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风情—— 水怀珠
时间:2022-08-24 06:49:56

  回来时,天幕已青,晚霞褪下,海风里多了丝令人心悸的寒意。齐岷在靠近树林的一处礁石后升了火,熟练地清理抓来的螃蟹、海螺、牡蛎。
  虞欢从没见过这样原汁原味的海鲜,抱膝坐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
  齐岷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把一群活生生的海物变成食材,扔在篝火上烤起来。
  虞欢便又看向火光里的烤架,神色很怀疑。
  “能吃吗?”
  “吃不死。”
  虞欢乜他一眼。
  齐岷眉目不动,手里拿着烤螃蟹的树枝,淡然地烘烤着自己的杰作,不久后,蟹身开始变色,鲜香飘开来。
  再然后,底下烘烤着的海螺、牡蛎开始发出“噗噗”声响,香气随之散开。
  虞欢已有快一日没有进食,闻得这香,喉咙里立刻“咕咚”一声。
  齐岷泰然依旧,烤熟螃蟹后,就着树枝拿给虞欢。
  虞欢伸手,却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齐岷看着她那副呆样,拿回来,拔出绣春刀。
  齐岷娴熟地拆卸下蟹爪、蟹钳,拆下来的部分,一样样地放在绣春刀刀刃上,拆卸完后,齐岷就着刀递给对面。
  虞欢看着刀刃上一溜儿的烤蟹分肢,一样一样地接过来,放在面前的石头上。
  齐岷收刀回鞘,开始拆卸另一只烤熟的螃蟹。
  虞欢低头,拿起一条蟹腿开始吃,蟹肉嫩滑,肉质鲜美,入口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虞欢讶异地看向齐岷。
  火光跃动,齐岷背对着鸦青色的天幕而坐,脸庞被淡淡月光及火光映照着,眼尾的那一颗泪痣清晰勾人,唇抿着,唇窝里落着阴影。
  虞欢问:“齐大人懂厨艺?”
  齐岷没有要谦虚的意思,淡淡“嗯”一声。
  虞欢想起上次在城郊茶铺里他煮的那一壶奶茶,又说:“也很懂茶艺。”
  这是很肯定的语气,齐岷便没有再出声。
  虞欢仰慕地道:“齐大人什么都会,莫非是天神降世吗?”
  “不是。”
  “那有什么事情,是齐大人不会的?”
  “没有。”
  虞欢心知被敷衍,腹诽无趣,又拿起一条蟹腿,说:“生孩子总不会吧?”
  齐岷停下剥蟹的动作,看过来。
  虞欢开始乖乖吃蟹肉。
  用完这一顿丰美的晚膳后,夜幕彻底覆压下来,海风渐大,虞欢望向身后黑黢黢、阴森森的树林,问齐岷还要不要再入山。
  云盘山地势太复杂,入夜后,更难分辨方向,何况深山里还有野兽出入的可能,齐岷不多思忖,回:“天亮再说。”
  虞欢求之不得,拔腿朝礁石外走。
  “去哪儿?”齐岷皱眉。
  “捡贝壳。”
  虞欢说完,人便消失在礁石后,齐岷跟着走出来,坐在外侧礁石上,看她在月光下的沙滩上玩耍。
  “能劳烦齐大人帮我捡一块没有斑纹的贝壳吗?”
  “齐大人,再帮我捡一块红色的贝壳吧。”
  “齐大人,不是说贝壳里会有珍珠,为何我的这些贝壳里都没有?”
  “齐大人,可以送我一颗珍珠吗?”
  “……”
  齐岷人虽然坐在礁石上,却片刻清闲都不得,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加入了一块捡贝壳的行列。
  月光朗照着沙滩,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海边,虞欢拨弄怀里满当当的美丽贝壳,拿起一块色泽冶艳的火焰贝:“大人以前在海边生活过?”
  齐岷并不回避:“嗯。”
  “可是奉天府并没有海。”虞欢漫步走着,说,“大人是被流放以后,在海边待过?”
  “王妃对我的过往很感兴趣。”
  “是啊。”
  齐岷不做声,弯腰,从沙地里捡起一块微闪着银光的什物。虞欢在前方走着,径自道:“小时候,母亲带我回章丘,说章丘的东南方向便是大海。我没见过海,缠着母亲带我来看,母亲非说要等我长大。现在我长大了,很大了,带我来看海的却是大人你。”
  海浪起伏,齐岷走在湿濡的沙地里,不中她的圈套:“世事本无常,王妃若有遗憾,日后可前往章丘与令堂一聚。”
  虞欢淡声:“可是第一个带我来看海的人,永远不会是母亲了。”
  齐岷沉默。
  虞欢走在月光里,说:“日后我看见大海,想到的只会是大人你。”
  海风吹拂着虞欢纤瘦的背影,齐岷转开头,看向夜光涌动的海面:“缺憾比圆满更能让人铭记。”
  虞欢踩着沙滩,道:“可我不喜欢缺憾,我喜欢圆满。”
  齐岷不再做声。
  海浪袭上岸来,在一丈开外的沙滩上卷起浪花,虞欢转过身,看见齐岷佩戴在腰间的玉佩。
  “大人佩戴的玉,是令堂送的?”
