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就好看吗?”
“是啊。”他说起来,还有些脸红,被她黑亮的眼睛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何医生又扶了下眼镜,避开了视线。
两人逛完了学校,沿着校外的坡道往回走。
路灯亮起,团簇的红色木棉花伸出围墙,道路另一边的黄色银杏叶也落了一地,映衬着高低起伏的古厝,从坡上能看到很远的白色风车,灯塔,以及月色下此起彼伏的海浪线,周织澄只觉得很放松。
何今屿:“这次来录制节目的律师,是你以前的同事吗?”
“嗯,我以前在明迪律所工作过。”
“他是你的那个前男友吗?”何今屿笑吟吟地问。
周织澄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对上他温和的目光,也弯唇笑:“准确来说,是前前男友,我的前男友是你。”
何今屿轻笑出声 :“看到他,我好像知道我输在哪里了。”
周织澄眨眨眼,提醒他:“何医生,是你提的分手,也就是我才是被甩的那个输家。”
何今屿失笑。
周织澄跟何今屿谈恋爱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也从没想过分手。
只有一次,何今屿为了参演小外甥幼儿园里的话剧,戴了个粉色的王子假发,他在舞台上表演,冲台下的她弯眼笑,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都没想起过的江向怀,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生出了分手的念头。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往前走了,却还是没能走出来。
或许是不甘,她一直不明白,江向怀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当时他们俩已经同居了一段时间,只不过,临近毕业的时候,江向怀就不常住公寓了,他更经常回江家,那套公寓基本只有她一个人在住,虽然白天她就会见到他,却只有工作交流,不再有私下接触。明迪律所在四月份已经给她发了录用 offer,留用的团队自然跟江向怀同一个,但到了六月份,团队大老板夏明宁律师委婉地告诉她,她会调去另一个团队,理由很多很多,但她只以为是夏明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允许情侣在同一个团队。
她一个人在豪华公寓里住了半个多月,觉得自己就像被他养着的金丝雀,她想过搬回宿舍,又担心如果有天他回公寓,她不在怎么办?
她给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家里有事,或许最近太累,或许想好好休息,甚至她工作的时候,还第一次未经同意就闯进他的办公室,她抱着他,问他怎么了,告诉他她的担心和想念,但他却依旧什么都没解释,只让她好好工作。
后来,他又请假了好几天,她和其他人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只知道他家里有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她才后知后觉地问她自己,她是他女朋友吗?如果是,为什么连他的家庭情况都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为什么要住在他的房子里?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是团队的庆功宴,也是她在这个团队的最后一天。
她决定告白,她想的很简单,她还喜欢他,不想离开他,她相信他有苦衷,他们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那让她主动走完这个模糊地带就好了。
那天的庆功宴,他很晚才来,而且一直心不在焉地在看手机,她跟他说的话,也总是没有回应,她被他的冷暴力冷了心,后来,他去了洗手间,她还是没骨气地跟了过去,在拐角处拦住了他。
“你最近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么,我很担心你。”
他没吭声,她抱住了他的腰,只觉得他瘦了很多,眼下的黑眼圈也重得吓人。
漫长的沉默,她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不安的预感一点点地扩散,他终于开口:“澄澄,你值得更好的,你去的那个团队合伙人很好,我打好招呼了,你跟着她会进步得更快,那套公寓也留给你,我会让人去办好手续……”
她所有的热情被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寒到了骨子里,身体僵硬,脑子空白,几近不能思考。
她麻木又慌乱地按照既定想法,艰难地开口::“向怀哥哥,我喜欢你,不是,是我爱你,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说过,有事我们一起承担的,就算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也是你的妹妹。”她卑微到了极点。
而他平静又冷漠,没抱她,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着,他眉眼终是生出了不耐烦,许久之后,他推开了她,只有一句:“澄澄,就这样,别再烦我了。”
