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犹豫,拿了冠军外婆看不到怎么办。
外婆像是神仙,看出了他的心事,依旧是笑着的,给沈砚买了一根冰棍——奥运冠军吃不吃冰棍?
那一句话,沈砚就离开了家。钱当然不可能再让外婆拿,花滑队找了赞助,能够让沈砚在国外专心训练吃喝不愁。
外婆给沈砚收拾好行李,催着沈砚睡觉,自己坐在窗边看着月亮。
被窝里的沈砚也没睡着,他知道,从今之后外婆就只能一个人了。
所幸,小老太太身体硬朗,在沈砚去A国之后,还每天卡着时差打电话。今天问问有没有好好吃饭,明天问问有没有认真训练。
沈砚最初到达A国,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太好。他觉得自己很难过,没人在训练结束给他买冰棍汽水。
外婆在电话里听着,说总会有的,等他回国给他买十根,吃到吐。
他从来就不是坚强的人。
他的外婆、他记忆里走远的妈妈都是温柔的人,所以他也温柔,仅此而已。
他只希望,自己安安静静训练,这辈子和外婆在一块。
直到钟意出现。
他才知道,原来有这么阳光的女孩,自己原来不是只有外婆一个。
还有两天是钟意的生日,沈砚还给外婆打电话,姥姥,有个女孩子要过生日了,我送点什么。
那边诧异的调侃,小砚也会跟女孩子说话呀,什么样的女孩说给姥姥听听。
沈砚告诉她,是个对自己很好的,很可爱的人。
外婆吃味,有姥姥对你好吗?
那倒没有。
沈砚在心里想,姥姥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他还问,要不要来A国和他待在一起。
外婆只说,你不在家我天天跳广场舞去,去了A国还得管你,我才不去。
沈砚知道,她觉得她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可是怎么会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自己小时候被骂是有娘生没娘养,外婆拿个大扫帚,给筒子楼的小孩一人来了一下。
自己才是负担,从小就是。
在他的记忆里,外婆又温柔又暴躁,是H市最好的老太太。自己是老太太的拖油瓶。
小拖油瓶上赛场,小老太太在场下等直播,还在街坊邻里显摆。
“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沈砚觉得不是。他从小就怕外婆会不要他,他的温和乖巧是从小装的,慢慢也就装成了自己。
自己其实最开始滑冰很烂,是外婆说他可以当冠军。所以他咬着牙把自己摔到大,咬着牙成了如今的成就。
可如今他赚到钱了,有成绩了,外婆却不在了。
……
钟意听着沈砚哽咽着说着自己的过往。
深深叹了口气,前世的时候只是简短的了解,沈砚被外婆拉扯着长大。却没真的知道具体的故事。
她很感谢这个女人。
不同于其他人,她永远尊重沈砚,又能在沈砚不坚定的时候推他一把。养成了沈砚这个温柔的性格,让她在天台上找回了信仰和坚持。
殡仪馆的灵堂明亮,还有若有似无的香灰味道。沈砚终于缓过来了,面色不自然的坐了回去。钟意得以站起来,还踉跄了一下。
沈砚还是沉默,钟意坐在他旁边,明早上出殡,今天肯定要呆上一整晚。钟意怕沈砚熬坏了,就摁着沈砚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奥运年到了,沈砚选手要让外婆看看你的实力呀。”钟意仰头看着天花板。
“外婆,你放心吧。沈砚选手非常好,我会帮你看着他的。不认真训练的话,我就去找扫帚打他,不过您不能怪我。”
钟意絮絮叨叨的对着棺材说。
棺材里的人面色平静安稳,像是在说,那我家沈砚就交给你啦。
听着钟意声音的沈砚,又把头埋了起来。
他想。
原来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无助。还好有钟意。还好。
死去的人在远处,活着的人在追光。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筒子楼装得下他的梦,再也没有一根冰棍安抚住他的心。
他赚到了很多的钱,有了很好的成绩。
他还是在第十六年,延后的,成为了孤儿。
……
钟意陪着沈砚熬了一天,晚上还是沈砚撑不住,倒在了钟意腿上。算上知道消息回国,沈砚整整熬了将近三天。
钟意也不敢合眼,怕沈砚不舒服,就把手放在沈砚的后背一下一下拍打。
还听到沈砚的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
“姥姥……”
第二天早上出殡,别家都有子子孙孙带着孝站一大排,到这就只有两个人。
殡仪馆的先生,在灵前念悼词,沈砚就看着棺材一动不动。到最后,遗体要由亲人亲自搬到里面,沈砚没用上钟意,眼眶通红稳稳的把棺材里的人抱了起来。
钟意心里想,外婆看到了吗,他变成了大人,能把你抱起来了。
火化的进程很快,沈砚亲自调了骨灰盒,把那点骨灰装好。公墓在一座山上,花滑队派了辆车来接送,陈璐这才知道钟意回国。
