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兴壬城府深沉, 老奸巨猾,在原东厂提督冯敬忠伏诛前, 借以“保护”之名豢养了一大批隐秘的杀手。这些杀手大多是成年前便被净身的孤儿, 虽然是阉人身,但并不全都入宫为宦, 甚至一大部分都是潜伏在宫城以外,所以更神秘莫测, 难以被彻底查获。
冯敬忠倒台后, 田兴壬闻风而逃, 带走了不少潜伏在宫外的杀手。齐岷派人查过那段时间皇城里失踪的男性, 大致有一百人。换而言之,跟着田兴壬一起逃走的东厂余孽, 应该在一百人左右。
一百人,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有问出田兴壬的下落?”沉吟少顷后,齐岷发问。
辛益摇头, 道:“头儿也知道,这帮人口风忒紧,而且姓田那厮比狐狸还狡猾, 不可能随便暴露行踪。不过,就那头目的反应来看, 人应该离登州不远。”
齐岷微微垂目, 又问道:“昨日那些黑衣人呢?”
辛益眼神微变, 道:“头儿所猜没错,那帮杀出来的黑衣人并非东厂余孽,而是程家的人。”
昨天回城以后,辛益第一时间彻查那拨黑衣人的行踪,发现其中一人正是程家家丁。并且,有人目睹程义正当天离开了登州城,去了云盘山。
思及昨日送辛蕊回府的正是程义正,辛益心里多少有点震愕:“头儿,难道程家跟田兴壬……”
齐岷不多言,只道:“查一下皇后吧。”
辛益更是一凛。
皇后刘慈祖籍京城,母亲程氏乃登州人,如今这登州城里大名鼎鼎的纨绔程义正,便是程氏长兄膝下唯一的儿子。
换而言之,皇后乃是程义正亲之又亲的表姐。
前日在永安寺,东厂余孽设局行刺,程义正率人搅局,甚至放出暗箭,趁乱劫车,以至齐岷、虞欢二人失踪整宿。如果这二者确实存在关联,那在背后唆使东厂余孽刺杀虞欢的,十有八九便是皇后了。
辛益思及这一层,毛骨悚然:“王妃可是万岁爷点名要的人,皇后竟敢派人行刺?勾结的还是东厂人?!”
齐岷仍是那副漠然脸孔:“让你查,没让你妄下结论。”
辛益抿唇,应是后,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头儿商议。”
“说。”
“昨日贴出寻人启事后,有不少父母前往府衙认领孩子,我看着奇怪,便多问了一嘴,才知道登州这半年来丢了不少孩子,而且——”辛益喉头一滚,低声,“丢的全是男孩。”
齐岷掀眼。
辛益脸色凝重,接着道:“据登州衙役说,走丢的这些男孩最小的只有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前前后后,共计丢了十几个。知州大人扛不住舆论压力,派人彻查,可惜一直没能查出结果,倒是有人私下议论,说在程家别庄里看见过一批孩童。”
齐岷眉峰一敛:“可是丢的那一批?”
“说不准,”辛益摇头,道,“程家在登州势大,知州大人也要让上三分,因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没法入庄详查。”
“入庄查人,要什么证据?”
辛益哑然,按理说,衙门要想入权贵家里查案,有的是“旁门左道”可走,根本用不着什么确凿证据。
比如程家这事,知府只需要借个宴饮的机会登门,查一查是否有孩童一说即可。
可是,登州府衙没查过。
辛益抿唇,说道:“知州王大人,是程家家主的学生。”
齐岷眼神冷峻。
辛益道:“头儿,入城那日,程义正说要请头儿去府上坐坐,咱要不借着这个机会,把孩童走失一案查一查?毕竟这事儿很可能也跟田兴壬有关。”
辛益这么提议,一半是关心那些孩童的下落,另一半也是为全私心——如果登州一直有案子在,那齐岷自然就会下令在登州城里多待些时日了。
齐岷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叫张峰传信,召一批人回登州。”
辛益精神一振,心知事成,朗声应是。
便欲往外,忽又听得齐岷道:“王妃可在府里?”
辛益怔道:“当然。”
虞欢虽然不算犯人,但并没有恢复自由身,此刻不在府里,能在哪儿?
