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本就抱着一击必杀的心思,这会儿见机会已失,纷纷服毒自尽,只少数几个被公子琮的侍卫先行救了下来。
公子琮受了伤,军医快速的赶了过来替他包扎,因为血流不止,他决定结束宴会回营,临走时不忘跟韩却交换了个眼神。
公子琮一走,沐芳等人也跟着被拖了下去,阿梨一直紧紧盯着她,可惜直到消失不见,她也未曾回给阿梨任何眼神。
经过刚刚这场混乱,绿芍已经被吓傻了,她缩在角落瑟瑟抖着。
韩却看了看阿梨,又看了看她,走到了她面前蹲下,笑嘻嘻道:“刚那女刺客说自己是罗氏女,你也说你是罗氏女……”
他湛蓝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星火,似希望,似鼓励。
“我才是……”
真的……
后两个字她还未出口,他眼睛里的笑意慢慢凝固了,没有星光,只有无尽冰寒,她甚至不敢再开口。
“你是什么?”他抬了抬下巴追问道。
绿芍浑身都忍不住剧烈地抖动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高兴,她很怕。
对于绿芍的沉默,韩却似乎很是失望。
鸦青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湛蓝的星海,他站了起来高声叹道:“罗建成敢以身殉城,他又怎会有如此胆小的女儿?!将她押去下军营帐。”
“是。”侍从立刻押了过来。
绿芍大声尖叫着反抗,可是她哪里反抗得了久经沙场的士兵,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天边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韩却看着列队离开的军士,突然回身大步朝阿梨走来。
阿梨看着他一步一步迈进,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她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韩却跟她朝反方向并排着,伸手掰开了她的手,低声哧道:“手都受伤了,还不放开。”
阿梨手中的碎瓷片“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韩却头也不回往高台之下而去,只一个清朗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晨风之中。
“将她收拾干净,送去本公子的居处。”
第4章 初交锋
龙骧军大部队驻扎在溧阳城郊,韩琮并一众精锐入驻内城,韩却随公子琮住在前刺史府。
“热水我给你搁这儿了,衣服在边上,你赶紧拾掇拾掇,要是得了公子满意,好歹有个去处。”
阿梨看着欲言又止却又急匆匆掩门而出的大婶,想问的话刹时被堵在了嗓子眼。
因了韩却临走时的安排,她被人带到了这里,据她观察,这里距刺史府不过两三巷道,定是先前某溧阳官员的私宅。
水桶热气氤氲,阿梨打量着四周,这个房间不大,但是颇为雅致,铜镜、妆奁……女子所用物事竟然一应俱全。
阿梨踱至梳妆台前,伸手抚摸着倒扣的铜镜,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拿了起来。
凤眼清明,鼻尖一粒小痣若隐若现,菱唇微微抿着,像带了三分倔强。
这明明是她的长相,可是却又不是。
曾经她不是待在演武场便是军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也是比较英气的平眉,整日束发束腰,干净利落。
而这张脸,肤色很白,甚至透着几丝病态,眉毛是时下燕女流行的柳叶眉,下颌没有她之前那么清晰,带着三分圆润,看着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明明是同样的五官,身形也没差,却看着天差地别,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深知自己是死在十八岁那年的,这又过了三年了都,人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轻幼态呢……
可是自己又真的是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拥有的也是自己曾经的记忆,她没法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但她确信根本没有什么“阿梨”,她就是姜黎!
沐芳为何坚称自己是“阿梨”呢?她又为何要刺杀公子琮?她是受何人指使?
阿梨总觉得沐芳知道些什么,如果她在就好了,她定会想办法再去套她的话,可惜她被韩却抓走了,若是有机会,得再跟她谈一下。
就在阿梨想得入神的时候,房门被人“咚咚”敲了两下,一个中年女音传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姑娘,好了没?”是刚刚那个大婶儿的声音。
阿梨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罗姑娘”是问的自己,她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很是不爽。
没有得到房内的回音,大婶又向着房内催道:“你可得快些,等会儿说不得公子要过来。”
公子?
公子琮受了伤,来的自然就是公子却了。
阿梨冷笑一声,她倒不知几年不见,诡计多端的韩却竟然开始近女色了。
听不见房内有动静,大婶又拍了拍门,“罗姑娘?可要我进来伺候?”
