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烧,驱散着身体上的寒气,齐岷往火里扔着树枝,再抬头看时,海天相接处光泽斑斓,鱼肚白吞没灰蓝,正放着金红色的霞光。
日头该探出来了。
齐岷垂眸,沉默少顷后,扔下树枝。
虞欢是被一阵“啪啪”的声音吵醒来的,睁开眼时,看见天光朦胧,有人在敲打她辛苦捡来的贝壳。
虞欢一骨碌坐直起来,不及发作,那罪魁祸首放下贝壳,站直身。
虞欢仰头,顺着朝上看,见齐岷脸庞逆着光,下颔朝旁边一扬。
“前面。”
“?”
虞欢转头,蓦地怔住。
漫天霞光万丈,一轮火红的圆日正从海平线上冉冉升起,似金龙跃海而出,喷射出万里金芒,焚化黑夜。
虞欢瞠目,扔掉身上的外袍,朝礁石外跑去。
齐岷捡起衣袍,穿回身上,衣袍还残留着虞欢身上的体温,暖烘烘的,夹杂一丝馨香。
喉结微动,齐岷扣上革带,向前走去。
海风拂面,浟湙金波顺着海浪翻涌起伏,虞欢抱着双膝坐在沙滩上,一错不错地看着前方的日出。
云蒸霞蔚,探出头来的红日一点点离开海面,横卧在天际,烈火一样地烧燃着大片天空。
虞欢专注地看着,凌乱的鬓发被海风吹乱,衣裙飞飏,却一点都不妨碍她。
齐岷在她身后驻足,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她太安静了。
不知过去多久,虞欢说:“还是日出更美。”
齐岷看着眼前这轮看了无数次的朝日,不做声。
虞欢忽然问:“齐大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齐岷不明所以:“考虑什么?”
虞欢很直接:“与我欢爱一次。”
齐岷愣了一下,然后,气极反笑。
霞光漫天,隔在彼此间的夜幕影影绰绰,虞欢抱膝坐着,仍然很认真:“我不会纠缠你的。”
似为了表明态度,虞欢接着说:“我本非完璧,就算与你有私情,入宫后,万岁爷也察觉不了。此去京城,山高路远,旅途漫漫,你我做一次露水夫妻,有何不可?”
齐岷不回应。
虞欢说:“若是你还不放心,事后,也可以杀了我。”
有海浪拍打在远处的礁石上,卷起哗然浪声,齐岷敛眸看向虞欢,看见她被飞扬的鬓发拂乱的侧脸。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平静的神情。
“王妃对自己的性命,似乎不屑一顾。”
虞欢反问:“齐大人很惜命?”
齐岷静默少顷:“当然。”
虞欢笑了一笑。
是了,他能从罪囚挣扎成如今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为此不惜认贼宦冯敬忠为父,这样的人,当然是很惜命、很顽强的了。
“那我能问齐大人一个问题吗?”虞欢不再试图从生死的角度去劝说他,改问道,“大人为何至今都没有心上人?总不能真跟冯敬忠一样,是个阉人吧?”
这是虞欢第二次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齐岷的反应很淡。
虞欢道:“难道大人就不想体会一下有情人耳鬓厮磨,两情相悦的滋味吗?”
齐岷唇角微动,似又笑了一下。
“王妃对我有情?”
“有啊。”虞欢回头看过来,眼梢有笑。
齐岷望着前方,眼底无波,明显是不信的。
虞欢歪着头,撒娇:“大人别不信嘛。”
海浪卷来,又默默散场,一望无垠的海天已彻底亮了起来。
虞欢诚恳又狡黠:“大人可是我主动亲的第一个男人。”
远方的天色烈焰一样奔涌在齐岷眼底,疯狂,热烈,他欲言又止,哑声:
“走了。”
作者有话说:
有的男人呢,嘴比哪儿都硬,是谁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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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你,有心上人否?”◎
海风吹着齐岷冷峻的脸庞, 虞欢歪头看着,心知这次又谈崩了,指责:“大人可真是郎心似铁,不解风情。”
齐岷回答得八风不动:“王妃千金之躯, 齐某不敢亵渎。”
虞欢扬声:“是不敢, 还是不想?”
齐岷没应。
虞欢的声音顺着海风吹来:“……还是不能?”