齐岷:“跟我去一趟。”
“?”
辛益费解,抬头看齐岷往外,不敢迟疑,匆忙跟上。
*
七月流火,暑气渐消,晨风吹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辛蕊气势汹汹地走过抄手游廊,吓得路上的丫鬟们瑟瑟发抖,等人走后,忙来交头接耳。
“六小姐这是怎么了?脸青成那样?”
“看方向是朝客院去的,八成是为着齐大人和燕王妃那事儿吧?”
“齐大人和燕王妃?他俩有什么事儿?”
“嗐,你还不知道?城里都快传遍了,说是前天夜里他俩孤男寡女,独处荒岭,在云盘山上……”
“噫,老天!”
“……”
“啪”一声,辛蕊霍然推开房门,阔步走入屋里。
春白正在给虞欢上妆,闻声从屏风那头绕出来,又惊又恼:“辛姑娘,你怎么能门都不敲便进来了?”
辛蕊趾高气扬:“这是我家,我为何要敲门?”
春白气结,眼看辛蕊直勾勾盯着里间,大步走来,忙上前阻拦,却被辛蕊抓起胳膊拽至一边。
“辛姑娘?!”春白愕然。
辛蕊气冲斗牛,阔步入内,看见坐在镜台前梳发的女人后,身躯微震。
晨风吹拂槛窗上的婆娑树影,深浅不一的光痕簌簌而动,虞欢一袭绫裙,披发而坐,黑亮柔顺的一头长发披散在烈火一样的绫裙上,衬得那皮肤雪一样的亮白,嫣唇如丹,秋瞳剪水,寥寥一眼,清波曳曳,令人神魂颠倒。
辛蕊痴看着,呼吸一窒。
这世上,竟然能有女人不施粉黛,而美丽动人至此!
辛蕊一时又气又呆。
虞欢慵懒地梳着手里的一缕青丝,见辛蕊半晌不吭声,便主动道:“有事?”
辛蕊神识归位,脸孔重新板起来,然而气势相较先前,已是大打折扣。
“你,是不是在勾引齐大哥?”辛蕊色厉内荏。
“嗯。”
“?!”
辛蕊瞠目!
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春白听得虞欢这一声“嗯”,头皮发麻,忙来借着梳妆的由头打圆场。
辛蕊愣在原地,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又是半晌,才梗着喉咙开口:“你,都是怎么勾引他的?”
春白握在手里的梳篦一顿,便想着该怎样替虞欢圆,忽听得当事人淡淡问:“你要学?”
辛蕊忍辱嗤笑:“卑鄙下作的伎俩!谁要学?”
虞欢:“那你问什么?”
辛蕊:“!!!”
屋里一刹安静,辛蕊瞪着虞欢淡定而美丽的脸,深吸一气后,质问:“前日在云盘山,你和齐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欢伸手在妆奁盒里挑胭脂,似想了想,然后故意拖长语调:“发生了什么……”
辛蕊被折磨得心如火焚:“你跟他究竟有没有做苟且之事?!”
虞欢拿出一盒胭脂,道:“做了一半吧。”
“一半?”辛蕊怔忪。
虞欢嗯一声:“他好像不太行。”
辛蕊更一懵,反应过来后,悚然:“什么不太行?!”
虞欢打开胭脂盒,拿给春白,语不惊人死不休:“底下不太行。”
春白哆哆嗦嗦地接过,听得辛蕊哆哆嗦嗦地重复:“底、底下不太行……?”
然后火冒三丈:“你胡言乱语什么?齐大哥怎么可能不行?!”
虞欢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我记得,他以前是冯敬忠的干儿子?”
“那又怎么样?”
“冯敬忠是太监。”
“可齐大哥又不是!”
“他已年有二十六,这么多年来,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童男子。”
“他、他童男子……那是他洁身自好,为人正派!”
“那我亲他时,他为何不推开我?”
“……”辛蕊愕然。
“亲完以后,他也没有来呵斥我。”
“……不可能!”辛蕊五雷轰顶,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悲痛虞欢跟齐岷已有过肌肤之亲,还是悲痛齐岷有残缺之嫌,悲愤中,放声道,“齐大哥英勇无匹,举世无双,绝对不可能是太监的!”
