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风十一
时间:2022-08-22 07:32:30

  她拨通了那头的电话,然后抿着唇,沉默无声的接受着父亲的责怪。
  “去了市区也不好好学,成绩退步那么多!”
  “考上市重点就飘了,一个暑假对你阿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你照顾小宝都不愿意。”
  “还花那么多钱,要那么多生活费读高中,还不如在我们镇上念书。”
  “你能考上市重点,小宝以后肯定也能考上,他比你聪明多了!”
  很难形容她那一刻在想什么。
  她想解释自己没有不好好学习,想辩驳自己没有浪费钱。
  可最后都只化为一声尖利的反问:
  “你凭什么说小宝考得上?凭他小学就倒数的成绩吗?”
  还是凭他被溺爱无度,从家人到长辈亲戚都疼的像个眼珠子似的?
  凭什么就觉得她的努力一文不值?
  凭什么在妈妈走了之后,不到三个月就找了新人?
  所有人都告诉她,冉冉,这是正常的。
  男人不可以没有妻子,你爸爸总要再找。
  而他没有抛下你这个拖油瓶,给你一口饭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电话那头的声音遥远又清晰。
  “男生聪明贪玩是正常的,都是我徐家的种,你都能考上市重点,小宝当然也能考上!”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
  爸爸责问够了,那头换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女声。
  问她课业怎么样,跟不上也不要勉强。
  还说现在小宝要报辅导班,家里确实有些困难,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
  这个当她继母的女人从来不责骂她,也不介入她和她父亲的矛盾,礼貌的像是眼睛里不存在她这个人。
  听徐晓冉没有说话,那头才挂断了电话。
  徐晓冉吸了吸鼻子,才觉得有点冷。
  她并没有掉很多眼泪,这个从乡镇出来的小姑娘很早之前就下定决心要珍惜流眼泪的时候了。
  徐晓冉转身之后,才看到后面有些犹豫的男生。
  提着水壶,拿着教室里没写完的复习资料,他显得有些窘迫,也不太好意思。
  只是在对上那双忍着泪水的眼睛之后,沈庄沉还是冲她笑了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的。”
  沈庄沉轻声说:“你...要不要喝点水什么的?或者...”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把拎着的水瓶递到她面前,声音朗朗:
  “或者把我这瓶水拎去用吧,洗把脸,要熄灯了,明天课业还很重,你也学的很辛苦。”
  徐晓冉没有吭声。
  年轻男生有些不自在,想了想才说:
  “其实你的语文和英语都没有发挥失常,只是数学那些难度提升了,等以后分科...”
  “我不学文科。”
  沈庄沉微怔:“啊?”
  他的性子一贯沉默软和,也并没有料到,这个上一秒还在忍着眼泪的姑娘会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回答他。
  她甚至显得很冷静:“我不学文,我想要挣钱,去高薪行业。”
  一个一点都不漂亮,甚至很庸俗的理想。
  挣很多很多钱,买大房子,留在一线城市,永远都不回县城。
  徐晓冉想,她不指望沈庄沉能够理解她。
  她太俗气了,只是一个俗人,也不聪明,学不了奥数。
  她注定不会是那个即使到了市重点高中也能稳在前三的沈庄沉。
  然后。
  她听见他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晓冉抬起头,她在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发现了和她如出一辙的东西。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聊了学习以外的话题。
  对新学校的不适应,在新班级的陌生,还有那种无处可安放的恐慌。
  整个世界是奔腾不息的巨大浪潮,而他们像是站在一条小船上孤独的两个人。
  那天的最后,徐晓冉提着沈庄沉的水瓶回了宿舍。
  她回去的很晚,宿舍女生并没有注意到她换了水瓶。
  而她也只是仔仔细细的洗了一把脸,然后就又躲在被窝里,开着小台灯熬夜补白天没写完的错题。
  哭没有用,抱怨也没有用,徐晓冉太知道这一点。
  她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庸俗又有野心,隐藏在灰扑扑的普通外表之下,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可是沈庄沉不一样。
  可是沈庄沉和她,又是一样的。
