何渐渐改了主意,生出野心来。
冯堇压下脑中的思绪,开口道:“太后娘娘可曾想过,以豫王殿下的权势,若是想强娶臣女,臣女现在恐怕早已嫁进了豫王府,但豫王殿下为何偏偏没有这么做?”
“自然是因为他对你用情过深,不忍强迫于你。”太后答。
“那太后娘娘以为,若是豫王知道您今日威逼臣女嫁与他,他会开心吗?”冯堇问。
“便是一时不开心,能娶得心上人,后半辈子都过得幸福,也足够了。”太后不以为意道。
“臣女既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豫王,豫王又何谈下半辈子的幸福?”冯堇质疑。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嫁到豫王府,能闹一时别扭,却未必能闹一世别扭。”太后笃定道。
冯堇默了下,太后此言其实有理,若她嫁进豫王府做正妃,再怎么不甘不愿,也终究还是要妥协顺从,好好过日子的。
别说是正妃了,前世她嫁到豫王府做侍妾,卑微低贱,最后不也还是认命了么?
“臣女心知,太后娘娘今日威逼臣女,只是因为一片爱子之心。但太后娘娘可曾想过,您认为对豫王殿下好的,未必是他自己觉得好的。豫王如今已经成人,凡事自己会做主,太后娘娘又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头上,惹得母子离心呢?太后娘娘您如此独断跋扈,让豫王殿下如何自处?”冯堇大胆直言道。
冯堇说完,就见太后脸色陡然一变,一旁道嬷嬷当即怒斥道:“放肆,敢对太后娘娘无礼,来人啊,快将她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冯堇既说出这番话,便没想过能全身而退,太监来拉她下去时,她丝毫没有反抗。
这番话,她不止是为了反抗太后今日的威逼而说,更多的,是为豫王而说。
前世豫王独宠她,太后便不分青红皂白让她罚跪。今生,豫王为她受情伤,太后便又逼她嫁给豫王。还有,太后为了自己的野心,让豫王左右为难,豫王不听从,便长时间不肯见他,不惜让豫王多背一条不孝的罪名……
太后做这些,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却从未想过豫王的感受。
冯堇今日不吐不快,便做好了要受重罚的准备,只盼着国师为圣上讲完经,能尽早赶过来救她一命。不然,三十大板打完,她怕是真的要性命不保了。
正当冯堇认命地被押下去打板子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太后的声音。
“放她走吧。”太后的声音有气无力,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太监们按在她肩上的手骤然松开,冯堇回过头看了太后一眼,见她面色惨白,像是刚生了一场重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