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那本外文书籍被荀白露收了起来,她把头发挽起,进了浴室洗澡。
热水漫过身体,荀白露微仰着脖颈,半闭着眼。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脑海闪过。
执着墨绿色的茶杯,腾腾热气从手指缝隙间穿过,手的主人敛着双眸,眉目柔和,款款从容,搀着古时墨客风流。
白雾缭绕的浴室里,欲望在无声流动。
荀白露知道自己是个声控,但是今天,她对于自己的偏好有了点新的认知。
蔺知宋那副皮相,她是真的喜欢的。
浴缸里的水全被放掉,荀白露起身回房。
一室静谧。
-
蔺知宋回家是九点半。
蔺渊和许舒文还在看电视。
许舒文见了他,问:“今天和荀家那个姑娘相处的怎么样?”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优秀,没让家里操过什么心,唯独感情这方面,迟钝的像块木头,喜欢他的小姑娘也不少,他就直愣愣的全给拒绝了。
家里原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么过了,结不结婚也无所谓。
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两个连孙子都抱上了,许舒文也有些急,遂想到了相亲。
某天在家她和蔺渊嘀咕了两句。
“这身边适龄的女孩子也不少的,哪知道他喜欢哪一款,宋家那个姑娘挺不错的,就是年纪差的多了点。”
可不是,人姑娘才二十岁。
蔺渊扶着眼镜,道:“老荀家的,白露不就挺好吗,咱们也经常见。”
许舒文有些恼:“怎么能算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
“妈。”一直站在后方的蔺知宋骤然出声。
他有些紧张,握着杯子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可一开口,又变得坦荡无比。
“我觉得,荀叔叔的女儿就很好。”
“我和她还是同学,比较合得来。”
许舒文颇感惊讶,什么时候她儿子还能主动替女孩子说话了。
就算再介意荀白露的身份,那一刻她也兴奋的不得了,“行行行,我给你莫阿姨打个电话问问,看看白露什么时候有时间,她回国也没多久,你带她多转转也好。”
她仿佛已经看见儿子结婚时的场景了。
所以这场相亲是蔺知宋自己求来的。
他把外套搭在一旁的座位上,转身坐到许舒文身边去:“挺好的。”
他在回答许舒文刚才的问题。
两位长辈会心一笑,“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都要二十八了,这人生大事定下来也无妨,虽然你跟白露也不是自由恋爱什么的,到底两家人住的近,关系也不错,从小你们也见着,知根知底。”
蔺渊又道:“白露那孩子很好,性格软,现在又在翻译司里工作,你们两个人总能好好的,你觉得呢?”
同许舒文不一样,蔺渊从不介意荀白露的身份,她那时候才多大,荀家造的孽关她什么事,再者她又听话乖巧,就是话少了些,蔺渊是真心喜欢她,他也很希望她能嫁到他们家来。
蔺知宋颔首:“我也觉得很好。”
“我问老荀了,白露那边也什么意见,所以商量了下,找个好日子,你们先把证领了,婚礼的事可以再准备准备。”
“好。”
蔺知宋拿起衣服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房门被阖上,客厅里许舒文还在同蔺渊讲话。
“这下你可满意了,两家当了亲家,你跟老荀又挨得近了些,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
虽说以前关系就不错,但是这样一来性质又更不一样了。
蔺渊低叹了声:“到底两个孩子自己也是愿意的,关系又好,也不算委屈他们。”
话是这样讲,许舒文还是忍不住抱怨两句:“白露好是好,就是那身份,唉,都怪老荀,干的那是什么糊涂事。”
“好了不说了,知宋听见要不高兴的。”
蔺知宋当然听不见。
门关的很紧,他坐在床沿,从面前的木窗看出去,庭院里海棠树枝桠伸展,胭脂色花苞铺了满树,今天一场暴雨,打落许多花苞,一地残红。
隔着镜片,蔺知宋视线有些模糊。
他才知道荀白露回来了。
几年前一声不响的跑去做驻外翻译,跟荀何大吵一架,被莫宛如掌掴,被二哥嘲讽,这些都是他从父母或是胡同里听来的。
对外,她是荀家养女,对内,那样耻辱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荀白露很少和他们在一起玩,就算性格好,也一直独来独往。
她从大家视野中消失的几年里,几乎没有人提起她,她被划在荀家人的范围外,也被胡同里所有同龄人划出在外。
一周前,蔺知宋和那几个关系好的一起吃饭。
友人顺嘴提了句:“唉你们知道吗,荀白露回来了。”
陈嘉央道: “荀白露?她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还不是到了岁数,荀叔叔催着她回来结婚,好说歹说,她就回来了呗。”
