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期蹲下身摸了摸热情的 Lucky,却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的疲惫,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那年刚和赵穆分手的时候。他没有马上挽回她,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他当时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喜欢着她,这么思考着问题,他慢慢地让自己要往前走,忘了对他变心的赵穆。可当他真的开始新感情,有人追求他,他答应了,却最终发现他不过是在别人身上找赵穆的影子,那种活泼快乐的感觉,所以他的新感情又很快结束了。
他以前不愿意承认赵穆在他心里无可替代,但后来的感情空白到重逢她之后的心心念念,都用行为直接说明了这件事。他自己都无法反驳自己。
现在的赵穆不像从前那么活泼,林期慢慢发现这才是真实的赵穆,他逐渐意识到她可能从来都不快乐,哪怕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真正的快乐,她只是比较乐观而已。她的生活一直没有那么容易。
第二十章 风(5)
赵穆躺在工作间里的床上休息,听着雨,赵平遥刷完牙跑来张嘴给她,说道:“妈妈,你看我刷得干净不干净?”
赵穆微微张开眼睛看了看,抬手摸了摸赵平遥的脸,笑道:“干净,刷完牙就去睡觉吧。”
赵平遥跑开了,隔了会又抱了本故事过来爬到床上说道:“妈妈,我给你念故事,等你睡着,我就走。”
“我怕传染给你,遥遥。”赵穆笑握住赵平遥的手,捏着她柔软的手心。
“不会的。”赵平遥摇头,认真翻开故事书读起来。
赵穆很疲惫又睡不着,高烧让她头疼脑涨无法思考,她半睁着眼看着赵平遥。转眼,小姑娘已经六岁多,明年夏天就能上小学了,对赵穆来说这还像一场梦。有时候赵穆和在省城的那些好朋友联系,发现他们已经有截然不同的生活,相比别人,赵穆偶尔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
赵珩出事那年也是在秋季,赵穆正在准备参加一个青年画展,正在网上连载着自己的漫画,满怀热忱地工作,一步步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忽然一切都变了,她的人生改变了轨迹。如何从悲伤里重新站起来,走出去是赵穆这几年日常的功课,她其实曾经和赵平遥一样害怕睡觉,怕夜里想起赵珩,害怕安静下来。她不停让自己忙碌,努力积极承担家庭责任又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压力,终日惶惶不安,但一天天总算熬下来,赵平遥的存在给了她无尽压力,却也是勇气。赵穆曾经读过一本书叫《远山恋人》,她在里面学到一个道理:当情况很糟糕的时候,一次只解决一个危机。而赵穆当时要解决的危机是自己的恐惧感,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于是当她害怕什么事的时候,她就让自己积极主动先去做那件事情。
赵家曾经商量赵平遥以后的生活,刘晓琴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而赵平遥外婆家在外省乡下,没有温城条件好,孩子的去处一时成了难题。赵穆曾设想过很多种赵平遥以后寄人篱下的生活,每一种都让她焦虑害怕,充满不安,于是她将返回省城的日子推了一天又一天。当到了她不得不走的那天,赵平遥忽然试探喊了她一声“妈妈”,她就决定不走了,她决定直面内心的恐惧,要和赵平遥一起过出新生活。
开始的一天天过得很不容易,赵穆在努力学习扮演妈妈的角色,充满了紧张。慢慢地,全心全意爱赵平遥就成了一件自然的事情,就像孩子也全心全意爱着她信任着她一样,她不安的心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渐渐安定。
“读完故事就去睡觉,妈妈睡一个房间遥遥睡一个房间,我们今晚都不锁门。”赵穆头疼疲惫闭上眼睛,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温柔和笑意。现在的她每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决定都感到庆幸,没有当时的坚持和努力,她或许会得到一些世俗的成就,但她的内心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宁静。
“妈妈,你要睡觉了吗?”赵平遥探头打看赵穆问道。
“嗯,妈妈吃了退烧药,药效要上来了……”赵穆徐徐说道,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退热贴。
赵平遥闻言合上书,侧卧到赵穆身边,低声哄道:“好妈妈,你乖乖睡觉噢……”
赵穆被逗笑又没力气笑,她微扬嘴角,感到身上依旧一阵阵发冷,她想如果暖和一点的话,她肯定能马上能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穆沉浸在半睡半醒之间,但不管多累,她总有一片清明的思维一直在担心着赵平遥,怕她还没有回去睡觉,躺在她边上没有盖好被子又会感冒。她很想张开眼睛和她再嘱咐两句,却没有一丝力气,直到忽然一阵门铃声把她惊醒,她的条件反射是爬起来想开门,但她身边躺着的赵平遥比她更积极,跳起来说道:“妈妈!我去开门!”
这话把赵穆彻底吓醒了,大半夜的谁会来按门铃,她挣扎坐起来一把拉住赵平遥说道:“别去,遥遥!大半夜没人会来!你待房间里,妈妈去看看!”
