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感动滋生的,是一股莫名的情愫,在这股情愫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放在了他手心里。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松地将她抱下马车。
就在她被他抱下马车的那一瞬间,无数只箭支的破空声响起,他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抽出剑来飞快地斩掉那些箭支,他带来的死士们也飞快地围了过来保护他。
就在暗藏的弓箭手准备再射第二批箭时,却被不知什么地方射出来的暗箭给射死了。
四面八方,不断地涌出平民打扮的兵士,同他带来的死士汇聚到一起。
冯堇这才知道,他此次过来,并非没有一点准备。
当他要将她交给死士带走时,她牢牢握住他的手,随他一起去往皇宫。
出奇意料的,皇宫守卫竟没有阻拦他们,而是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第九十五章
太极殿, 景兴帝纪岷高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进来,高声斥问:“九弟, 你持剑进太极殿, 是想要谋反篡位么?”
纪煊抬剑指向他, 沉声道:“纪岷, 今日本该是你的死期,不过,只要你把母后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方才他带人去嘉寿宫,却搜遍了也没有找到母后。
“你想要母后, 可以, 来人,把太后抬出来。”纪岷笑着说。
抬?纪煊心里陡然一沉, 难道母后已经……
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担架出来, 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俨然是个女子的身形。
怀疑有诈,纪煊没有走近,只用剑挑开白布,露出的竟真的是母后那张脸, 她穿着袆衣,画着盛妆, 一如往常, 唯独眼睛紧紧闭着, 像是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不, 不可能, 母后怎么可能会死?这不是母后, 这绝对不是母后……”
纪煊一边摇头,一边挽起她的袖子,却见她臂弯处有着和母后一模一样的痣。
冯堇见他一下子跌坐在地,满脸都是绝望,连忙上前,想要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揽住他的肩以作安抚。
“我来迟了,我还是来迟了……”他呢喃几句,突然挣脱她,跪倒在担架前,恸哭道:“母后,儿臣不孝,儿臣终究还是没能及时救您出来,是儿臣无用。不过请母后放心,所有害你的人,儿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罢,他猛地抬起头,怒瞪龙椅上的纪岷,大骂道:“纪岷,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要杀了母后?你难道忘了,是母后收养了你,是母后让你做上太子,是母后让你坐上这把龙椅,没有母后,你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杀了她?”
“朕为什么要杀她,你应该最清楚。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任何秘密。”纪岷淡声道,“朕既然能弑父,自然也能弑母。何况,她本就不是朕的母亲。”
纪煊瞳孔微震,纪岷弑父的流言是他故意放出来,好给自己一个起事的正当理由,但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证据。
可他万万没想到,纪岷竟亲口承认了弑父一事。
“纪岷,你弑父弑母,必遭天谴!今日我便代天行道,杀了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纪煊拎着剑便朝龙椅冲了过去。
谁知,纪岷一拍龙椅扶手,竟从龙椅中射出几道暗箭,直冲纪煊射去。
纪煊以剑格挡闪避开来,却见殿中突然凭空出现数十名黑衣护卫,那是,只效忠于大梁皇帝的黑龙卫,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前世在战场上暗伤他的,便是他们。
不过,无论今日是谁拦在他身前,他都一定要杀了纪岷,为母后报仇!
冯堇眼看着纪煊带着十余名死士与那些黑龙卫拼死搏杀,浑身沐血,而殿外也响起刀剑交击声,似是有大批人马在围剿纪煊带来的兵士。
为免自己再被人抓起来威胁纪煊,冯堇悄悄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剑藏在袖中,躲到一根廊柱后。
纪煊浴血奋战,却终究有所不敌,倒在了地上。
纪岷下了龙椅,缓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道:“你以为皇城空虚,又策反了几位将领,朕就真的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么?朕的底牌,永远比你想象的更多。这天下,终究还是朕的!”
纪煊血红的双眼怒道着他,厉声道:“纪岷,即便今日我杀不了你,他日,天下人也不会容忍你这个畜生继续坐在皇位上!”
纪岷冷下脸来,一脚蹬在他胸口上:“九弟,你知道吗?从你一出生,朕就差点掐死你。朕能容忍你活到今日,已经够仁慈了。今日朕便送你下地府,去和父皇母后团圆。”
“纪岷,你不得好死……”纪煊口吐鲜血满脸愤恨道。
“还敢嘴硬!”纪岷冷哼一声,脚下猛地用力,准备直接踩碎他的五脏六腑。
冯堇躲在廊柱后,又有一具死尸做遮挡,见纪煊口中鲜血直流,就快要被踩死,她猛地冲了过去,将短剑抵在纪岷脖间,要挟道:“放了他,不然,我杀了你!”