骤然听闻荀白露这个名字时,蔺知宋怔了有一会,那些久远的记忆其实都没有忘掉,只要提起,就会争先恐后的全部流回来。
他始终在听他们说话。
“要我说,荀白露是真厉害,当年北外第一毕业,进了翻译司以后又各种被提携,在国外也是御用翻译。”
“那肯定的啊,你看她读书那时候的劲儿,有今天也不奇怪。”
最开始他们提起荀白露有多不屑,后面就有多赞佩。
那群孩子里,从政那片的,在她这个年纪,确实已经很难得了。
她向来优秀,蔺知宋一直知道。
一些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他后来也没听陈嘉央他们说什么了。
反正,荀白露回来了。
向往自由的沙鸥终于飞了回来。
蔺知宋临睡前,收到一条消息。
来自荀白露。
荀白露:【后天你有时间吗】
蔺知宋平躺在床上,寂静无声处,传出一声轻笑。
-
翻译司的工作很忙碌,朝八晚八常有,荀白露经常都是十点钟才能到家。
所以这个假期已经是她难得的空闲时间了。
荀白露在相亲那晚做出了决定,去跟蔺知宋把证领了。
从各方面来说他都很合自己的眼缘,双方家庭也没什么意见,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不过是出来吃吃饭培养一下感情。
荀白露没有那些时间可以浪费,既然结果已经可以预见,领证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荀白露站在楼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草率。
前天相亲,今天领证。
蔺知宋驱车过来看到的就是荀白露站在路口,一身卡其色的风衣,深色的牛仔裤包裹着纤细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莹润。
他看见她笑了下,不知道在为什么高兴。
上学时候的荀白露笑的也多,大多是客套疏离的,非常浅。
相识多年,他没见她笑的开怀过。
荀白露看到他过来,直接坐进了副驾驶,蔺知宋问:“证件都带齐了吗?”
“嗯。”
沉默了一会,蔺知宋看向她:“真的想好了吗?”
荀白露没有什么疑义,决定好的事情再三去想就没意思了,她道:“你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
当然,要是蔺知宋不愿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蔺知宋莞尔,慢慢驱动车辆。
同昨天的狂风暴雨不同,今天的北城天气格外好。
荀白露把车窗放下来些,透过那缝隙往外看,道路两旁的不知名花朵已经盛开,粉粉的几簇,隔段距离就能看见,河畔柳树细叶碧绿,随风荡起,某处街角有一大颗梨花树,荀白露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绿和白,相得益彰。
春光明媚,正是人间四月天。
许是天气太好,荀白露显得有些雀跃,和蔺知宋一同出现在民政局时,还像是陷入热恋,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少女。
所以他们的证件照拍的格外好看。
穿着白衬衣,红底的照片,两人都是精神饱满,笑容明媚的。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拥有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第3章
领证的第一件事,是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
这绝对是有生以来,荀先生看荀白露最顺眼的一次,隔着电话荀白露都能感受到他有多开心,她隐约听到大哥的声音,那些听不太清,唯独后面那一句,扬声说着,生怕她听不见。
“她也配?能嫁给蔺知宋她就知足吧!”
来自荀白露的二哥,荀时程。
傲慢,自负,脾气差,荀白露第一时间能想到用来形容荀时程的词语,就是这些。
从她踏进荀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十五岁的荀白露还会因为被排挤被孤立被辱骂而感到伤心难过。
二十七岁的荀白露已经能够很淡定的听完这些并且翻个白眼。
荀先生连忙安抚了荀白露几句,真真假假她也懒得管,她道:“婚我也结了,顺了你的心意,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明语气很温柔,荀先生还是有些被刺痛,他讪讪道:“找个时间和知宋一起回来吃饭吧。”
“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蔺知宋那边也结束。
他把风衣递给了荀白露:“起风了,穿上吧。”
恰到好处的体贴让荀白露很受用。
“一会你有事吗?”
