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希音就在经历被她煎熬的过程。
年迈的诅咒师打量她几眼,话语中流露出令人发指的恶意:“你这么年轻,虽然没有术式,但光从咒力量来说,应该也摸到一级术师的门槛了,和我年轻时差不多,难得还这样美貌,好好利用,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老婆子我会珍惜地使用你……现在,把弓丢下!”
她暴然一声厉喝,用手中刀片在怀中小女孩的脸上又狠狠划了一道。
懵懂的小姑娘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花,却连疼都不会喊,那副样子实在让人难过。
希音手上一松,沉重的弓箭一声钝响掉在地上,被四口之家中的男孩小跑着冲过去远远踢到外间。
老妪满意地笑道:“小姑娘真听话,你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老婆子也不勉强你束手就擒,你只要空着手和这几个普通人过过招就好,万一运气好撑到你同伴来救你,那你和他们就都能得救了。”
说完,她把怀中的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放到地上,轻轻推了她一把,“乖乖,去和这个漂亮姐姐玩吧,羸了的话,奶奶给你糖吃。”
似乎接收到了某种讯息,呆立在一旁的夫妻俩也就近抄起趁手的东西向希音袭攻过去。
老妪在旁边抱手看着,心中盘算,这女孩子心慈手软,肯定下不了重手,就算下重手也没用,被她操纵的人偶只要手脚能动就不会停下……这种战斗持续下去无疑极耗心力,比起咒力量,更快被削弱的是意志力。
她讲解自己的术式时,十句话里有九句是真的,唯独最关键的一点说了谎,她的操纵术除了被咒力量限制,也和意志力有关。
她只提咒力,这个女孩子就会为了节省咒力苦苦支撑,等过了那个临界值……
她唇边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她就能如法炮制地用她去对付底下那个更难缠些的少年人了。
一分钟后。
老妪双目圆睁,不可思议道:“你们这届咒术师怎么回事,一点都不顾及普通人吗?”
“你居然用丝线把这几个人的手脚筋都割断了,这样就算被送去医院也会有后遗症的,小姑娘心太狠了吧!”
希音手指上套着流光,微皱着眉头,无奈道:“怎么能这么说呢,咒术师以保护普通人为已任,我虽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却也觉得因为自己的软弱让别人受到更大伤害是无法原谅的事呢,这已经是无奈中的最佳选择了。”
诅咒师的操纵术确实厉害,希音割断了那家人的手筋,他们还试图冲过来用牙齿咬她,到最后她就只能把他们的脚筋也一并割断了。
就算这样,他们爬在地上也在用四肢挪动,试图靠近她,好在已经无法构成威胁或者伤害他们自己了。
见希音站在横倒一地的傀儡中央,脸上的神情平和柔顺,看不到一丝动摇,老妪面皮抽动,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从容。
嘁,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女孩子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脑子很拎得清心也狠。
这一辈的年轻人,果然了不得。
心知大势已去,她脸上的得意尽皆散去,只余一片萧瑟,老态毕现。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老婆子技不如人,也没你心狠,栽了栽了。”
老妪双手交握在一起向前伸去,一副放弃抵抗的姿态,“我看你也不想欺负老人家吧,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你把我绑住好了,不要太粗暴。”
她这样依赖术式的术师,一旦没有使用的傀儡,就完全陷入劣势了,况且年老体衰,拼体术也完全没有优势,束手就擒是明智的选择。
希音一声叹息,轻声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下面的咒物也是你放的吧?给许多人添麻烦了哦。”
“鱼饵而已,用来钓鱼的。”
看着希音走近过来,伸手要制服她,老姬手掌一翻,用和之前迟缓速度截然不同的敏捷带起黑色刀片向她划了过去!
“我知道像您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肯定会留一手。”
金属交击,一声脆响,刀片被流光打到一边,撞到墙壁上。
“您在上面抹了毒吧,被割到会死吗?”