  十五岁的徐晓冉隔天去了教室,悄悄地把自己买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放在沈庄沉的课桌上。
  “以后一起看吧。”
  她对沈庄沉说。
  不懂的就努力去学,没有看过的书就想办法去看。
  她从来都不知道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但是除了努力的活着,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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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刀ovo
  最近会尽量日更到完结。
 
 
第3章 热情
  第一次知道市区的高中有晚会,是这个时候。
  第一次听说市区的高中有图书馆,可以去自习,也是这个时候。
  甚至第一次在教室用多媒体电脑放电影,也是在整个青春期。
  徐晓冉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成长,她的成绩也不再难看。
  等到下次月考的时候,她已经从掉下去的位置,爬了足足两百名回来。
  那个月,她成了班级里的“进步之星”,老师也对这个普普通通,说话很少的女生多了几分关注度。
  “谢谢你帮我补课,”徐晓冉把橘子放在他面前,“请你吃。”
  在来到市重点不到两个月,沈庄沉重新拿回第一的宝座。
  曾经对他并不熟悉的同学也记住了这个名字,甚至于好运的当了他同桌的徐晓冉。
  徐晓冉并不在乎,她知道自己被沈庄沉帮了很多。
  年轻温和的男生犹豫了下,才摇摇头:“主要还是你自己很努力,而且,你也很聪明。”
  徐晓冉惊讶的看着他:“真的啊?”
  她的语气还算活泼,听起来像是玩笑。
  可是沈庄沉不会和人开玩笑,他只是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
  “你能这么短的时间就爬这么多名,哪怕是你不太擅长的科目,你是真的很聪明。”
  沈庄沉的话并不多,但是看着她的目光很认真。
  他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和谁关系都不亲近,但是对谁都足够耐心温和。
  你会很轻易的就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
  大人们夸奖女孩子的时候总是会说“你很踏实刻苦”,而对男生更多则是“聪明却贪玩”。
  沈庄沉说:“你是真的很聪明。”
  徐晓冉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谢谢你。”
  十五岁的徐晓冉并不知道,她以后还会听到很多遍。
  由十五岁的沈庄沉起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真心实意的夸奖她,赞美她。
  十五岁的徐晓冉,只是第一次收到了一个认同,喜不自胜。
  高中生活很枯燥,学习也是。
  徐晓冉在班上渐渐有了朋友,她本来就活泼,也并不是安静内敛的性格。
  那些在她身上的县城烙印看起来似乎越来越浅,她也越来越像是一个“市区孩子”了。
  但是徐晓冉知道。
  她不是的。
  每次在放长假的大巴上,和沈庄沉一起回去时。
  亦或是在县城唯一一家书店碰到对方,聊聊最近看的书,碰到以前的同学。
  有一半的同学去了职高,还有的在县城高中,能走出这里的寥寥无几。
  升入高三的那年寒假,他们在新华书店聊天,却又碰到了初中同学。
  是徐晓冉先看到的。
  对方也曾经是班上中下游的同学,性子安静腼腆。徐晓冉记得,她的手很巧,会叠很精巧的纸鹤。
  徐晓冉有一天独自在教室学习时,曾撞见过对方,偷偷把一罐子叠好的纸鹤放到沈庄沉的抽屉里。
  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看到。
  而此刻,他们站在这里,看到的却是这个文静腼腆的女同学,一只手抱着小孩儿,比以前更瘦了。
  她站在幼儿区选着什么,衣服都是成熟俗气的大人款式,又和旁边的书店售货员讨价还价。
  “一本破书都要二十多块,抢钱呐?”
  女声尖利而不满:“不知道怎么要这么贵,挣点钱不容易,不能便宜点吗?”
  售货员不耐烦的解释着书店不会调价,态度坚决。
  女生悻悻的打消念头,唉声叹气的挑选着儿童绘本,然后,抬起头。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老同学们,他们也看到了她。
  徐晓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后者却已经主动开口。
  “你们这是暑假回来?”
  女同学笑了笑,满脸的笑容陌生又熟悉:“还得是你们有本事,去市区读书和这儿很不一样吧?”