荀白露摇头。
“那要一起去吃个饭吗,和我朋友。”
好像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很耐心的询问她的意见,不会自己擅自做出什么决定。
这样的尊重,荀白露发自内心喜欢。
“好。”
抵达会所将近十二点,荀白露和蔺知宋一起上了楼,在拐角处她去了洗手间。
荀白露对着镜子补了下妆,身后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荀白露?你也在这里啊!”从语气中听得出她很惊喜。
对于这个一身C家的高定,眼睛圆圆,活泼明媚的女孩子,荀白露只能说,不熟。
她是陈嘉央的妹妹,陈嘉禾,宝生胡同众多孩子之一。
和荀白露不同,陈嘉禾是胡同里那些男孩子的心头宝,她要是受了一点委屈,就会有一堆人争先恐后的安慰她,为她出头。
在荀白露已经学会用表面的温柔来保护自己的时候,陈嘉禾还被捧在手心里,摔一跤都可以哭好久,然后缠着父母哥哥给她买礼物。
她们两个就好像镜子的两面,光鲜亮丽和岌岌无名,天边皎月和泥地枯枝,这样的对比,荀白露自认为,她没办法和陈嘉禾相处的来。
哪怕,她一直对她很热情。
所以荀白露只是淡淡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陈嘉禾似是看不出她的冷淡,上前很兴奋地握住她的手:“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你来这和谁吃饭呀?我哥他们就在这边,你要不要过来坐坐?”
荀白露本意不愿,但是,她没想到蔺知宋说的那些朋友就是陈嘉央他们。
躲也躲不掉了。
无奈之下,荀白露和陈嘉禾一同往包厢走。
要是能再晚一点过来就好了。
荀白露很想投诉这家会所,怎么隔音能做的这么差。
以至于陈嘉央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在她耳边清晰无比的响起。
“不是吧蔺哥,你还真的跟荀家那个私生女结婚了啊?”
一块陈年伤疤再次破裂的时候还是会痛的人难受至极,旧伤之上,再添一道,那伤口只会更大。
荀白露握着门把的手渐渐收紧,微颤,发白。
她实在无法从容应对这样血淋淋的,刺得她浑身发疼的话语。
那个词将她永远钉在耻辱柱上,那个身份让所有知晓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
过了很多年,再提起时,同样让她觉得窒息。
可那是她的错吗?
不是。
荀白露替自己回答了。
逆来顺受可以对着莫宛如,可以对着荀家两兄弟,但绝对没理由对着外人。
荀白露正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听到了蔺知宋的声音。
“陈嘉央,别逼我骂你。”
“她现在是我太太。”
重逢以来,蔺知宋一直让荀白露觉得,他温柔谦和,磨平了少年意气。
两句话又把她带回了那个夏天。
附中外的梧桐树枝叶繁茂,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又噪又烈,少年在廊道上奔跑,激起一阵风,一身的朝气,贯穿整个盛夏。
他从窗外过,荀白露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的清楚,听的清楚。
少年带着明媚的笑,说:“陈嘉央,打球去。”
时隔多年,他的声音在荀白露这里最清晰。
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又回来了。
包厢里众多人开始劝和,嘈杂一片,她倒没再听见蔺知宋讲话,倒是陈嘉央,似是不太情愿的说了句:“蔺哥我错了。”
胡同里那些孩子,到底以蔺知宋为首的。
陈嘉禾在外面历经从尴尬倒愕然的心理变化。
她听的不太清楚,就是私生女清晰一些,她正内心恼恨陈嘉央的语出无状,大家也算一起长大的,怎么能那么说话,她想向荀白露道歉的时候,蔺知宋却说,她是他太太。
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呢。
陈嘉禾眼眶发酸,她泪腺发达,按着原本的性子,也要不管不顾哭一场的。
可还在外面,当着荀白露的面。
实在不好意思。
荀白露没发现她这些变化,等着时间差不多了,不会让所有人尴尬了,她才选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