再不满,也不能在这时候说什么。
安安稳稳下葬,钟意和一言不发的沈砚往山下走。沈砚坚持不坐车,钟意也就随他一起。
两个身影随着山坡往下,能够俯瞰整个H市。
钟意踩着沈砚的影子。
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作者有话说:
一边写一边流泪。沈砚真的是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外婆。他的温柔他的美好,都是在外婆的保护之下形成。呜呜呜……
第25章 清醒
沈砚说要回筒子楼, 钟意当然不会反对。筒子楼在H市的边缘,下山之后走二十分钟就能到。
钟意来了H市那么久,也是第一次走进沈砚的生活。
小小的巷子, 楼泛着陈旧的黄色,没有维修的完美的柏油路。甚至连楼道都摆满了老旧的自行车。
钟意觉得自己来到了新世界。
沈砚家在五楼, 她看着他掏出钥匙, 开门时还要用力一顶。天花板的白色墙灰似乎都要飘下来。
“你先随便坐一下吧。”沈砚把门关上。
钟意点点头, 坐在了客厅中小小的沙发上。沈砚去了厨房,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 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沈砚没按照之前说的去收拾东西。反而是坐在了钟意旁边, 眼下也有点青紫色。
“钟意。”
“嗯?”
“我一直想知道,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钟意还以为他会说点自己的伤心话,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 是问这个。她放下水杯,思考半晌:“也许是我们有缘吧。”
沈砚没看她, 反而注视着沙发对面的小电视。
“谢谢你。”
钟意摇摇头。
“但是……”沈砚没等她回答:“你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我难过的时候你永远都在。”
“我觉得不安。”
“没有人是为了另一个而活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能回来我很开心。但是别人不会开心。”
钟意低下头。
她其实懂沈砚的意思。
自己自从重生以来,就把沈砚放在第一位, 为了沈砚什么都可以放弃, 因为她成绩还不错所以一时半会没人说。莱斯教练也曾经提点过, 她只是暂时做到认真训练,本质上的变化还是没有。
比如,她认真训练想要成绩, 从本质上出发是为了沈砚, 不是因为她自身的渴望。
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一旦有一天,成绩和沈砚发生了冲突,她的心态一定会让她放弃成绩。
那个时候,她就是自私。
可是道理她都懂,长时间的信念却无法改变。
“钟意,这次是飞回国,如果有一天我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你要怎么办呢?放弃比赛吗?”
“我知道……”钟意嗫嚅着回答。
“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本质上我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就只有花滑可以期待。我并不冷血,可是比赛和其他,我首选的一定是比赛。”
“我希望你也是。”沈砚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钟意:“我们先是代表国家,之后才是自己。你并不是我的附属品。”
其实这些话,放在旁人来听,会觉得沈砚稍显刻薄。但钟意就是知道,因为沈砚开始在乎自己了,才会说这些。她拼了命的回国,只为了陪在他身边,他一定纠结又懊悔。
纠结的是迫切的希望钟意陪着他,懊悔的是没有跟钟意讲清楚,让钟意把训练放在第一位。
之前莱斯跟钟意聊的时候,钟意只觉得自己只要有成绩就好,就没人会管她是不是沈砚主义。现在才是真的懂了。
沈砚需要的不是一个跟班、一个无时无刻粘着他的后盾。他要的是一个势均力敌的伙伴。
“我懂,沈砚。我懂。”钟意手紧紧的攥着。
沈砚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勉强的笑了笑,转头去收拾东西。
留下钟意在沙发上坐着沉思。
自己重生之后,真的甘心吗?来A国,逃开钟瑶的掌控,拿冠军,似乎每一件事都在改变,可本质上却还是没变。
你已经是新的人生了,为什么还要按照前世的样子活呢?前世把沈砚当成信仰,是因为你不那样做甚至都活不下去,那这辈子你有朋友、你不孤单、成绩强大。
你只是仗着预知沈砚是金牌得主,有恃无恐的生活,有恃无恐的训练。
真的对吗?是不是这种情感,也给沈砚带来了苦恼呢?
