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浅淡到微不可察的愧疚。
可是季夏宁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错觉。
周一升旗仪式过后,又是一场动员大会。
季夏听完教导主任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情绪也稍微受了感染,她微微侧过头,只见身边的陈梦一动不动,听得入迷专注,眼里像是簇着小火苗。
其实不得不承认,教导主任很有当演说家的天赋,她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请假而错过这次动员会。
排队站在人群中,身后的同学忽然拍了拍季夏的肩膀,帮老师传话,“老师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季夏听了并不是很意外,侧身朝队伍后面走去。
她的高铁是下午一点的票,这会儿刚好可以去沈棋然家的花店拿订好的百合。
季夏走到最后,李居言忽然叫住她。
今天的李居言难得穿了一身校服,又规规整整地拉到脖颈,晨辉下的他于队伍末端长身玉立,有种清爽干净的少年气。
见季夏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视线,李居言直接忽视了周围几个朋友略带揶揄的目光,朝季夏轻声发问道,“去哪?”
“我现在要回教室一趟。”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季夏也并没有说谎,她要回教室拿书包。
李居言闻声哦了声,明白了过来,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出声后没什么语气,“原来是这样。”
两人之间很快结束了话题,季夏继续朝同样的方向走着,然而又一次,李居言从身后叫她名字,语调拖的几分慵懒。
距离有些远,低磁清透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引来好多临班学生好奇八卦的回头观望。
季夏微微蹙眉,转过身看向当事人。
李居言却完全好似没事人状态般神态自若,伸手指了下靠地面的方向,淡淡撩目看向她,“鞋带开了。”
—
到达南城时候已是夜幕降临,华灯渐缀。
季夏在网上提前订好了旅店,停在出站口旁侧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静音许久的手机有数不清的未接电话。
均来自同一个人,李居言。
打了这么多电话……
背过喧嚣嘈杂的来往人流,季夏小心翼翼地白色百合收拢回另一只手,滑动回了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不好意思,刚才手机静音了。”
“嗯。”顿了下,兀自发问,“去哪了?”
“我请假了,后天下午回学校。”季夏垂眸看着灰白地面,补充解释道。
“季夏。”那边李居言叫了声她的名字,带着几分不耐,认真地重复道,“我是在问你去哪里。”
“回了趟南城。”
电话那头的李居言沉默片刻,没再追问,偏转了方向,“为什么请假不和我说。”
季夏:“你如果问我,我会告诉你的。”
“我问你了,你说你要回教室。” 他提起早晨的事,淡到没有什么多余的语气。
季夏沉吟道,“我那次的确是要回教室……”
电话那头的李居言似是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最后只淡淡嗯了声,“注意安全。”
“好,我会的。”
结束对话,季夏约了网约车到了要暂住的旅店。
—
季夏立在墓碑前,轻轻俯身将百合花放落在前。
黑白相片里的女人黑发低挽,眉眼轻弯,看起来温婉秀美,这是她年轻时的样子,像极了这纯白如雪的百合花,清雅纯静却又焕发生机。
“夏夏,未来一定要做个温柔的人,因为这样看见什么都会有些感慨,这个世界怎么这么美好。”童年时,母亲帮她轻轻梳捋着发丝,轻柔的话语如今在她脑海回荡起来。
后来,纵然冷清残酷巨变,美好假象蓦然穿破,面对多年爱人背叛出轨而决然转身离开后,她也仍然怀抱这个温柔至上的观念。
她总是将季夏抱在怀里,说,要好好生活,温柔待己待人。
而记忆深处的季成只会冷眼旁观着想要试图靠近的她,说,季夏,不要给点阳光你就灿烂。
所以她离开了,她真的就是孤身一人了。
季夏落目垂睫微闪,心间泛起密密麻麻地酸涩,伴生着些许的迷茫和无措。
最后她也没有像母亲预想那般成为温柔的人。
人生贫瘠宛若荒原,又哪里能生出玫瑰呢?
—
季夏回到B市时,因着被乘务员中途叫醒下车,下高铁后头还有点晕沉。
刚扫完出站证件,季夏书包夹层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季夏轻抬腿将书包放好,伸手摸索出手机。
“到了?”
“嗯。”季夏有些意外,因为李居言时间掐的很准。
况且,
季夏下意识看了眼表,现在下午三点左右,他这是不用上课么?