她的眼前一下模糊了,眼泪滚烫,她只觉得他陌生。
她喜欢的那个江向怀,会因为她的叛逆而跟她染上一样的粉毛黑甲,会温柔地引导她好好长大,会像哥哥一样保护她、为她补习,会送她很多很多礼物,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在寒冷的冬夜跨越一万多公里,只为跟她吃一顿烧烤,会在喝醉后,连夜开车几小时到她学校门口,抱抱她,会帮她改底稿、给她做饭、为她唱歌……
冷暴力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是周织澄长这么大,最黑暗的日子。
许玫安那晚恰好也在那家酒店,录下了她告白被拒的视频,很快就扩散到了很多个群聊,说什么的人都有。
“江师兄真男人,美女都能拒绝得这么绝情,美女也得当舔狗啊。”
“周织澄是小地方来的,是为了北城户口和钱吧,江师兄都要当权益合伙人了。”
“最重要的一点,江师兄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不是一般的有钱。”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下就被人盖章成贪慕虚荣的拜金女,她没回应这些流言,麻木地参加完毕业典礼,安分地去另一个团队工作,她不能因为丢了男人就不要工作,明迪是一个很好的律所。
只是,等到她哥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阿公刚做完血管支架手术,怕影响她毕业,家里人都不敢告诉她。她隔着镜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阿公,又怕又悔,泣不成声。
她留在北城做什么呢?爱她的人在南日。
*
江向怀已经看了好几次手表,拧起了眉头。
已经很晚了,却还没回来。
他就站在距离梅梅小卖部不远处的那盏路灯下,多年前它是坏的,现在倒是被修好了,明亮得很,蚊虫绕着昏黄的光晕飞舞,他低眉笑了下,摸了下路灯杆,无声叹气,这根杆子也算是见证了他愚蠢自私的十年了。
周国华出来准备关店门,瞥见了江向怀站在路灯下,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又定睛一看:“你站那干嘛呢?喂蚊子?”
“没事。”江向怀笑。
周国华皱眉招呼他:“赶紧先进店来,南日夏天的蚊子可不开玩笑,阿公泡了茶,过来喝,你喝完不会睡不着吧?我都喝习惯了。”
他的茶几就摆在小卖部里,对面就是挂起的电视机,在播放抗战剧,一手撕一个鬼子,周阿公的最爱。
他的确刚冲完一壶茶,哼笑道:“这都是好茶啊,不过澄澄不让我喝,你知道的,因为我做过支架手术,现在得养生,不过秉澄跟我说了,我们当时去省立医院,没床位,还排不到手术,是你帮忙找的关系。”
“举手之劳。”
“我也没想谢。”周国华倒了茶,推到江向怀的面前,“你跟阿公说实话,你站在路灯下,到底想干嘛?”
“想点事情。”
周国华冷哼:“你这小子讲话就是绕,你喜欢我们澄澄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先跟你说啊,我不同意,你别在这搞七搞八了!”他讲完,又连忙补充两句,“不仅我不同意,我家老太婆也不同意,澄澄她爸妈,她哥哥都不同意!”
江向怀沉默了一会:“阿公,所以,他们都知道了吗?”
周国华一噎,梗着脖子道:“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本地人,还年纪大,跟澄澄不合适,知道吗?”
江向怀眸色微微暗淡。
周国华看着江向怀脸上的苦笑,长得挺俊的,家里条件也好,但外地人真的不行。周阿公若有所思,慢吞吞道:“当然,也不是没有缓转的余地,除非……”
江向怀抬起眼皮。
周国华斩钉截铁:“你入赘!”
江向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排斥入赘,是他暂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周国华,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澄澄的婚姻,你在这边乱拉什么线啊?别说他入赘,就是他能亲自怀孕生儿子,澄澄不喜欢也没用。”蔡梅刚洗完衣服,听到店里还有说话的声音,一过来就怒上心头,要不是担心周老头身体里的支架,早就动手打他了。
“我哪里胡说了?”
“你要入赘的干什么啊?你家没孙子?”
周国华被蔡梅吵得耳朵疼,一听到外面的小电驴声,立马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澄澄回来了。”
周织澄是跟何今屿一起回来的,她自己骑了小电驴,但何今屿不放心,于是也骑了另一辆小电驴送她回家。
周织澄下了车,对何今屿笑:“好了,何医生,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没想到,何今屿也下了车,他走到她的面前,忽然弯腰抱住了她,道:“澄澄,要不要再试一次?”
第028章 男人要俏
江向怀站在小卖部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如果不是他的那颗心脏酸涩得如同泡在腐蚀水中,他也要承认这个画面美好得就像电影,在海边,在路灯下,在彼此家人的祝福中拥抱。
不像和他在一起,光是他的父母,就够她受的,他都快被家里逼疯,何况她呢?