  “嗯。”
  齐岷缓步往前走着,虞欢看那块熟悉的玉佩,倒着往后走。
  “是令堂留给大人的遗物?”
  “对。”
  虞欢想起上次对那块玉佩所做的事情,惭愧说:“抱歉。”
  齐岷眼眸垂着,没回应。
  虞欢继续聊:“令堂有几个孩子?”
  “我一个。”
  “我们一样。”虞欢莞尔。
  “不一样。”齐岷否认。
  夜色笼罩着齐岷沉静的脸庞:“齐某孑然一身,王妃亲人尚在,生死存亡,全在于王妃一念。王妃既然喜欢圆满,便不该作茧自缚。”
  虞欢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笑笑:“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今夜以后,万岁爷还愿不愿意宽宥我?”
  齐岷蹙眉。
  虞欢环视被夜色吞没的山林、大海:“孤男寡女,荒郊野岭,今夜以后,世人眼里的你我会是什么关系,大人没想过?”
  齐岷神色静默,明白虞欢的意思,她是想说,就算他没有跟她发生什么,今夜独处的事情传开以后,世人一样会非议。
  齐岷很平静:“清者自清。”
  “是吗?”
  虞欢收住脚步,低低一笑,在齐岷走上来时,抱着满怀的贝壳向前一大步。
  齐岷驻足,回神时,唇已被虞欢凑上来吻住。
  海浪袭来,潮声似一场倾盆而下的雨,吞没五感,虞欢踮起脚尖,抱拢满怀美丽的贝壳,覆住齐岷被海风吹得微凉的薄唇。
  齐岷身形僵住。
  潮声汹涌,虞欢挪开唇,低声说:“清不清,大人心里有数。”
  垂在腿侧的大手一瞬间收拢,指缝里闪烁的微光消失不见,齐岷垂睫,漆黑的眼睫底下翻腾起滔天的浪。
  虞欢笑,笑出一对尖尖的梨涡,掉头跑开。
  作者有话说:
  初,吻,来,啦!
  今天必须让指挥使发次红包(虽然他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第三十章 
  ◎“做一次露水夫妻,有何不可?”◎
  浪潮起伏, 靠近树林的礁石后,篝火跃动,虞欢就着最里侧的一大块礁石躺下来,头枕着胳膊。
  面前放着今晚捡来的贝壳, 满当当一堆, 有白的,有黄的, 有红的, 有些带着斑纹,有些是纯色。
  虞欢耐心地把贝壳拨弄整齐, 眉尖微微一颦。
  漂亮的贝壳她都有了,可惜的是, 就缺一颗珍珠。
  虞欢目光朝前放。
  齐岷背对着篝火, 坐在前方的礁石缺口处, 身形似一座山, 冷硬又沉默。
  虞欢知道他现在恨不能撕掉自己,但还是厚着脸皮问:“大人没有捡到珍珠?”