话声甫毕,耳后传来一声厉喝:“辛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众人大惊,辛蕊回头看去,惊见辛益黑着脸站在房门口,后面跟着的人身形高大,气场煞人,正是齐岷。
辛蕊脸色惨白。
“你给我出来!”辛益无地自厝,上前拽起她往外。
春白捧着胭脂盒呆在原地,眼看辛氏兄妹离开,齐岷举步朝里间走来,本能地放下胭脂盒:“奴婢去外面看看!”
说罢,风一样地溜了。
*
屋舍外,辛益拽着辛蕊胳膊一路疾走,及至离开客院,方才撒开手。
辛蕊一个趔趄,差点撞在廊柱上,气恼道:“你干什么这么凶啊?!”
辛益指着她:“你还好意思说我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你不知道?!”
“我……”辛蕊理亏,又恨又委屈,“那我不还说他英勇无匹,举世无双嘛!”
“你!”辛益一拳头挥起来,又落下,“咚”一声砸在廊柱上。
辛蕊抱头,知道他就是做做样子,舍不得打骂自己,心里松一口气,探头出来:“二哥,你就给我句实话,齐大哥是不是那种人?”
辛益扔来一刀眼。
辛蕊撒娇:“是不是嘛?!”
“是个屁!”
“你亲眼所见?”
“你今天就是欠抽是不是?”
“你不肯正面回答,那就是没有见过了?”
“我!”辛益气结,想起相关的事情,耳根莫名涨红,“你简直不知廉耻!”
“我就不知廉耻这一次怎么了?万一他要是那什么的,那我岂不是要做活寡妇了?”
“你倒是挺会未雨绸缪啊?”辛益气极反笑,指着她半晌,心知跟这臭丫头是说不通的,咬牙认输,“行,见过,齐全着呢。满意了吗?”
辛蕊眼睛一亮:“都,齐全的?”
辛益:“……”
齐岷身材威武,相貌英俊,然而身边多年没有女人,那方面的事情不是没被人怀疑过。一次在郊外执行任务,众人一块在树角撒尿,辛益就挨在齐岷旁边,提裤头时,偷瞄了一眼。齐岷岂止是齐全,那伙计,可比兄弟们的要大上一圈。
辛益回忆完,老脸臊红,瞪回辛蕊。
“不知廉耻!”
说完,拂袖而去。
*
却说三人去后,屋舍里针落可闻,虞欢坐在镜台前,手里仍握着象牙梳篦,梳发时,能听见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朝着这边走来。
很快,停在身边。
“王妃对我是不是太监,很感兴趣?”齐岷的声音落下,听不清是什么情绪。
虞欢看着铜镜,没抬头:“一直很感兴趣。”
铜镜明亮,映着齐岷的腰身,革带上佩着玉,光泽被晨辉映照,与衣袍前绣着的波涛纹交相辉映。
虞欢心头一动,盯着那一处。
齐岷身上气压明显骤降,下一刻,虞欢下颔吃痛,被迫仰起脸来。
晨光漫射,齐岷的眼睛黑冷如渊:“看什么?”
虞欢下颔被他掐着,痛得颦眉:“大人知道男人掐女人下巴的时候,是要做什么吗?”
齐岷不语。
虞欢忍着痛,微笑:“我想看,接下来的事情,大人能做吗?”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表面):看什么?
指挥使(内心):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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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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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现在便去满足你。”◎
日光荧荧, 乍来的风吹得彼此眼底光影纷乱,齐岷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目光幽深。
虞欢有一张足以魅惑所有男人的脸,这一点, 齐岷一直知道, 也承认。
现在,这张被誉为“大周第一美”的脸被他捏在手里, 蛾眉深颦, 琼鼻微皱,眉眼被凌乱的发丝遮挡着, 令那勾人的桃眸看起来无辜又脆弱,脆弱又妖媚。
齐岷想,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别的男人, 此刻恐怕都会折服在这个眼神之下, 会甘心如她所愿, 低头向她证明自己究竟“能不能”。
可是,很可惜, 齐岷不会是、也不能是那样的男人。
“在齐某这儿,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并非王妃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