纪岷这才想起来,这个叫冯堇的小娘子还在殿里,他不过是利用她把纪煊引回来,全然没将她看在眼里,却没想到,临了,他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
他举起双手,挪开踩在纪煊胸前的手,提醒道:“他已经快死了,你确定要为了他冒险么?就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
冯堇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倒将短剑抵得更紧,冷声道:“少废话,要么放他走,要么你死!”
正好这时卫逸洲等人带着残存的兵士杀了进来,冯堇连忙喊道:“快,快带他走!”
卫逸洲等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上前将纪煊搀扶起来,护住他一点点后退,谨防有人偷袭。
“不、阿堇,我不能丢下你……”纪煊虽伤到神志不清,还是坚持着不肯离开。
卫逸洲等人一时犹豫地停了下来,冯堇连忙大声喊道:“不用管我,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到纪煊被卫逸洲等人救走,冯堇却仍旧不敢松开手中的短剑,她知道,一旦她松手,便是她命绝之时。
尽管刚才她凭着一腔勇气冲了出来,但真的面临死亡,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恐惧来。
纪岷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轻笑一声道:“即便你挟持了朕,放走了纪煊,又有什么用呢?他身中剧毒,就算逃出去了,也绝对活不成了。”
冯堇听了心里一惊:“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纪岷趁她一时不备,直接反手制住她,冷笑一声道:“不然你以为,朕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吗?等他一死,叛军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惧了。这还要感谢你,若非有你做诱饵,他也不会轻易进京,朕也杀不了他。”
“不,他不会死的,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冯堇连连摇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纪岷懒得与她废话,直接抬剑便要杀了她,却听殿外传来一句“剑下留人”,他往殿门口一看,竟是一身僧服的国师。
“差点忘了,这小娘子是国师座下女官,不过她方才胆敢挟持朕放走反贼,理应处死,国师就不必为她求情了。”纪岷说。
“贫僧并非来为她求情,而是,她现在还不能死。”国师道。
“哦?还请国师说明缘由。”纪岷问。
“灵州发生地动,地动平息后,贺兰山脉里,一座山竟隐隐现出佛形。此乃天降吉兆,若能将这座山雕刻成一座真正的佛像,必能彰显圣德,使万民归心。”国师说。
“竟有此事?”纪岷心中一喜,纪煊放出的那些流言使他圣名大损,他正愁该如何恢复圣名,竟天降吉兆了,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国师所谏甚好,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关系?”纪岷不解。
“冯女官雕工是贫僧生平所见最佳,所刻佛像自带神性,只有由她来雕刻那尊大佛,才能达成圣上所愿。”国师解释道。
“非她不可?”纪岷问。
“非她不可。”国师点点头。
“既如此,便依国师所言。”纪岷说完看向冯堇,威胁道:“若你能好好雕刻大佛,朕可以考虑赦你弑君之罪。反之,朕非但要诛你九族,你自幼长大的紫云庵,也会被彻底移平。”
冯堇本来心灰意冷,但国师突然出现救了她,纪岷又拿紫云庵来威胁她,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了下来。
回到长明宫,冯堇向国师道完谢,正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却听国师在身后说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见国师已经闭上了眼睛在打坐。
她想了想,难道国师的意思是,纪煊并不一定会中毒身亡?可国师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不论是不是真的,冯堇心里都有了些许安慰。
几日后,却还是听到了纪煊身亡的消息。
她心里悲痛至极,却还是只能随国师出发去往灵州。
一路颠簸,又心神俱伤,每日都变得更加消瘦,只怕到了灵州,她连拿凿捶的力气都会没有了。
不过,就在这时,竟得知纪煊非但没死,还因西北边关空虚、突厥趁机入侵,和纪岷谈和了。双方各出十万大军前往西北边关支援,共同抗敌。
冯堇一颗心瞬间又活了过来,这才没再继续消瘦下去。
等到了灵州,来到贺兰山脉,看到那座初具佛形的大山,她不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震惊到了。
若能将这座大佛雕刻完成,便可传世千年,还能在史上留下青名。
本来她并不想帮纪岷雕刻这尊大佛,成就他的‘圣德’,只想着拖延敷衍一下,但看到这座初具佛形的大山时,她犹豫了。
她自幼学习雕刻佛像,若能用自己毕生所学完成这样一尊旷世大佛,将是她此生最大的成就,这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无关名利,无关皇权,无关恩仇,亦无关信仰。