齐岷的脚步四平八稳,半点不受影响。
虞欢似终于发觉没趣儿了, 转回头。
齐岷灭了礁石后的篝火, 站在一侧等着。
虞欢走回来,捡起自己的二十三块贝壳, 捧在怀里。
齐岷看了一眼,想起什么, 却不多言, 迈步朝树林的方向走。
虞欢跟在后面, 脚步有些慢, 最后越来越慢。齐岷回头,看见虞欢面朝大海而站, 不知在看着什么。
朝日已升上天幕,苍天破晓,不再有什么看头, 齐岷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虞欢捧在怀里的那一堆贝壳。
贝壳统共是二十三个,数量上应该够了, 硬要说缺的话,大概就缺一颗珍珠。
齐岷不知道自己所猜对或不对, 想了想, 伸手探入怀里, 虞欢忽然回头。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日出。”
齐岷微怔。
虞欢眼眸映着晨光,微笑:“谢谢。”
这一笑很坦然,不再有先前撩拨人的促狭意味,却莫名给人一种疏离感,齐岷的手僵在衣襟处。
便在这时,树林那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头儿!”
齐岷松开手。
二人转头,见得西北方向的树林后,辛益、春白领着一群人正朝这边赶来。
“王妃!”
看见虞欢,春白跟着大喊。
众人很快奔过来,关怀声吵成一片,齐岷默不作声走上前,拉开与虞欢的距离。虞欢余光瞥见,不做声,手臂被凑上来的春白握住。
春白上上下下把虞欢打量一遍,犹自忧心:“王妃,你……跟大人,没事吧?”
虞欢乖乖答:“没有啊。”
春白又看一眼齐岷,见他头上有伤,想来也不会这个样子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算是放下心来。
“这些是……”春白看向虞欢怀里的一堆贝壳。
“我的生辰礼。”
春白又一紧张:“齐大人给的?”
虞欢摇头:“我自己给的。”
春白了然,接过来的同时,困惑道:“可是王妃的生辰不是还有两个多月么?”
虞欢的生辰在初冬,大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今年年底,按虚岁算的话,虞欢该满二十四了。
“提前准备。”
虞欢说完,转身朝前走。
春白跟上,不忘笑着献殷勤:“那我也赶紧给王妃准备一个!”
齐岷正被辛益婆婆妈妈地关心着,忽听得虞欢、春白的交谈里蹦出“生辰”一词,微微侧目。
虞欢目不斜视,从人群里走过。
“头儿,你头上这伤看着不轻,要不我先拿些药给你处理一下……”
辛益边说边往怀里揣,齐岷淡声打断:“回了。”
*
中午,众人返回永安寺,用过斋饭以后,启程回城。
春白跟寺里的慧清师父讨了个大些木匣来装虞欢在海边捡来的贝壳,反复确认后,小心提问:“王妃,这些贝壳只有二十三个吗?”
春白生怕是自己弄丢了一个。
虞欢坐在车里,支额假寐着,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春白哑然,想问又不敢再问,看着木匣里五光十色的贝壳,默默关上匣盖。
马车外,队伍整装待发,齐岷听得身边哈欠连天,看了一眼辛益的憔悴脸色:“昨晚没睡?”
辛益顶着熬了一夜的黑眼圈,“啊”一声后,挠头:“这不担心头儿么?找了我一整宿。”
齐岷:“担心什么?”
“……”辛益一愣,气势开始不足,“自然是担心,头儿有没有受伤了。”
齐岷目光淡淡的,不怒而威。
辛益生硬地抽开视线:“那个,蕊儿还没找着,头儿先回,我找着她后便回去。”
齐岷转头,叫一旁的张峰:“跟着千户。”
“是。”张峰颔首。
齐岷走上前,翻身上马,前方忽传来沓沓蹄声。
众人抬头,见有人快马朝着寺前赶来,身着藏青马甲,头戴黑漆纱方帽,正是登州府衙调派来帮忙的衙役。
“吁”一声,衙役勒住缰绳,下马向齐岷行礼后,转头同辛益汇报:“辛大人,登州府衙传来消息,辛姑娘已被人送回辛府了。”
“被人送回府了?”辛益怔忪,“谁送的?”