老妪的瞳孔收缩如针,望着抵在自己喉头的尖利护甲,虽然担心呼吸的动作略大些就被割伤,却不敢不答。
“怎么会……顶多让你动不了而已。”
希音好脾气地,商量似地同她问:“差不多了,你应该没有其他招数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老妇人颤声回道。
希音垂眸望她,温柔道:“你跪下,手背到背后。我的耐心也不是无限度的哦。”
不听她的话,就算不会死,想必也免不了皮肉之苦……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啊。
老妪心里苦笑,忍着屈辱跪到地上。
她这样的诅咒师,倒是有仔细研究过咒术协会和咒术师们的行事作风,她知道自己会被押送去协会审判,但是她的术确实好用,想必协会也不会不给她‘卖命’的机会……
如此想着,她彻底没有了抵抗的心力,驯服地把双手背到身后。
“失礼了。”
年轻美貌的少女咒术师知节守礼,想必出生世家,就算到这种时候依旧不肯丢下风度,让老妪不由感到安心。
她看到她绕到自己身后,手搭上她的肩膀,俯低身体,在她耳边疑惑地问:“你做这些事,伤害别人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难过,一点都不觉得痛苦呢。”
什,什么?
“完全坏掉了吗……就算只有一点,一点也好,我也能说服自己原谅你啊。”
像有一阵轻风拂过脖颈,再接着,老姬眼中的世界突然开始翻转倒腾,等停止时,她居然看到那少女低垂着眉眼,恣意温柔地向自己投来注视的模样。
我的头,被割掉了啊!
老妪的眼珠在眼眶中疯狂打转,竭尽全力要找自己的躯体。
希音蹲下去帮她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如愿见到自己罪人般跪伏在地上,失去头颅的身体。
血迹像溪流般蜿蜒于地面,她张大嘴,双目暴突,发出没有声音,撕心裂肺的哀嚎。
“你在负一层放的饵,钓来我们之前,就已经害死十多个人了。”
魔女温柔地解释:“还有这一家子,本来就受了惊吓,现在变成连我都要头痛的烂摊子了,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稍微为自己做的事,负点责任吧。”
*
不幸中的万幸,诅咒师殒命之后,术式自动解除,伤员因为体力消耗和失血过多,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希音挂了个电话给硝子,请她务必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让夜蛾同意她来现场一趟。
之后,她看着满屋狼藉,有些头痛报告要怎么写。
丝线造成的伤害好在创面细窄,横尸遍地的场景看起来可怕,其实已经不流血了。
麻烦的还是那具头首分享的尸身,就算是诅咒师,也不是想杀就能杀的,她起码得在报告书里写上‘迫于无奈、战况激烈’之类的字眼解释。
否则……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处分,但免不得被打上个心性不定,留待观察的标签,况且,况且也不能不考虑男朋友的感受啊!
希音想到这里,不由头痛。
她环顾一圈,先把倒在地上的小女孩扶起来擦净脸上模糊的血迹,想了想,又去拿了伏原手中的匕首。
十分钟后,夏油杰解决了地下室里的诅咒,成功回收咒物返回上层找到女友时,看到的是副令他心惊的场景。
横倒在地上的伤员几乎让房间没了下脚的地方,粗略望去,身上的伤痕与其说来自诅咒,倒更像是被咒具所伤。
最可怕的是,居然还有具断了头的老妇尸身,夏油杰心神俱震,脚下不由急促起来。
绕过遮蔽视线的货柜,他看到女友倚靠在椅上,单手支着额头,满脸的失神迷惘。
她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红血液顺着苍白指尖滴落到地上,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才用涣散的眼神向男友投去视线:“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呢。”
夏油杰愣了几秒,瞳孔收缩,悚然道:“你是被普通人袭击了吗?”