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类的智慧结晶融合到一起,成就天地间的艺术,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无法拒绝的事情。
冯堇当即决定,全心全意,好好完成这一尊大佛。
此行,纪岷指派了许多工匠随他们一起过来。
冯堇带着工匠们忙活了好些天,才完成丈量,绘下图纸,又和国师一起商量,几经修改,根据大山本来的样子,最终定下了这尊大佛的形制。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由工匠们进行粗刻,再由她来做精细的雕琢。
纪煊亲自带着十万兵马赶往西北边关,途径灵州时,他让人暂时冒充他,自己则带着一队精兵去了趟贺兰山脉。
他刚解完毒清醒过来时,第一时间想要冲回京城,但得知阿堇非但没死,还被国师保了下来,将要前往灵州雕刻大佛,才按捺下来,将计就计,放出自己身亡的消息,准备暗中布置,打纪岷一个出其不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五十万大军在丰江对峙,导致西北边关空虚,突厥提前入侵,他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和纪岷暂时谈和,先共同抗敌,等击退突厥,再来解决彼此的恩怨。
到了贺兰山脉,纪煊远远地便看到,那初具佛形的百丈高山上,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正背着竹筐攀着绳索从山顶而降,一阵风吹来,绳索轻晃,女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像是大海里一艘飘摇的孤舟,又像是孤零零悬挂在夜空上的一轮弯月。
但她紧紧握着绳索,待到风停,才缓速降到大佛的肩上,拿出竹筐里的凿捶开始凿刻起来。
纪煊骑马飞奔到山下,提起轻功攀着绳索登上大佛的肩膀,他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一时心疼不已,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险吃这么多的苦来雕刻这座大佛。
冯堇察觉到有人爬上来,还以为是下面哪个工匠上来了,一回头,却看见风尘仆仆的豫王。
她心下一喜,连忙放下凿捶,快步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下他,见他脸色虽有些疲惫,但气色还不错,便问:“殿下身上的毒可都解了?”
纪煊点点头:“说来也怪,那毒当时看着凶险,但过了一夜,竟无碍了。听大夫说,许是我的体质与那毒相克,或是我之前服过解药,才会如此。”
“看来是天佑殿下了。”冯堇庆幸道。
“不是天佑我,是你救了我。”纪煊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她为了救他大胆挟持纪岷的样子。
冯堇不欲再提当日之事,毕竟那日他亲眼看到太后的亡体,她转移话题道:“殿下怎么来了这儿?”
“我带兵去凉州抗敌,途经灵州,便过来看看你。”纪煊说着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你,可愿跟我走?”
他本是想来带她走,把她藏到一个纪岷找不到的安全之地,但看到她身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和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时,他才知道,她来刻这尊大佛,并非全然被逼迫,她是真的发自心底地喜欢做这件事。
冯堇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这尊大佛她既然开始刻了,便要有始有终。
纪煊明白了,没再劝她,既然这是她真正想要做的事,他就应该支持她。
军情紧急,纪煊没有停留太久,两人说了些话,临走前,他将她抱进怀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松开她,顺着绳索下了山。
冯堇站在大佛肩头,遥望着山下他骑着马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挥了挥手。
他此去是放下深仇大恨,去沙场保卫国家,而她留下来,也是抛下一切恩怨,追寻自己的艺术之路。
他们各自为了自己的追求而努力,即便相隔甚远,但心却是在一起的。
两个月后,豫王被围困凉州的消息传来,而原因,竟是纪岷临时变卦,突然撤兵,只留了豫王那十万兵马对战突厥三十万铁骑。突厥铁骑本就骁勇善战,如今以三对一,豫王如何抵挡得住?
冯堇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想不出法子来救他,她痛恨纪岷的无耻,却根本无能为力。
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大佛虽未雕刻完成,却已初见雏形,附近的村民过路的商客每到初一十五都会过来朝拜。
今日是十五,许多村民商客正在山下烧香朝拜时,突然,大佛的双眼开始流下血红的眼泪。
此乃大凶之兆啊!
香客们顿时乱成一团,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呼:“今上弑父弑母、残杀忠臣、勾结外敌、坑害大梁无数子民,今日大佛流下血泪,是佛祖降下神谕,警示天下人,失德暴君不配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