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海颂礼——浮瑾
时间:2022-08-18 07:34:55

  “我做什么了?!”时笺莫名奇妙。
  “「海」是谁?你这个叔叔我一直觉得奇怪,那周你来申市,我忍很久,最后还是在分别之前悄悄看了你的手机。果然我不该看的。”
  潘多拉魔盒打开,他们都失足跌进旋转扭曲的黑洞中,被愤怒的情绪指挥操控。
  “你们联系有多紧密。他给你寄糖果,送你职业套装——怪不得你不愿接受我的礼物。”陆译年自嘲地笑,“原来你已经有了,不稀罕我的。你们一起连线看电影,你给他织毛毯。”
  潮水漫过岩石缝隙让人窒息,时笺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告诉你来龙去脉是因为我需要时间,你一直都知道我需要时间。”
  如果陆译年冷静下来,他不会在气头上说这样的话,他想想都应该知道事情另有蹊跷,知道时笺不是这样的人,知道她是全心全意喜欢他的——在和「海」的聊天中,她明明很多次提到自己的男友。
  陆译年只是嫉妒那份与众不同、不容为他人打扰的亲密。
  太嫉妒了。
  “是,你每次把我推开都是用这种理由。”
  “他看起来像是精英人士,如果你们真有什么血缘关系,又这么交好,他会忍心让你这样省吃俭用?坐最廉价的经济舱,连的士都不打,天天坐地铁去实习?又为什么给他一个这么暧昧模糊有联想含义的备注?”
  “他是谁?你告诉我,他真的是你叔叔吗?”
  “还是你在网上认识的什么消遣对象。”
  时笺气得浑身发抖,拼命忍耐才没有掐掉电话。
  她灵光乍现,想到一件令自己接受无能的事:“所以你那天晚上故意不接我电话?”
  陆译年并不知道这个答案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他故意气她:“是!”
  “怎么会有人一晚上不看手机?后来我也没怎么找你,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察觉到异样之后主动来找我和我说,但是没有!”
  指甲陷进掌心,时笺胸口剧烈起伏,好长时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有什么东西自手中落下,在地上摔碎成了齑粉,她无知无觉。
  “陆译年。”
  时笺很久之后才能够出声,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他是谁。”
  “我妈早早就跟人跑了。13年我爸爸为了赶回来给我送考,车祸去世,我复读一年,却在高考前被姑父姑妈告知不让去北京读书,还被抢走所有打工积攒下的钱。”
  “我本来想打给心理医生,但是拨错了电话号码,打给了他。我要自杀的时候,是他告诉我说,不要死,要活着,人生才有希望。”
  “在和你不认识的时候,我每次崩溃都会去找他,也是他一次次把我从悬崖边救回。”
  “我去申市找你,被姑父抓住,带回出租屋差点要强.奸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给他发短信,他找警察来救我。陆译年,你不会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多绝望。”
  “你说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们是真心待彼此。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所以他对我来说就像是亲人一样,所以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亲人,我没有撒谎骗你,因为我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而你不懂,我相信你是不会懂的。你只觉得我坐经济舱和地铁是廉价,却不明白爱并不是直白的施舍,而是彼此尊重、信任和换位思考。”
  时笺用手背擦干净眼泪,整个人脱力般塌陷下来,近乎绝望地说,“陆译年,我们分手吧。”
 
 
第13章 2017
  分手的那一天,是时笺生日的前一天。
  陆译年原本早就定了礼物,玫瑰花和一条蓝宝石项链,在早晨如期送到。
  时笺的眼睛都哭肿了。江唯唯替时笺下楼和快递员交涉,项链退回,玫瑰花也不要。
  对方说花不好回寄,于是江唯唯还是带了上去。
  陆译年和时笺一直都是同学眼里的模范情侣,几乎从来没有和对方吵过架。江唯唯不知道她为什么分手,但是个中酸楚只有自己才晓得,外人无从干涉。
  谈了快两年的感情,说断就断了。上个周末,时笺还怀揣着对爱情的憧憬去申市看他,到现在却戛然而止,如同没有良善结尾的乐章。
  时笺整一天都待在寝室里,躲在被子里,好像有流不完的泪。
  她拉黑陆译年的手机号码,删除他微信,他就不断让其他人来找她,生怕她出什么事。
  陆译年疯了一样。他甚至请了假飞来北京,带一封手写信给她。
  时笺没有见他,但当他在楼下站足两小时之后,江唯唯下来了。
  两人对视,什么话都没有说。江唯唯取走他的信,准备进门的时候,陆译年沙哑着嗓音开口:“她怎么样?”