或许,他真的不该来。
他们刚分手的时候,他频繁地看心理医生,整夜失眠,好在白天还能在律所远远地看她,但很快她就离开北城,再也不回来了,她不要他了。她还在明迪的时候,夏明宁说他伤了澄澄的心,他还欺骗自己,等她爷爷好起来,等他当上合伙人,完成了哥哥所谓的梦想,就跟家里决裂,去求她原谅。
但她离开了,他骗不了自己,失眠的同时还酗酒抽烟,饮食不规律,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夏明宁骂他:“演戏给谁看呢?有话又不好好跟澄澄说,真不知道你这别扭性格像谁,你现在就是死了,也只能感动你自己,澄澄连你死的消息,可能都要你尸体火化后才知道。”
他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灯苍白刺眼。
恍惚间,像是听到澄澄在骂他:“江向怀,我讨厌你抽烟喝酒,你还要不要身体了?”
他在心里无声回答:“要。”
这一次,没有人继续回他了,也没有人过来踮脚捧住他的脸,气得捏他。
只有夏明宁在病房走来走去,气得半死:“你那爸妈也真是奇葩,你妈精神状态不好就算了,你爸还这样逼你,连你谈个恋爱都要管,你哥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受不了他们,澄澄的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刚做完这种血管支架是半点不能生气,要是你爸妈拿这个威胁你,真闹到人爷爷那,出事了就完蛋了,你跟周织澄掰了事小,人爷爷的命事大。”
他骂完了之后,又插腰站在病床边:“赶紧养好身体,资本市场需要健康的身体,才能不要命地赚钱,你知道你的邮箱里躺了多少邮件等待处理吗?你知道手头的项目还有多少吗?客户那边都等着急了!”他叹口气,沉默半天,“向怀,你跟澄澄这样分手,你肯定会后悔的。”
江向怀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后悔了。
但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只是,他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好地跟她道别,不是冷暴力,不是用伤人的话结束这段感情。
这么多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打听澄澄的近况。
她在一家小诉讼所实习,每天就跟着师父跑乡下,不是拿手机拍照取证,就是守着打印机疯狂打印,不然就是张开双手阻止村民吵架。
这是他陌生的领域,但他听的时候,总是嘴角带笑,仿佛看到了她工作的样子。
她成长得很快,懂礼貌,讨人喜欢,工作细致,精通各类文书,甚至能熟记当地公检法、看守所的电话,人也愿意多照顾她一点,很快就独立办案了,然后又开始带新人,一家规模小到可怜的律所在她的努力下,渐渐成了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律所。
按照周秉澄的话,那就是:“我妹这律师当得比你好,南日县谁见了她,不喊一声周律师!”
是实话,他做律师一点都不合格。
*
周织澄送走何今屿,一进店就看见江向怀,她脸色平静:“江律师,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快回去休息吧。”
“嗯。”他回答,但脚下倒是半分没挪动。
梅梅小卖部偶尔也会有一些酒鬼像她这样,大晚上不肯离开,她皱眉:“你喝酒了?”
“没喝。”江向怀喉结滚了滚。
周织澄就看着他,没明白他要干什么,算了,她无奈地说:“你喜欢小卖部是吧,那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反正江 par 有的是钱,等阿嬷点货发现少了什么,再让他赔钱。
她才一转身,那人就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澄澄。”
周织澄没动。
江向怀盯着她的后脑勺,想了很多很多,他年长她这么多岁,是当她哥哥的人,说好的要保护她,但其实一直都是她在保护他,这么多年,少女的喜欢坦荡热烈又毫不遮掩,他可耻地贪恋她给的温暖,却因为背负着哥哥的死和父母的憎恶,吝啬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说:“澄澄,还能再给我个机会么?让我追你的机会。”
周织澄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很平静:“江向怀,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会走回头路。”
大半夜,睡得正香的赵延嘉被他哥从被窝里挖醒了,他哥就冷淡的一句话:“喝酒。”
没想到,是看他喝酒。
他哥戒酒了,自己想酗酒,就一杯又一杯地给他倒,然后盯着他,说:“快喝。”
这年头,还有这种逼别人喝酒的借酒消愁方式吗?!
赵延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喝了几杯后,就头晕得不行了,他抱住江向怀,呜呜求饶:“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江向怀没说话,赵延嘉想起了出发前妈妈苦口婆心地叮嘱他要照顾好表哥,想起了表哥力排众议把他变成 VIP 塞进了明迪律所,想起表哥看了好多次心理医生,他壮士断腕般:“哥,有什么困难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