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橙。”
“多大了?”
“十六。”
她莞尔道:“今天谢谢你和你妈妈让我们进来看看,我和我妈妈原来在这里生活的很快乐,你们也是,对吗?”
叶橙点了点头。
荀白露弯了弯眼睛,继续开口:“不过下次就不要这样了,你还小,要有些防备心,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或者开门,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叶橙细声细语道:“知道了。”
荀白露再次向中年女人道谢之后,和蔺知宋一起离开了。
“我和那个女孩子的十六岁,好像差别还很大。”荀白露慢慢说道。
那个女孩子天真可爱,看人大概都是以最好的心态,所以才那样没有防备,而她十六岁的时候,天天想方设法躲蔺知玟,躲荀时程,小心翼翼的活着。
假如,她想的是假如,如果她是出生在一个正常家庭,她的少年时期也会过的很快乐。
之所以只说少年时期,是因为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
蔺知宋站定,双手揽过她的腰,与她额头相抵着。
他们时常这样,不亲吻,不拥抱,凭借这样的靠近,去给对方力量。
他眼睛没有闭上,低低垂着,他说:“白露,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有人好,有人坏,关键在于,我们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你也很好,就算是环境差别那样大,你们也都长成了一样温柔的人,不是吗?”
在光明里长大,温柔善良,这很好。
深陷泥沼,依然心怀远方,同样很好。
不管过程如何,最后她们都会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蔺知宋感觉白露缓过来了后,低声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
荀白露犹豫了片刻,最终答应。
她只在母亲下葬时去过墓园。
最开始时,荀时程总要提起她是小三的女儿,胡同里一些知道实情的孩子也偷偷议论她,加上那时候被母亲抱着跳楼的阴影还在,荀白露那个时候,甚至有些厌恶她。
被欺负了狠了,荀白露哭的很伤心,心想为什么要有那样的妈妈。
后来长大了点,她于此释然许多,不再多去埋怨,时常想念她,可是,就是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很害怕。
害怕自己一个人回来,碰见熟悉的人要对她指指点点,哪怕心理准备做的再好,被冠上那样的名头还是会觉得心酸,她也害怕,看见她就会想起所有的不幸。
那便是她最懦弱之处。
自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离开之后,她的性格变了许多,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何况,现在有人陪在了她身边。
时隔多年,荀白露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母亲所在的位置。
午夜梦回,她大概也是来了这里的。
蔺知宋终于见到了她的母亲。
墓碑上的照片应该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拍的,女人穿着旗袍,绾着头发,面目婉约,左眼眼角下有一粒小痣。
荀白露的相貌像她要多一点,鹅蛋脸,凤眼,透着温婉娴静的气息。
蔺知宋注意到,她墓前很干净,应该是有人经常打扫。
荀白露向他解释:“柳承他们不会过来祭拜的,我托了这里的工作人员,经常来清理一下。”
她人虽不在,可能照顾到的地方全都照顾了。
荀白露蹲下身,手指从墓碑上扫过,轻柔的,微微的扫过。
“她很孤独的,亡故十三年,没有人来祭拜过,柳承一家不待见她,我心存芥蒂,受工作影响也不方便回来,至于荀先生,”荀白露睫毛颤了下,还没开口,已觉喉咙发紧。
“我也不知道荀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跟我妈妈在一起那么多年,说喜欢我觉得是假的,毕竟我妈走了以后,他从来没回来看过,也没提起过,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一样。”
“他应该只是想要那种出轨的刺激感吧,因为我妈妈的样貌,性格,样样都是他最满意的。”
“这样一个人,我哪里还敢相信他说的话,所以他无论表现出怎样的愧疚,我都不想跟他再说话。”
哪怕,他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在编造出来的幸福家庭里,做过一个好父亲。
荀白露看了看她的照片,扭头问蔺知宋:“你觉得她好看吗?”