  江唯唯顿足,好久才说:“不太好,在哭呢。”
  她转过身来,目光近乎责备:“你怎么会让她伤心成这个样子?”
  是啊,笺笺在他面前从来不哭。
  他怎么会让她伤心成这个样子?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陆译年也想问自己。
  曾经的天之骄子,风云人物,在同学眼中有着显赫家世、光鲜皮囊、优秀履历的学长,这一刻只剩下狼狈不堪的内里。
  他一夜没睡,连夜来到北京,来到她的宿舍楼下——以往每次来到这里,他会带一束桔梗花,然后骑车载她上课。
  而现在他憔悴地站在这里。
  陆译年看起来状态很差,眼下青黑,下巴有零星胡渣。江唯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他的信摊开在时笺桌上。
  道歉,都是道歉。说不完的道歉。
  他说他很后悔,不应该说那些气头上的话,不应该中伤她在乎的人。在她需要的时候也没能及时来她身边,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考虑。全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她想怎么罚都行。
  只求求她,不要分手,不要甩开他。
  他的尊严裹得一地稀碎,他在低声下气地、卑微地挽留着她。
  陆译年一直在等,周围人来人往,都在默默地打量着他。他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的人,他只感到自己近乎绝望,只还剩一口气吊在胸腔。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时笺下来。
  她好像变瘦了。
  这是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上次来申市怎么没注意到?
  她原本就很瘦,只是现在更加脆弱纤细。
  时笺双眼通红,慢慢朝他走过来。那一刻陆译年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心跳也完全失速,喉头扼住,无法出声。
  他没有在附近的垃圾桶看到他送的玫瑰花,她收了他的花,是不是代表着还有希望?
  她还会原谅他。
  “陆译年。”时笺开口。
  “谢谢你的花。”
  她脸颊上泪水未干,但双眸却是明亮的,一如初见那天——陆译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喜欢上她的。她的纯真,她的善良,她无可取代的美好。
  “但我想我们就走到这里了。”她说。
  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戳进陆译年的胸膛,他听到自己血液从伤口中泊泊流出的声音,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句为什么,猝不及防的痛感凌迟下来。
  “笺笺,我错了,对不起……”陆译年哀求地看着她,“我求求你,不要分手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真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伸出双手想拥抱她,像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但这次她把他推开了。
  “不要这样。”时笺也哭了,“你不该是这样的。”
  陆译年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应该是什么样?
  他们在一个尚不懂爱的年纪遇见彼此,分开的时候仍不甚理解其中奥秘。
  只是隐约知晓——如果一段关系让我们都变得不再像自己,那么也许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他该是什么样的?