而赵平遥回头,兴奋高兴说道:“妈妈!是黄叔叔来了!肯定是黄叔叔来了!”
“黄叔叔?黄叔叔怎么会来?”赵穆很惊诧。
“我打电话告诉他,你生病了!他就立马赶来了!”赵平遥说道。
赵穆彻底惊呆了,一时结巴理不清思路:“遥遥,你,你怎么会…你为什么……”
“妈妈,黄叔叔又按门铃了,你快去开门呀!你不想见黄叔叔吗?”赵平遥催促道。
赵穆回过神,忍不住笑了声,下床套上拖鞋去开门。当赵穆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真的站着黄肃的时候,她打开门一把用力拥抱住他。赵平遥正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开心叫了一声,然后跑过去说道:“我也要抱,黄叔叔!”
黄肃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浑身僵硬,措手不及怔在原地。等赵穆终于松开他,他才找回了呼吸,低头看着伸手要他抱的赵平遥。
黄肃缓缓弯下身抱起赵平遥,才问赵穆:“你怎么样,穆穆?遥遥说你发烧了。”
赵穆察觉黄肃的尴尬,知道自己越了界,也有些许微妙的尴尬说道:“还烧着,不过应该睡一觉就好了,我都不知道遥遥还给你打了电话……太惊喜了……”
“很不舒服就要去医院看看,不能硬熬。”黄肃见赵穆面无血色,皱了皱眉说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应该是早上,浑身骨头疼,”赵穆伸手把赵平遥抱下来,让黄肃进来,关上门后,她继续道,“我已经吃了退烧药,这次这么难受是因为刚好在生理期,有点痛经更难受。”
黄肃第一次听到赵穆说女生秘事,不自在红了红脸,他晚上喝了酒不太在状态,显然赵穆病着也不太在状态。他们之间少了日常的安全距离感。
但赵穆却很喜欢此刻的氛围,她坦荡且热切注视着黄肃,看他帮她带赵平遥进房间睡觉,温柔坐在床边守着孩子入睡。
赵平遥睡觉前,问黄肃:“黄叔叔,你喝酒了吗?”
“嗯,晚上请客户吃饭了。”黄肃点头。
“我爸爸以前也经常喝酒。他一边喝一边说喝酒伤身。”赵平遥说道。
黄肃笑了笑,伸手掖了掖被角。
房间的门开着,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客厅里也只点了一盏落地灯,赵平遥闭上了眼睛像把床上唯一亮着的小星星熄灭了。黄肃安静坐着,几分钟后,他以为赵平遥睡着了,谁知道她又忽然说了一句话:“黄叔叔,你当我爸爸吧,我和妈妈都很喜欢你……我会很乖很听话的……”
黄肃惊愕抬起头看赵平遥,她却翻了个身向里背对着他。赵穆曾经说过赵平遥其实什么都懂,她的内心比大人还明白自己的处境。黄肃忽然懂了赵穆的话,赵平遥没有因为年纪小就忘了对父母太多的记忆,以为喊谁妈妈都可以,相反她很了解叫“爸爸妈妈”的意义。
因为如此,黄肃失了言语不敢随便应话,他当她说梦话。他再次掖了掖赵平遥的被角,枯坐了半小时之后,才悄然起身离开房间,轻轻关上门。
赵穆的工作间还开着门,黄肃走到门口看到赵穆坐靠着床头闭着眼。
“穆穆,遥遥已经睡着了。”黄肃敲了敲门,说道。
赵穆张开眼对黄肃笑了笑,说道:“谢谢你,黄肃哥。”
“现在体温多少?”黄肃问道。
“没量,我晚上不想去医院,明天再看情况吧。”赵穆说道。
黄肃颔首。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语。
“黄肃哥,你晚上能留下来吗?明天早上我怕起不来,不能送遥遥上学。说实话,这两天真的感到身体很累,我终于能明白我妈有时候不舒服,连从房间到客厅都走不动的感受。”赵穆笑说着,笑里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
“我睡沙发,我也不放心你们。”黄肃答应了。
“嗯,我已经抱了枕头和被子放在沙发上。我哥柜子里还有些衣服,我找了套睡衣给你,也在沙发上。”赵穆的眼神明亮充满笑意。
黄肃一笑,有时候他真是被赵穆拿捏得死死的,她早就准备好让他留下来。除了赵穆也没有人能让他这么信任,愿意付出。
对赵穆而言,这两三年里,除了黄肃也没有人能让她这么安心交托,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可以把担子交一些给他。
这晚,赵穆睡得很不安稳,但很放心,到凌晨的时候,她发了一身汗最终沉沉睡去。睡梦里,她听到有人走进房间,是赵平遥。小姑娘趴在床边亲了亲她说:“妈妈,黄叔叔送我去上学啦,我把你的钥匙先拿给黄叔叔喽。我爱你,妈妈。”
赵穆含糊应声,努力睁眼睛却徒劳,后来她听到关门声,渐渐再次睡着。等赵穆睡足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她浑身还是没有劲,下床踩地脚底发软。她打开房间看到黄肃坐在餐桌边写字条,而他闻声转过头。四目相对,病怏怏的赵穆先笑了,人一笑精神就来了,她高兴说:“早上好,黄肃哥。”声音清脆明亮。
黄肃不由也笑了,说道:“给你买了粥,正准备留信让你不要忘了吃,你就醒了。”