蔺知宋答:“好看的。”
“你大概不知道,小的时候荀先生不在我和她身边,我们两个人住,那条街上住的人很杂,很多男人从我们家面前过的时候的,都会朝我们那多看两眼,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坐在院子里弹琵琶,后来人多了,她就不弹了,因为街上的女人,总说她是狐狸精。”
“白露。”蔺知宋听的心紧了下,他从后扶住她的肩,想让她站起来,白露没有动。
“你知道她为什么对柳承那么好吗,一直帮衬着他家,给他留了很多好东西,甚至把我也交给他。”
“因为我妈妈家里很封建,重男轻女的厉害,外公外婆从她特别小的时候就开始灌输一定要照顾弟弟,照顾男孩这种观念,以前柳承抢她的东西,她也不敢反抗,因为外公外婆绝对不会站在她那边。”
“她从小到大,也吃过很多苦。”
“如果她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遇见荀先生,没有被他骗,她应该可以嫁一个很好的人的,然后过很好很好的日子。”
而不是变成个疯子,那么年轻就死去了。
“她这个人,运气好像比我还要差,父母不慈,摊上个吸血鬼弟弟,被人骗,生了我这么个不孝的女儿,自己也年纪轻轻就走了。”
那一天,一直是荀白露坐在墓前絮絮叨叨的说,蔺知宋很安静的听着,尽量不去打扰她,他从她的口中,了解了她母亲的一生。
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有千百种,遭遇的人有千百万,有人先苦后甜,有人先甜后苦,有人,终其一生都是苦的。
白露的母亲,就是后一种。
她的罪名和错误永远存在,伴随着她的苦难,长眠于此。
蔺知宋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怎么样。
他到底有多少可能能像白露一样,一年年的挺过来,还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她这一路走的真的很艰难。
夕阳渐落,日暮苍山,一束光打在了墓碑上,印出了白露母亲的笑容。
她的墓前,放上了一束白玫瑰。
花瓣掩映间,卡片上的字迹若隐若现。
--你好,白露妈妈
--或许我也该叫你妈妈
--很感谢你将白露养的这么好,她也如你所想,慢 慢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们没有见过,但请您相信我,我会照顾好白露,保护她一生一世
--白露的工作很忙,不能随意走动,以后我会代她经常来看您
--这次来的匆忙,听白露说,您喜欢梅花,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带上。
--再见,妈妈。
蔺知宋
……
荀白露复工后几乎天天加班到十二点,之前攒的工作太多了,有两位同事离职,他们的压力暂时又大了些。
跟着领导跑各种会议,休息的时候上司还要随机训练一下,荀白露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一点都不敢放松。
和同事去食堂吃饭,同事也八卦了起来,隔壁某司的某某离婚了,听说是因为驻外太久,和家人聚少离多,配偶在外面找了人,闹得很难看。
再譬如同部门的谁和谁在一起了,是哪位上司撮合的。
大家一致认为本单位内找对象会更好一点,都忙,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聊这些的时候大家声音都压的很低,不敢张扬,毕竟还是单位内部,别人听到了也不太好。
这也是八卦的精髓了。
同事问白露:“白露啊,你跟你老公相处的怎么样?”
“很好啊。”
同事揶揄道:“那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荀白露露出无奈的笑容,“我跟他都不是很着急,家里也没怎么催,就,慢慢来的。”
只是慢的有些离谱罢了。
同事听罢,又开始叹气,“这职业,找对象是真的难啊,原来还想着进部门又体面又挣钱,进来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每天加班成常态,每月工资几千块。
“但是很开心很充实,很有成就感不是吗?”荀白露回了句。
同事挑眉:“那谁说不是呢。”
“人民的公仆嘛,当然要有奉献意识啦,当大龄剩女也无所谓了。”
谁还没有个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了。
七七八八聊了段时间,吃完饭后回去趴了十分钟就继续进入工作状态。
荀白露这个新年过的很不错,许舒文天天做好吃的,给她养了点肉回来,她精神气也好了点,看着没有那么虚弱了。
“我看上去很虚弱吗?”同事们说的时候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同事说:“你这瘦高瘦高的,有时候妆太淡了,工作时间一长,脸色都是惨白的,看着就是挺虚弱,前几年比较严重,但是近一年来好多了。”
她这么说荀白露就明白了,她刚进部门差不多一两年的时候,心理状态不太好,老看医生,还在吃药,还睡不好觉,看着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
后面心情变好了,药也停了,复查医生也说她状况好了很多,看着就挺好。
其实单位的工作氛围一直都很好,大家追求相同,共同话题也多,也没那么多弯弯绕,荀白露觉得这方面自己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人。
所以在这里工作,她一直觉得,是最正确的决定。
到晚上能够吃饭的时候,荀白露才插空给蔺知宋打了电话。
“你今天公司忙吗?”