第26章
赶到现场收拾残局时,硝子有些意外。
横倒在地上、血泊里的伤者看起来可怕,真上手治疗起来倒是顺畅简单。
值得一提的是,现场最体面的是个老妇人的尸身,干干净净一丝伤痕也无。
唯有被丝线割下的头颅,像是见到了什么地狱般的景象,神情扭曲得厉害。
希音也很狼狈,手臂和腰都被刀割伤了,衣服和脸都沾着血,因她有那样盛极的美貌,更让一切显得触目惊心,颓靡堪怜。
这就是魔女的魅力了,明知道多半是假的,也要被她周身极富侵略性的氛围扰乱。
她缩着肩膀坐在椅上,单手捂着脸哽咽,完全看不得房间里的惨状,就好像这些不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一样。
至于夏油杰——她这个往日里还算靠谱的同期,此时满脸的担忧心痛,对地上的伤员视而不见。
“她的术太可怕了……无论我如何恳求,都不愿意解除术式。”
希音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指缝间流泄出来,微带颤抖,可怜至极,“如果我不制止她,大家就不止是受伤而已了,所以……我也不想的……”
老妪的头颅,那圆睁的眼还盯着她的方向,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夏油杰留意到硝子进来,却只能分去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把‘交给你了’的意思投递出去,就扶着女友的肩膀继续安慰起她来。
“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低着头轻声说,神情里甚至有些歉疚,“你做得很好,不愧是个咒术师。”
夏油杰确实是这样想的,希音做了咒术师应该做的事,阻止了诅咒师的阴谋。
至于受伤的普通人和督察——咒术师的第一要务永远是祓除诅咒,或者完成上级交付的其他任务,别的都只是顺带而已。
能做到当然最好,完成不了也不必苛责。
相比起来,反而是他做得不够。
明明这次的任务情报里就有提示背后可能有诅咒师的手笔。
诅咒师是,狡猾的,难以预测的,明明身怀力量,却游走在灰暗的角落和缝隙中,仗着自身优越于常人的力量肆意享受践踏秩序的快乐,是夏油杰最不屑的垃圾败类。
而他居然只顾着收服诅咒回收咒物,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害得柔弱善良的女朋友要独自面对最危险的部分。
硝子极有效率地处理完地上伤者的伤势,然后打电话叫人。
善后解释还有安抚的工作可不是她负责的。
希音勉强止住眼泪,哽咽着问她:“大家都没事吧,还有那个小女孩……”
“你以为我是谁啊,有什么好担心的。”
硝子给她吃定心丸,“顶多躺两天就好,小孩子恢复得更快,痕迹再过两天就会完全消失,倒是我们这边的督察。”
她望了眼横倒在旁边的年轻女性,“受的皮肉伤更重些,可能要多躺两天。”
一切正如希音的意料,她于朦胧泪眼中望向眉头紧锁的男友——唯独他的反应比她预测的更糟糕些。
“既然地上的那些都治好了。”
夏油杰对硝子说:“你也来看看希音吧。”
硝子点头上前,替希音检查伤口。
好友做事向来谨慎细心,就算是专业的伤痕鉴定家也很难看出她身上的伤口是自己弄的,不过所谓挚友,自然有无需言说的默契。
硝子替她治好伤,说:“流了点血,回去多喝点红糖水?”
夏油杰于是小心问:“希音,我们回高专吧。”
希音微微点头,可刚放下手打算站起来,又看见那一地,血迹狼藉的伤员,她颤抖了下,又开始哭起来了。
台上的演员之所以能那么入戏,演出得如此投入。
可能也是因为台下观众太过捧场,烘托了气氛的缘故吧?
硝子看着这对一个演,一个被演,配合默契,情投意合的恋人,咧了下嘴,点了根烟抽上。
没过多久,临时抽调来的督察带着几个医护把地板上的伤员扶上担架抬走了,硝子也没忘记嘱咐一声,“那个断了脑袋的,记得送回高专去。”
术师死后,尸体是要经过特殊处理的,防止尸变或者被有心人拿去利用。
这次任务出现的‘小意外’,到底还是被抹平了。
二年级还是分做两组照常执行任务,什么都没有变吗?
不,还是有些细微变化的。
硝子留意到,以那次任务为界限,希音也开始在群里发风景照了。
她不由对希音道:“最近很松懈嘛,你现在把事情都丢给杰一个人做了?”
希音笑了下,从手机里翻出张自拍给她看。
咒术师的视线里,硝子看到好友身后漂浮着两只臃肿灰白,像是灯盏和虫子拼接成的诅咒。
比东西更猎奇的诅咒,硝子也见识过很多次了,因此只是略挑了下眉:“哇哦。”
然后说:“这好像是半年前杰收服的诅咒吧?”
希音点头:“对,这是对敌意格外敏感的类型,现在每次出任务,杰都要把它们放在我身边。”
保护欲暴棚啊,硝子很快意识到这是上次事件的后遗症,不由有些幸灾乐祸,“你上次是怎么回事,以你的风格,应该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才对。”
那张柔弱无力的面具戴得严严实实,修行都要避开人眼的谨慎家伙。
突然割了成名已久诅咒师的头颅。
这件事成为逸闻在高专传开了,好在大家都觉得她肯定是被逼到不行才做出这种事情……说到底,再怎样性情柔弱,也是个咒术师嘛。
希音沉默了下,无奈道:“可能是最近有些压抑,自己却没留意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