“你继续写,我要看你的纸条,我先去洗漱。”赵穆开心说着往洗手间走去。
黄肃笑回头继续写完纸条压在粥碗下面,然后坐等赵穆。
赵穆从洗手间出来,洗漱之后,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神却越发明亮。她在餐桌边坐下,欢喜看了黄肃的纸条,上面写着:穆穆,好好吃饭,身体不舒服,随时打电话给我。落款:黄肃。
赵穆哼着歌折起纸条放进睡衣口袋里,掀开饭盒盖子,拿起勺子喝了口粥,才甜甜对黄肃道:“谢谢黄肃哥。”
黄肃温柔笑看着赵穆,他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还给她,一面回道:“不客气,吃过饭量下体温,我要去上班了。”
“嗯,去吧,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没发烧了。”赵穆舀起一勺粥凉着,笑盈盈。
黄肃闻言,自然伸手摸了摸赵穆的额头,说道:“是没发烧了,但要小心会不会反复。”
“嗯。”赵穆乖顺点头。
“走了。”黄肃徐徐起身。
赵穆见状飞快把勺子里的粥送到了嘴里,随即她也站起身,一把拉住了黄肃的手,拽他弯下腰,探过身吻在了黄肃脸颊上,认真道:“黄肃哥,我们就在一起试试看吧,好吗?”但下一秒,她被黄肃猛然用力推开,跌坐在椅子上,她甚至没看清楚黄肃的表情,等她回神,他已经落荒而逃。
突如其来的吻让黄肃措手不及,令他内心充满了害怕,他逃离赵穆,冲出门等不及电梯,一路从十二楼跑下去。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你不喜欢她,这不是喜欢!”
第二十一章 霜(1)
黄肃落荒而跑之后,赵穆坐回餐桌边吃完了粥,冷静下来之后,她主动联系过他,向他道歉说自己的行为太急进了,冒犯了他。
赵穆不是执迷的人,喜欢黄肃这么些年,她从没有想过占有他,她敬佩他欣赏他,知道他喜欢赵珩之后,她也心疼他。从前她是热烈又简单喜欢着他,她表白他拒绝,她也从来不会过分自怜难过,心里始终感恩着他在她高中时期给予的帮助;而这两三年,他们经历着相同的痛苦,一直在彼此身边,赵穆就心想他们一定是最适合彼此的那个人,他们的情感堪比亲情坚固,她想这就是真正的爱。结果,他完全接受不了她,他推开她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比她痛苦。所以,她不想为难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黄肃看到赵穆的信息,心里十分难过,在他心里赵穆是最好的人,好到没有性别的界限,但他时常在她面前感到自己的无能。
好久,黄肃才回复:“没有,穆穆,是我不好。”
“黄肃哥,我能理解,我以后不提这事了,再不会让你不自在烦恼了。”赵穆打断无用的互相道歉,她不希望黄肃自责。
黄肃的车子停在路边,他抱头靠在方向盘上,直到手机再次震动,他才抬起头。黄肃以为是赵穆的信息,不想是一封邮件,发件人是 yang,内容是:“我下个月回国,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这封信让黄肃眼神沉重,他缓缓坐起身,面色变得苍白痛苦,仿佛一瞬间忘了当下的纠结。
赵穆恢复了些精神,就像平时一样开始画稿。下午的时候,赵张贤从医院里回了趟家,他回来取一些换洗的衣服,还带给赵穆一个很坏的消息,一直容易头疼的刘晓琴在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发现脑袋里长了一个瘤。
这事对赵穆来说毫无心理准备,她低了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粘了颜料,从沙发上站起身赶忙去洗手间洗手。等她洗完手出来之后,她才能问道:“妈的脑瘤,是良性还是恶性?”
“现在不确定,我打算后天带她去省城找医生看看。”赵张贤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赵穆说道。
“省城哪个医院,哪个医生?”赵穆不肯再坐下,站着问道。
“病房里一个病友的儿子介绍了一位专家医生,在人民医院。”
赵穆听着微微垂眼,静默片刻后,她抬起头认真说道:“嗯,先去看看,我相信会没事的。你们放心去看病,我会好好照顾遥遥,你好好照顾妈,爸。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赵张贤颔首,他又看了眼赵穆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也低头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想起昨晚刘晓琴说的话:“不管我脑里长的东西是好是坏,我都不会用赵穆的钱,你也不要让她出钱,她存起来的钱是她自己的。”他明白刘晓琴的意思,这个家已经拖累赵穆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