对面的李居言淡嗯了声,缓慢出声,“平安到达就好。”
季夏应声,顺着人流朝前面走着。
那边依旧没有挂断电话,短暂沉默之后,李居言蓦地轻啧了一声,好似在苍茫晚空中忽然觅到星光,声音有种浸透灵魂的低磁清冽。
“季夏,回头。”
季夏闻言脚步微顿,脊背僵直两秒,某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蓦然间破土而生。
她回过身,视线很快定格。
李居言站在身后的人群,看着她笑,笑得肆意明烈。
明明周围有很多人,偏偏那一瞬间,她只能看到他。
第二十八章
李居言顺着人流朝季夏走了过来。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垂落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季夏眼底泛起星点明采,出声时却又不见波澜,“李居言, 你怎么来了。”他顿了下,没等李居言回答又问道,“现在不应该是在上课么?”
“请假了,现在上不上课现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李居言说时语调慵懒,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垂眸望着季夏, 忽然间发问,“没喝水?”
“嗯?”问题来得突兀, 季夏一瞬茫然后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嘴唇都干了。”李居言看了眼季夏泛白的唇。
李居言同她并肩,侧目轻声道, “走吧, 去买水。”
自动贩卖机前排着一个人,季夏站在李居言前面回头看他。
季夏抬头望着李居言, 问出心中的问题, “为了过来接我, 所以请假过来?”
李居言朝她笑了下,酒窝在面颊上落下淡漩,不假思索嗯了声, 稍一俯身凑近, 好似粗略打量了下她, “这次倒是挺聪明。”
骤然间拉近距离,熟悉的清冽冷香随之沁入鼻息, 季夏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心间像是绷紧的弦。然而她刚想往后退几步, 李居言便淡淡移开视线,朝季夏身后缓伸出手。
“矿泉水?”他漫不经心发问,声音低磁动听。
季夏很快转过身,“矿泉水,要不我来吧。”
李居言轻啧了声,手指在屏幕上利落地操作起来,“不用,都帮你买好了。”
两人刚走出高铁站,一连遇到好几个招揽客人的司机,李居言眉头微拧,整个人写着不加掩饰的排斥。
“到底还要我拒绝几遍。”
午后烈日灼灼,几个揽客司机汗意半浸衣衫,几分刻意讨好挂在脸上,为生计左右奔波忙碌着。
阳光在某处玻璃折射过来,季夏不由得半眯了下眼睛,对于李居言的话她未做评价,只轻声道,“可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工作。”
所以他们不能太在乎旁人脸色。
李居言淡淡应了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只偏头不经意地问起,“我们现在去哪呢?”
“回学校吧。”季夏的手搭在书包带上,接着补充,“本来就想着要回学校的。”
“行。”李居言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浏览起导航,头也没抬地问道,“怎么去,坐地铁?还是公交?”
“为什么不打车呢?”季夏有些疑惑,因为他刚好排除了她的首要选择。
李居言闻声手指一顿,下巴绷地有些紧,最终只沉落下三字,“不喜欢。”
两人最后选择上了地铁,中央空调的冷气很快吹散粘腻躁热,这一班地铁人没有那么多,季夏靠坐在地铁座位,分出几分思绪想着事情。
她很意外李居言会来。
至于原因,他不曾明说,但好似一望而知。
季夏不自觉咬起唇,某种情绪挣扎着滋生,却在耳畔忽然传来的微凉触感中被打乱个彻底。
右耳被身侧人轻塞了蓝牙耳机,慵懒低缓的英文歌顺着耳蜗悠然流淌。
李居言侧目看她,桃花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低声道,“别发呆了,一起听歌吧。”
季夏下意识摸了下耳机,轻应了声。
余光却敏锐感知到周围几道女生灼灼打量的视线,身为当事人的他只轻阖眼皮专注听歌,利落干爽的额发下眉眼清然,一副全然未觉的样子。
不在乎,不搭理,随心所欲。
一直都是如此,保留着独有的意气清傲。
二人回学校的时候,刚好是上课期间。
季夏停在教室门前低头看了眼腕表,还有不到三分钟下课,“还有三分钟,要不我们待会进去?”
李居言微挑了下眉,淡淡看了季夏一眼,“行啊,我无所谓。”长臂慵懒搭在窗台,朝季夏琅然笑了下,“三分钟刚好可以聊聊天。”
季夏走到他身边。
“聊什么?”她淡淡道。
他问起,“怎么突然想着去南城?”
季夏一时不语,只转过身轻轻散了口气,坦白道,“去看我母亲。”
李居言下意识反问出声,“你母亲不在b市么?”
“没有。”季夏闻言牵了下唇角,平缓出声,“她过世好久了,我昨天去看她。”
李居言闻声片刻失神,默了几秒后,声音放地很轻,“原来是这样。”
“嗯。”季夏安静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再多言,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