改变吧,就现在。
……
沈砚收拾好东西,两人又原路出门。钟意准备回一趟自己的家,沈砚要去住酒店。
原本的钟意肯定会强拉着沈砚去他们家住。
这次她却思考了很多,她想要参与沈砚的每一件事,但忘记了沈砚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们明天回去吗?”钟意问。
沈砚点点头。
这时候还是下午,沈砚把她送回去:“你休息休息,明天又要飞了。”
钟意怕自己忍不住挽留他,转头进了楼道。
“钟意。”沈砚叫住她:“谢谢你。”
第二天的飞机定在了下午,这样飞回去还能不缺席训练,沈砚完全开启了拼命地状态,钟意不能说什么,自己也暗下决心。
杨青禾他们也从陈璐口中听说她跑回来,微信上给她发消息,说她真是疯了,等着挨骂。
幸好,没人来追究她。
飞机落地正是晚上,明悦来接他们,钟意都没敢多说话,下车的时候叫住了沈砚。
“我会好好训练的,真的。”
沈砚拍了拍她的头。
……
今年的空闲期明显不能放松,从回了A国开始,钟意努力整理好自己的心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比赛上。虽然整个夏天几乎都没比赛,训练也一天没有停止。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花滑队号召全队直播了一次,钟意没有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每天和沈砚中午吃饭会说几句话,训练时间也十分专心。
心态从最初的不适应,逐渐能够很好的平衡。现在训练才是第一位,没有人能替代。
十月份的B级赛,本来钟意应该去参加的,但是为了奥运训练没有报名。只报名了之后的大奖赛分站赛。
钟意私心的选择了C国站和A国战。刚好可以减缓自己在长途飞行中消耗的经历,还可以回自己国家的主场作战。
沈砚那边她问了一嘴,C国站是重合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像以前那样。先是要专注自己的比赛,这半年的进步基本上是光速,甚至已经恢复到了前世的水平。
这场比赛她要漂漂亮亮的赢,在自己的国家闯出一片天。
明悦在比赛期甚至比钟意还紧张,以前还能逃几次的按摩,进入十月份之后一天都不能落下。钟意的膝盖还是有点小问题,针灸也几乎是一周一次。
C国站的比赛先开始,根据选站规则,钟意也遇不到和自己有梁子的选手,只要发挥好自己的实力就好。
出发回国也是和沈砚一起走的,机场门口是花滑队来接送。一下飞机就有摄像机对着,好像是花滑队要拍摄赛事纪录片。
刚到酒店,钟意就瘫了下来,晚上到就没必要再上冰,给了自己半天时间休息。明悦把考斯滕都拿出来挂好。
没别的事情可做,钟意就拿着手机看训练视频。
微信跳了一下,张纯子发来的,他们训练之余也来增长大赛经验。
张纯子:【我来找你~想你了】
意:【好。】
门铃声响的时候,钟意还在玩手机,她都快忘了自己有个小号,此时正在小号上看沈砚朋友圈。
张纯子被明悦带进来,看着钟意趴在床上,小跑过来蹲在床边。
“意意!跟你说个事!”
钟意转过头,一脸疑问,张纯子神秘兮兮的,还带了点犹豫。
“怎么了?”
“我刚才在冰场,看到沈砚被揽着出的冰场。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连路都走不了了。”
钟意下意识的瞳孔一缩,就想知道沈砚在哪、发生了什么。几秒之间都站起来了,又回想起半年前和沈砚的那一番对话。
她冷静下来,坐回床上。
张纯子一脸诧异:“你不着急吗?”
“有事我也解决不了,比赛更重要。”钟意深吸一口气。
“你俩……”张纯子探头过来:“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这可是大奖赛,我再着急也得把比赛放在前面吧。我一会给他发个微信问问,要是真的有事,我比完赛再去找他。”
张纯子听见这段话,伸出手比个大拇指:“我和杨青禾之前还说你恋爱脑,意意你长大了。”
钟意哭笑不得,伸出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