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迟烈今天的工作,他以前都干过,甚至比这更辛苦的服务员也不是没做过。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也许是他经历过这些,心理在作祟,于是极其排斥迟烈做这种事。
迟妄下意识地认为,像迟烈这种大好年纪就应该待在学校里。
就应该穿着蓝白校服,肆意开怀大笑、奔跑和流汗,然后没有烦恼地挥洒他们的青春。
尤其好不容易熬过艰苦的高三,就应该和好朋友来场愉快的毕业旅行,而不是在做兼职。
至少不应该,
也不能像他一样。
迟妄吐出嘴里的烟雾,低下脑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再次弯腰,把手肘放在栏杆上,眉眼低敛着,眼底挥之不去的都是惆怅。
不知道这样站着过了多久,兜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迟妄以为是董湘中途醒了,没看见他人在卧室里才打过来的。
于是没看来电显示,匆匆掐灭指尖燃烧的烟,按下接听键。他还没开口,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响,紧跟着迟妄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对方嗓音平静冷淡,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迟妄?”
闻声,迟妄面上一怔,然后笑着应道。
“嗯,是我。”
手机那头的桑榆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解释着:“我下午给你发的消息,你没回,我才打电话给你。”
听出桑榆的言外之意,迟妄立马认错:“抱歉,有事情处理,一直没看手机。”
桑榆没计较,转而问他,“你是明天回来么?”
迟妄想了想才答:“可能还要晚两天。”
“晚两天——”桑榆尾音拖长道,“第二天不就打洲际赛的了吗?”
“嗯。”迟妄点头,“明天再跟费耿他们说。”
话题聊到这,空气慢慢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
迟妄心里有事,此刻也没什么心情找话题。他听见电话那头的桑榆在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问他。
“你不开心么?”
迟妄顿了顿,轻轻嗯一声算作回应。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隔着手机,迟妄都能感受到桑榆的无措,她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于是迟妄抬头看着江边,整理好心情,主动开口说道。
“想听听我以前的经历吗?”
桑榆点头,“想。”
作者有话说:
设定有些变化,所以改成外婆啦~
第七十一章
迟妄出身在一个并不算很富裕的家庭。
更小时候的事情迟妄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算正常, 直到他的父亲和工作上一个朋友走得亲近后,染上一些恶习。
开始酗酒,赌博。
那会迟妄的母亲才怀上迟烈, 而父亲对于母亲的劝说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偶尔还会动手,在最后一次险些造成流产时。
迟妄的母亲终于心灰意冷,生下迟烈后果断决定离婚。
但还没等离婚手续办好, 他的父亲杀人犯法了。
那年迟妄还小,不在现场。但后来也从大人们的一些争吵, 以及闲言碎语中慢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原因是他父亲当晚赌博输得很惨,那所谓的朋友看他的父亲输得底裤都不剩了, 于是笑着拉他去喝酒吃夜宵。
夜宵摊上,他们遇到刚下晚自习的一个高中生。
那个高中生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他长得干干净净,着装整洁,身边的朋友都捧着他,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据迟妄的父亲后来回忆。
他说自己喝了酒,加上婚姻不顺,总觉得那个高中生看他时眼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他的父亲说:这么忍了半个小时后, 我受不了。可能喝了酒有些上头,在他们要付钱离开时, 冲上去就揪着他的领子打了起来。
高中生年轻,也有力气。
突然被人这么冲上来打,心里不服气, 挣扎反抗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 周围一切能用上的东西迟妄的父亲想都没想,直接拿起来用。
他的父亲平时的工作是用蛮力, 力气很大, 很快占了上风。被压着打的高中生反抗力度越来越小, 然后,渐渐失去了动静。