“程家六公子,程义正。”
*
辛府外,一行人从树影后缓缓行来,程义正打马在前,勒住缰绳后,下马走至后方。
跟在后头的马车稳当当地停在石狮前,程义正便欲开口请人下车,车帘“唰”一下被人掀开来。
辛蕊下车,阔步朝府门内走,看都不看程义正一眼。
程义正不爽:“喂?”
辛蕊不回头。
程义正声音沉下:“三心草!”
辛蕊收住脚步,垂在腰侧的双手收紧,克制着不发火的模样。
程义正扯唇:“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就这样?”
辛蕊仍没回头,背对着他,昂声:“求你救了?”
“行,”程义正点头,也自知理亏,不多纠缠,“以后有的是你求我的时候。”
身后传来马蹄声离开的动静,辛蕊板着脸孔,嘟囔一声“独眼狗”后,气冲冲走回府里。
另一头,程义正没再骑马,懒洋洋地坐在先前送辛蕊回府的马车里。
扈从庆安骑着马跟在车外,朝着车窗内道:“少爷费那么大的功夫布局,好不容易得来一个跟辛六娘独处的机会,怎么就这样把人给放了?”
昨天派人在永安寺里抓走辛蕊后,程义正又来了一场英雄救美,待得把人安置在山里一处别院里,已是暮色四合。
庆安原本以为万事俱备,自家少爷马上便能遂心如意,同辛六娘你侬我侬,难分彼此。
谁知道,这俩人居然在屋里吵架吵了一夜。
庆安咋舌,越想越有些恨铁不成钢,委婉提醒:“少爷那儿不是还有一瓶合欢散么?”
所谓“合欢散”,便是令男女意乱情迷的媚药,也就是先前交给底下人,叫他们设法给齐岷、虞欢喂下的那东西。
程义正闻言,侧头看过来,右眼眼神阴冷。
“我程义正弄她,要靠那玩意儿?”
“……”
庆安张口结舌,转开头。
程义正收回目光:“齐岷那边怎么样了?”
提起这茬,庆安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斟酌着道:“软骨散在齐大人那儿不太管用,咱的人没能再寻着机会下合欢散,不过他跟王妃在云盘山里失踪一夜已是事实,辛家二郎这会儿还在山里头寻人呢。”
听得合欢散没下成,程义正先是骂了一声“废物”,而后想想,以齐岷的能力,要是那么容易被自己扳倒,估计也坐不上这指挥使的位置了。
程义正耷着眼,不甘心道:“想个办法,再给他俩添把火。”
庆安早有主意,笑道:“少爷放心,三人成虎,咱再派些人在登州城里编排两日,他跟王妃想干净也干净不了的。”
程义正微微耸眉,说道:“光只是登州城里,怕是不够。”
庆安眼珠一动后,了然,知道这一桩绯闻必须要传到京城里才能算奏效,当下道:“少的懂了。”
*
大概申时,齐岷等人返回辛府,因还要赶着去府衙里提审昨日抓获的东厂嫌犯,齐岷没进府。
虞欢没在意这件事,回客院后,焚香沐浴,换下昨日弄脏的衣物,又叫春白重新来绾发梳妆。
梳妆时,春白格外轻松愉悦。
虞欢天生肤白胜雪,且皮肤又细又嫩,稍微用力抓一下便会留下痕迹。以前燕王在屋里留宿后,虞欢身上的青痕就常常数日不消,刚才在沐浴时,春白并没发现虞欢身上有任何被掐或被吮过痕迹。
指挥使那样英武勇猛的男人,要是真跟王妃有了什么,绝对不可能让王妃这样吧?
春白如是想着,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梳妆完后,外头日影西斜,快到日落的时候了,虞欢百无聊赖,想起今日还没有喝过奶茶的,便叫春白煮上一壶,拿来院里小酌。
暮云四合,风吹着院里的桂树,虞欢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喝奶茶,看见月洞门那儿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锦衣卫。
浅浅日影随风而动,拂过那锦衣卫的肩膀,他身长大概八尺,皮肤偏白,五官看着很端正。
春白见虞欢一直盯着那儿看,便解释:“那是张总旗,齐大人派来保护王妃的。”
虞欢嗯一声,放下茶盏,指尖在石桌上绕了绕:“叫他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