“挺忙的,我跟陈嘉央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
“那你们几点回啊?”
“陈嘉央刚才已经回了。”
“嗯?”
蔺知宋想想,觉得也是挺好笑的。
“他爸妈去了西北那边看陈嘉禾,阮明矜一个人在家里,她不会做饭,刚打电话把陈嘉央叫回去给她做饭了。”
之前蔺知玟把陈嘉禾戳了出来,陈嘉央知道了,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打包送去了西北,他二叔在那边偏远一点的地方工作,叫陈嘉禾也过去好好磨一磨性子。
当时蔺知宋听了还问他:“她不能自己点外卖吗?”
陈嘉央面无表情的回:“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外卖。”
在家的时候她父亲宠她宠的不像样,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饭,工作了以后专门请了人在家给她做饭,赶不上吃她就不吃,回家再解决,跟他结婚以后,要么他妈做饭,要么他做饭,要么她就饿死。
自从知道阮明矜把荀时程拖进巷子打以后,蔺知宋已经默认了一件事。
再离谱的事情发生在阮明矜身上,也许都是合理的。
白露听完哭笑不得,她觉得要是阮明矜跟喻瑛玩的好的话,会更有趣一点。
“那你怎么办啊?”
“叫外卖。”
他哪像阮明矜,金贵的厉害,他也不想饿死自己。
“晚上我去接你吧。”
“不用,你忙你的,我估计今晚又得到十一二点,你早点回家吧,我先去吃饭了。”
“好。”
荀白露刚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荀时昱这边又给她发了消息。
荀时程又不见了。
她也不用猜,估计那位又找了某个地方准备找她麻烦。
荀白露现在已经懒得管他了,他可能真的精神有问题吧。
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的时候,荀白露还经常能收到他发过来的恐吓或是威胁什么的,有时候是深夜的诡异录音或视频,有时候直接打电话过来骂她。
他的行为真的让荀白露感到离谱。
再后面,不管他干什么荀白露都不会理他了,要发他就发,爱怎样怎样。
就是荀家人有点烦。
荀时昱还好,实在没辙了问问她,莫宛如似乎也被荀时程传染的精神失常,总是打电话过来,连荀何也是,小心翼翼的问她要不要回家,荀白露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跟荀时昱聊了两句话,荀白露发现自己没什么胃口了,回到工位上喝了杯咖啡,就开始准备翻译的工作。
就那一会有新进来的小姑娘问她问题,荀白露很耐心的给人解答。
小姑娘跟她同校,而且跟阮明矜是一届的。
最开始是问问题,后来就变成谈心了。
部门压力大,老是加班,跟不上节奏,去年才进来的小姑娘,受不了也很正常。
“其实大家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的,我刚进来的时候跟是跟得上的,但也会觉得很累,而且,不瞒你说我觉得这工作很枯燥,”荀白露笑了笑,“就是这样一个磨合期,关键在于你怎么去看它,如果适应不了就想办法去适应,这可能还要牺牲掉你宝贵的休息时间,它确实是累的,但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
“这是你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话要伴随终身,你要和它相处一辈子呢,当然要跟它不断的磨合,去找到最妥帖的相处方式,累当然会累,这个社会的大部分工作都会很累的,关键你要想,你的辛苦让你得到了什么,我始终觉得,像我们这里,心灵上的成就会大的多。”
小姑娘表示,自己已经想要放弃了,她觉得,这里好像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我很差劲,什么都跟不上,学姐。”
荀白露看向她,眼底散着温柔:“怎么会想要放弃呢,你还很年轻,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你打败了那么多人才走到这里,你已经很厉害了啊,怎么会觉得自己差劲。”
“或许现在你还是不太适应的,但是,我就我自身的经验来说的,再过一段时间,当你学到的更多,参加的会议更多,见过了真正的远方以后,你会有不一样的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