最终在抢救去医院的路上,去世了。
至此,他的父亲都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件事那年在当地影响不小,对方家里有钱有势。
小孩是他们家的独生子。
所以无论迟妄的父亲怎么忏悔,甚至跪下来求他们,小孩的父母也没心软过。
那对父母不要赔偿金,只要他牢底坐穿。
判决下来的那天,不论是迟妄还是他的母亲,都以为事情会到这结束。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开启了噩梦般的五年逃亡生活。
尽管迟妄的父母已经离婚,可赌博欠外债的那些人只认钱。
根本不讲理。
外公去世得早,那些人见家里没有成年男人,逼得一向强势的外婆最后把房子抵押卖给了他们,家里更是一贫如洗。
无奈之下,迟妄的母亲为了养活他们,开始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
白天工作完,饭都没吃马上就要赶下一趟。
迟妄心疼这个被生活压榨的年轻女人,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按照她的叮嘱,努力学习,和外婆一起照顾弟弟。
那会他站在走廊上,在烈日下看着楼下的小孩玩耍打闹。
始终一动不动,用那已经见底的笔芯,咬了又咬,坚持完成作业。然后回到身后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带着咿呀学语的迟烈吃饭。
迟妄几乎很少抱怨。
比起羡慕,他更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初一生。
由于迟妄母亲的努力,他们的生活后来也逐渐好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又似乎是印证了那句“麻绳专挑细处断”的老话。他的母亲在高强度的工作下,最终累垮身子。
在迟妄中考的前一个学期,去世了。
那年还算年轻的外婆一夜之间白了头,整日以泪洗面。
而年幼的迟烈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那段时间每天下来能哭上四五个小时。
十四岁的迟妄哭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用不多的积蓄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然后不顾学校老师的劝说,再也没踏进学校一步。
他不属于那儿。
迟妄知道的,自己没有选择。
靠着外婆的那个小摊子,他们没办法活下去,他不能上学。
他只能去工作。
可惜找一份工作真的很难,尤其在迟妄没成年的情况下。
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后来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女人的辛苦,在第一份工作白干两个月被老板强行轰出去后,迟妄没敢回家。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婆和弟弟。
于是在街头坐了两小时后,步行去见了他的母亲。
那段时间积攒的眼泪实在憋不住了,迟妄坐在墓碑旁边,一遍遍问着已经死去的母亲他该怎么办。
没人会回答。
也没人能回答他。
迟妄只能擦干眼泪,第二天继续去找工作。
只要有钱他什么都干。
因为不干,他们都会饿死。
好在之后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这么兜兜转转,迟妄最后进了一家小网吧,然后没过几个月就被他的恩师邀请加入PDS俱乐部。
一起打电竞。
那会国内电竞还没发展起来,PDS也只是个小俱乐部。
全靠老板一腔热血电竞梦,才坚持着一直没解散。
而其他老板们怕赔,也不敢往里头投太多钱。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当时迟妄的恩师口水都说干了,也没替俱乐部拉回去几个人。
迟妄刚开始也是拒绝的。他没有机会冒那个险,迟烈在上小学,需要这份工资。
但日复一日,在恩师的坚持下,迟妄最终动摇了。
他一开始进PDS当青训生,打CF,但CF官方一直没推出赛事,后来就被挖去LOL分部打了几年。
就像恩师说的,迟妄在打游戏上不是一般的有天赋。在LOL分部那三年,他的打野创造了许多名场面,跟着队伍夺了两年冠。
“然后呢?”
手机那头的桑榆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又回去打CF了?”
以前那些困难的事情,迟妄没跟桑榆提起任何一件。他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尽量往轻松了说。
所以看到桑榆听得起劲,他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笑着答道。
“可能还是比较喜欢FPS游戏?”