  果然, 回应给她的只有风声、潮声、篝火燃烧的哔啵声。
  虞欢不以为意,低下头开始入睡,睡前说:“明日我想看日出, 劳烦齐大人叫一叫我。”
  前方仍旧没回应,篝火隔在二人中间,哔啵有声。
  虞欢算是明白了, 某人今晚是铁了心要做一座山。
  虞欢心里哼一声,不再叨扰, 闭上眼睛, 很快入梦。
  夜风吹着身后乌泱泱的树林, 海浪在眼前一波接一波地卷上岸来,拍打着远处的礁石,溅起碎雪一样的浪花。
  海面起伏,漫天星辰似被打翻在了浪里。
  齐岷坐在礁石缺口处,堵着风,手里摩挲着一颗泛着微光的珍珠。
  海风吹在面颊上,有些冷,唇跟着变干燥,然而先前留在上面的那抹触感仍像烙铁一样地烙着。
  齐岷眼神冷凝,目光在海上。
  身后传来匀长的呼吸声,是虞欢睡熟了,齐岷从怀里拿出放丹药的白瓷瓶,把珍珠放进去。
  然后,齐岷起身脱掉外袍,走至虞欢跟前。
  火光烨烨,虞欢蜷着身体睡在礁石底下,双手收在下巴处,头颅低着,模样竟像一只猫。
  齐岷没多看,扔下外袍给她盖上,走回缺口处坐下。
  *
  亥时三刻,本该熄灯的永安寺里仍旧灯火通明,大殿里,辛益焦躁地徘徊着,听得殿门从外打开,立刻看去。
  跪在蒲团上向菩萨祈福的春白跟着转身,见得锦衣卫张峰匆匆行来,向辛益抱拳一礼。
  “还是没有大人跟王妃的下落?”辛益见张峰神色疲惫而黯淡,已然猜出结果。
  张峰果然摇头,说道:“靠近寺庙的山林都派人搜过了,没发现大人跟王妃的踪迹。”
  事发以后,张峰当即联络了登州府衙,一是叫他们帮忙押送在寺里擒拿的东厂要犯,二是派人增援云盘山,寻找失踪的齐岷、虞欢、辛蕊等人。
  如今,辛蕊那边已经大概查明眉目,派人去救,齐岷这边却仍然下落不明。
  辛益黑脸沉着:“接着查。”
  “是。”
  张峰领命走后,辛益又开始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春白跪在蒲团上祈祷,听得他脚步声越来越沉闷烦躁,不由多看了几眼。
  最后一眼,被辛益逮住,春白被他那眼神吓得一哆嗦,忙扭回头。
  辛益本想问“看什么”,转念想到她也在忧心,便缓了语气,改问:“几时了?”
  春白看一眼更漏,回:“马上子时了。”
  辛益整个人的气压明显更低。
  春白抿了抿唇,劝慰道:“齐大人英明神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辛大人不必太担心了。”
  这是春白的心里话,上次在青州庙会上,齐岷就把虞欢护得毫发无损,这次虽然情况凶险一些,可是齐岷策马追上来时,气势相当撼人,春白莫名有一种信任感——齐岷一定是能救下王妃、护住王妃的。
  辛益眼神依然很冷:“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
  “那……大人担心的是什么?”春白怔然。
  辛益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略一思忖后,走上来。
  “如果今晚上一直找不着人,那我家大人,跟你家王妃——”
  辛益用手指着春白,语气越发有种咬牙的架势:“孤男寡女,荒郊野岭,会发生什么,你不担心?”
  春白一震后,恍然大悟。
  虞欢对齐岷的心思,已然快能媲美司马昭了,联想虞欢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春白心惊肉跳,不敢再往下细想。
  辛益便见春白眼神闪烁,嚅嗫说:“可是,大人先前不是都说了,齐大人是个连柳下惠都要自愧不如的正人君子。想来,像齐大人这样洁身自好的人,必然不会跟我家王妃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是吧?”
  辛益一声冷笑。
  春白:“……”
  是呢,他家大人是正人君子了,可是她家王妃很不是啊!
  春白挣扎:“……那就算我家王妃想要做什么,凭齐大人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让王妃为所……欲为吧?”
  齐岷那样的男人,他要是不愿意,哪个女人能侵犯得了?春白等着辛益的认同,然而半晌,等来的只有沉默。
  春白:“?!”
  辛益面沉如水,心乱如麻,走开。
  春白大惊:“辛大人,难道齐大人对我家王妃……”
  “做梦呢?”辛益打断。
  春白弱声:“那就是说,他俩在一起还是很‘安全’的?”
  辛益心想“安全个屁”,管他俩有没有做出越轨的事,今晚要是独处一夜,名声便必然难以保全。
  众口铄金,日后这件事情传至万岁爷耳里,头一个被波及的,只会是齐岷。
  辛益面色铁青,再一想最近齐岷对虞欢的态度,脸越发黑得锅底一样,转身往外。
  “大人去哪儿?”
  “找人!”
  “大人等等,我也去!”
  *
  初秋的夜晚并不漫长,大概卯时,黑压压的天幕尽头开始破开一束微光。
  齐岷小臂搭在膝盖上,看着那束微光慢慢扩开,天空从黢黑变成苍蓝,起身,走至虞欢跟前。
  礁石堆里的篝火没有灭,亮光烨烨,虞欢睡在最里侧,睡姿又变了一个。
  齐岷弯腰捡盖在她身上的外袍,发现衣袍早被她卷在身下,衣领被攥在她手心里,抵着脸颊。
  齐岷试着拉了一下,没拉动。
  风吹着篝火,跃动的火光照耀着底下人的睡颜,齐岷看了一会儿,敛眸,看向摆在地上的那一堆贝壳。
  贝壳大大小小,统共有二十三个。
  虞欢今年,是二十三岁吧。
  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齐岷敛神,退开一步,在篝火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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