  “我初中读完就没读了,读也只能读我们这儿最差的高中,没这个必要。”
  “现在就在打打零工,也不错啊。这不是我儿子,是我弟弟,我妈上班忙,孩子就交给我帮忙带了,也算是提前熟悉结婚以后的生活嘛。”
  她抱着的小孩儿突然哭闹起来,女生顿了下,极其隐蔽的流露出几分窘迫,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打扰你们了啊,我先回去做饭,改天有空再聊。”
  对方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徐晓冉还看着她的背影。
  好半晌,她才轻轻开口:“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
  像是对沈庄沉说,也像是对她自己。
  很多人天生是没有选择权的,她十二岁的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像是你能当小孩子的期限,也并不取决于年龄,而是你的家人愿不愿意让你当一个孩子。
  如此简单和轻易。
  她转过头,听到沈庄沉说:“我也觉得。”
  “......”
  “当年她叠了一罐子千纸鹤,悄悄放到你书桌了,你后来怎么处理的?”
  “我还给她了,和她说,等考上高中再给我。”
  沈庄沉静默片刻,才又说:“我不应该说那句话。”
  “没有应不应该,”徐晓冉说,“对当时的她来说,确实有激励作用,阻碍她的人不是你,是她的家庭。”
  “有些人生来在平坦的路上,有些人生来在泥沼。”
  徐晓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慢慢说:“如果你在泥沼里,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不被同化,不被拽下去。”
  无法感同身受的去责怪一个人和人本身的愚昧无知是一样的值得反思。
  徐晓冉也站在这个路口,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要花上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她才能够挣脱这潭泥沼,才能去帮助别人挣脱它。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徐晓冉看向他,清秀的脸上露出笑容。
  她总是活泼的,大方的,却很少有这样真心感谢着谁的时候。
  徐晓冉真诚的说:“我永远感谢你,沈庄沉。”
  我永远感谢你,沈庄沉。
  像是在一次次的补习中,像是在老师询问意见后却坚持要和她当同桌时。
  像是在学校活动里给她递水加油,像是每年都和她一起回到这个县城。
  人一生有很多个三年。
  但是属于每个人最珍贵的三年,只有一次而已。
  四个月之后,高考来临。
  徐晓冉如愿以偿的去了离家最远的城市,在北京。
  而同年,沈庄沉也以竞赛保送生的身份,如愿的去了最高学府。
  巧合,或者也并不是巧合的是,他们又在一个城市。
  *
  后来。
  徐晓冉后来有那么几次,去回忆和复盘整段感情的开始。
  如果在那之后,他们没有在一个城市,没有报团取暖,没有走向相爱,会不会现如今有更好的结果。
  可是她想了又想,又觉得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后悔可言。
  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两个人吃一个馒头都有说不完的话,通勤时间哪怕两个小时都不觉得辛苦。
  毕业时候穷的租住一个那么小的房子,也照样满怀热情和理想。
  “我们以后肯定能住上大房子,再攒个几年的钱,就足够在这儿付个首付,慢慢还贷了。”
  沈庄沉只是合上书,笑着道:“要不要做个规划,列个表格?”
  徐晓冉笑嘻嘻:“你不嫌麻烦就来啊,正好也算是对以后的人生有个清晰的规划。”
  “我们俩现在月收入都是两三万,但是年底还会发奖金。照这个升职速度下去,攒个首付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她满怀理想,兴致勃勃的规划着新生活。
  而沈庄沉只是温和微笑着看她,目光里充满了让人欣喜的包容和认同。
  没有人比他们更相爱。
  可是后来。
  后来。
  后来是怎么的就把婚姻过成那个样子了呢?
  争吵。
  争吵。
  无止境的争吵。
  最亲密最熟知的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什么刻薄说什么,怎么难看怎么扎心窝。
  她对沈庄沉尖酸刻薄的讥笑:
  “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别做梦了,你就是挣不到钱还要面子的废物!”
  沈庄沉沉沉的看她两眼,也直掀她伤疤:
  “你家里就你自己,离开这个家,你觉得自己还有地方可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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