  他应该永远意气风发,永远骄傲,做她记忆中那个骑车载她的少年。他们乘着晚风夜奔,从新民路高高的陡坡上冲下,振臂高呼,畅快地大喊出恣意飞扬的青春。
  “让我们都体面一些。”时笺踮起脚尖,噙着泪水,却含笑吻他脸颊,道一声,“珍重。”
  祝你珍重。
  祝你一辈子过得无比顺遂——只是,以后的故事不再由我们书写了。
  -
  人生中第一次失恋,第一次分手,时笺试图以平和饱满的心态对待。
  可是很难。
  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人,最后再如何龃龉,还是会习惯性想念。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学着忘记。
  忘记过去,重新出发。
  很多路要自己走,很多事情要自己做。摒弃掉过去的习惯很难,但是这也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这个糟糕到极点的生日,时笺唯一的慰藉是收到了「海」送她的一条手链。
  链子是晶莹的绿色枝茎,上面缀着几朵绽放的浅米色铃兰,可爱得紧。时笺问「海」这是哪里买的,他说是在芬兰的伊瓦洛小镇旅行的时候,请当地的手艺人定做的。
  「海」说:【我想你也许会喜欢的。】
  时笺红着眼回:【嗯,好漂亮。】
  他说:【喜欢就好。】
  时笺没有立即让他知道自己失恋。
  她不想总是依赖他,向他投递一些很负面的东西,更何况这些东西差点就波及到他。
  这一次她不想再得他庇佑,想要当个大人,安安静静地自我疗伤,完成化茧成蝶的蜕变。
  时笺后来又在陆译年百般恳求下加上他的微信。
  他说,哪怕不能继续走下去,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看着你,也是好的。让我看一眼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他们的聊天框里没有人说话,但是都对彼此保持了朋友圈可见。偶尔陆译年会跟她道晚安,时笺也会回,轻飘飘的两个字发出去之后,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时笺用了足足半年才彻底放下这段感情。
  跨年夜的这天,她抱膝窝在寝室的软椅里,同「海」打电话:“我昨天又梦到他了。”
  也是直到梦醒的时候时笺才惊觉,她已经有这么久没见过陆译年了,以至于回忆起他的面容的时候,脑海中一片模糊,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光晕。
  时笺有些伤感,但也只是一点点伤感而已:“我努力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他很快转身走了。我发现我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海」静静地听着,他另辟蹊径地说:“如果在梦里没有看清楚某个人的脸,代表今后还能再见到他。”
  大概是某种迷信的说法,时笺却很受用。
  “嗯,我想也是。”
  “我觉得我长大了。”她乐观地补充,“对待离别,好像态度更成熟,比以前更洒脱了。”
  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相逢和离别。珍惜眼前人,在他们变成过客之前。
  「海」夸赞她,语气很认可:“你能这么想很好。”
  时笺抿着唇翘起来,她晃了晃手腕,几朵小铃兰得意地叮铃作响。她释然地转换了话题:“嗯……跨年夜,你在做什么呀?”
  “和平常差不多。”他回答,嗓音还是低醇和缓,“……在家里,处理一些工作,看看电视节目,然后,”「海」话音一转,明显含笑,“现在在用我们阿午送的茶壶倒水喝。”
  时笺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没有成家,也没有伴侣,工作和自我精神放松占据生活的主要重心。「海」和她聊天时从不提家里人,她对他确实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攫取而去,欣喜地弯起眼:“你用了啊!怎么样?好用吗?”
  时笺在前几天给他寄送了一个柿子形状的小茶壶,是她特地求请一位之前采访过的紫砂壶名家做的。外表是橙色的,壶盖是草绿色的,颇有点古灵精怪,寓意“柿柿如意”。
  不是生日也没赶上什么传统节日,时笺就美其名曰“跨年礼物”。
  「海」说:“好用。我很喜欢,谢谢囡囡。”
  时笺很开心,想说什么的时候,忽而觉出一种强烈的愿望。
  ——想要知道,他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
  原先设下“不获取真实信息”原则是因为不想破坏心里的那个具象,现在却是觉得,他什么样她都能悦纳,比起心里的踌躇,她更想走近他、了解他、真正触碰到他。不然总觉得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之后什么时候,我是说,等你方便时——”时笺嗓音细软,鼓起勇气问,“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将近三年有余。之前许多次她都曾冒出过这个想法,但很快又自我否定掉,想着再迟一些,迟一些再说。
  但是今天,辞旧迎新的时刻,时笺想,也许可以做出一点改变。
  电话被时笺握得紧紧的,话说完之后胸口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就好像马上要见到他似的,甚至开始期盼到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墙上的秒针在一帧一帧地走动,那头始终没有开口应答。
  在一阵近乎凝滞的时空里,只余很轻微的温沉气息声,这样的沉默牵引她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时笺没有想到他会思考这么久。
  她的见面邀请好像让他很为难,时笺的心情瞬间从高点跌落谷底,也感到同频率的难为情,有些慌张地咬唇弥补:“我、我知道你很忙,如果没有时间也没关系——”
  “等你毕业。”「海」忽然开口。
  “啊?”时笺还没反应过来。
  “等你毕业之后,好吗?”她听到他在笑,是一贯的温柔低缓,“毕业那天,我亲自去学校门口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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