“好吧。”
桑榆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逻辑向来强,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可看迟妄闭口不谈,桑榆也默契地选择了不问。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把过去一些事情揭开给人看的。
桑榆能理解迟妄。
但她也希望自己的陪伴能缓解迟妄的烦恼,于是在电话挂断后,她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最后给迟妄发了条消息。
桑榆的消息过来的时候,迟妄还没有回家。
他找了个垃圾桶,把掐灭的第二根烟和第一根一起丢了进去。感受到手机的震动,迟妄这才拿起来看。
桑榆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镜头前有张纸,上面画着两个小人儿。短发男生坐在地上擦眼泪,长发女孩则站着在摸头,在安慰他。
看到这幅画,迟妄抿唇笑了起来,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打字道:
【把我腿画这么短?】
没等几秒,桑榆的消息进来了,她认真解释:【Q版小人就是这样的,我的也短。】
迟妄没回话,他默默保存图片然后把自己的腿拉长,再重新发给桑榆。
手机那头的桑榆看到后,沉默良久,最终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谈心到这结束,迟妄给俞小波发了条延长假期的消息,便爬楼梯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开门,眼前的门却自动打开了。
迟妄眼神微愣,接着便看见董湘瘦弱的肩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布满皱纹、苍老的手上握着一个手电筒。眼底满是担心。
看见他的那一刻,董湘马上松了一口气,瞪着迟妄。
“你半夜跑哪儿去了?多大的人了还总是让人担心。”
迟妄笑了起来,他揽住外婆瘦弱单薄的肩膀,随着她往里走,边解释着。
“下午没理女朋友,认错去了。”
“你有女朋友?”
“嗯。”
闻言,董湘抬头狐疑地看着迟妄,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你每天只知道工作,有时间谈女朋友?”
迟妄扯了扯唇,见董湘实在不相信,最后找到他们比赛时的视频,指着桑榆说。
“我女朋友。”
董湘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定睛一看。发现手机屏幕上的女生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看起来就是个乖小孩。
她又看了眼有些得意的迟妄,摆手道:“拉倒吧你。人女孩这么漂亮可能是你女朋友?”
迟妄眉头一挑,没回话,径直把手机收了回来。
果然没几秒,董湘见他不搭腔,于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你带回来给我看看,我就信。”
迟妄抬眼看向眼前年迈的外婆,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迟烈高考考得很好,去首都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为了照顾外婆,填志愿报考了本地的大学。
决定要延长假期,也是因为迟妄想送他去学校报道再走。
去学校报道的那天上午,迟烈都还在外面做兼职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能不能抢到一个好宿舍,而更在意赚到的钱。
迟妄心疼他的同时,又不得不尊重迟烈的想法。
下午,两人才到校门口就有学校的学长学姐们迎了上来。迟烈长得好看,好几个学姐都抢着过来帮他。
迟妄揶揄他的同时,又压了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但好死不死,最后还是被一些打游戏的男生认出来了。
最后迟烈看不下去了,把他赶走了。
等看着迟妄上车后,迟烈才自己托着行李跟学姐走进校园。他的注意力被热情的学姐转移了,浑然没注意到校门口的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在打听他们。
女人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
迟烈但凡回头看一眼,都能看到那人眼神里的怨恨,和丝丝不甘心。
但他没有机会回头。
洲际赛开始的前天下午,迟妄买了最晚一班的机票及时飞了回来。
抵达基地时,战队的其他人正好在会议室开会。
费耿看见他进来了,还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商量着明天让微风上场顶替你的位置了。”
迟妄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在桑榆身边坐下来,语气随意道。
“也不是不行。”
费耿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没理会迟妄的疯言疯语,继续讲着下一周比赛的战略和打法。
讲到约莫十一点左右。
费耿结束他的演讲,放大家回去睡觉了。看见迟妄坐在位置上没动,大家都默契地走出去,让出房间给他和费耿谈话。
所有人都以为迟妄是在开玩笑,包括微风本人。
直到洲际赛进行到十月份,眼看着他们战队积分又在ZK之下。
迟妄和费耿集体摆烂了。
费耿以迟妄手使用过度怕引起手伤复发为由,让微风替补迟妄,转而桑榆担任指挥。
现场的解说和正在看直播的观众们看到这一幕,都惊了。
纷纷讨论起来:
“PDS这是有什么战术吗?换下迟神,谁来指挥啊?微风吗?”
听到男解说的三连疑问,女解说笑了笑,跟着调侃道:“有没有可能是Elm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