“不用!我知道了。”
既来之,则安之。阿梨可不想洗个澡还被人围观,见水温也差不多了,她飞快地下水准备先对付着洗一下。
听见房内的动静,梁婶儿总算放下了心,罗刺史性子刚烈,不肯投降,死得惨烈,她还以为他的女儿多少也有点烈性不听话,没想到还是挺识时务的。
梁婶儿虽然是燕人,不过溧阳归韩还是燕,她这做人奴婢的一点都不关心,只要给口饭吃,就是她的好东家,像罗刺史以身殉城,她虽觉得惋惜,到底是不认同的。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什么能有活着重要?
正想着,前方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梁婶儿回头一看,可不是侍从们正簇拥着公子却过来,她刚刚也不过是猜测,没想到公子却真的这么快就过了来,她赶紧上前福了福问安。
“公子。”
韩却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侍从对视一眼纷纷停了下来,梁婶儿赶紧上前将门打开。
阿梨听得“吱呀”的开门声,惊得直接抓了旁边的衣裙就要往身上套,她本以为梁婶儿是吓唬她的,韩琮受了伤,韩却怎么也该先去看他,就算要过来,也不可能这么早,更何况还有刺客要处理,她不过洗个澡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过了来?
梁婶儿在韩却进屋后又识时务地退了出来将门掩上,韩却听着盥洗室的动静挑了挑眉毛,也不客气,直接踩着水渍就进了来。
阿梨是非常生气的,真是粗鲁无礼的韩人!
她侧身背对着门口跟手中的衫裙较劲儿,要是早知道梁婶儿准备的是这种燕国女子流行穿的交领长裙,她宁愿穿之前那身破烂衣裳。
这种交领长裙内里是曲裾,需要一层一层系起来,偏偏上身只有系带,需要配上交领的短衫,莫说她从前总是着男装打扮,就是偶尔不去军营穿的女子服饰也多以简单的卫国短裾为主,她哪里会穿这玩意儿?
偏偏又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她真是又气又急,来不及去系好曲裾的系带了,她匆匆将短衫往身上披。
韩却见此,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弯唇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长腿一伸,脚后跟有一搭没一搭地踏着地上的水渍,“要本公子帮忙?”
阿梨见不得他这番模样,也不搭理他,只认真地理着短衫,长发湿漉漉的垂在后背上,水渍顺着滴滴落下,晕湿了大片。
韩却见阿梨不理他,停下踩水,棱角眉微微挑了起来,“唔~你这是在跟本公子玩欲擒故纵的戏码吗?”
听闻此语,阿梨理好短衫,回身看着韩却,眼神戒备,除了一样不知廉耻,她发现这人好像跟情报里不太一样。
当然,已经过了三年,也有可能她的情报早就过时了。
少女琼鼻细挺,菱唇微抿,领口泛着微微水汽,韩却一时有些晃神儿,可是只一瞬,他就神色恢复清明,仿佛刚刚不过是场幻觉。
他走近了她,伸手将她正在滴水的发丝簪在耳后,问道:“作为女俘,你似乎一点都不怕我?”
阿梨感受着耳边的动静,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她也不躲避,直直看着韩却,“如果女俘的待遇是这样的,那我为什么要怕你?”
韩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那是怪我对你太好咯?信不信再将你丢回地牢?”
阿梨看着眼前人的异瞳,只觉得有些灼人,她侧头避开了他的眼睛,“你不会。”
“哦?”韩却野生的墨眉又斜飞挑了起来。
阿梨向来不擅长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很多机会,但是你都没有,还把我带到这里,让我梳洗,很显然,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但绝对不是□□。”
被人戳破了心事,韩却也不恼,相反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过见阿梨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有心逗她,遂有些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对也不对,应该说是不仅仅是□□。”
阿梨侧头避开。
韩却也不恼,继续道:“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最好是乖乖听话配合,我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阿梨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我?你明明……”
“明明什么?”韩却再度靠近她。
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罗氏女?明明知道我手上捏着锋利的碎瓷片?
阿梨低头不吭声,虽然怀疑,但是她也不确定,既然他不戳破,她也不会傻到不打自招。
韩却笑了笑,不继续追问也不准备解释。
或许是他觉得她某一瞬有些神似某个人,或许是他并不喜欢罗刺史私自逃跑的女儿,若她真跟她父亲一般殉城,或者敢多杀一个敌人,他倒或许会刮目相看。
可惜她都没有,真正的罗氏女胆小懦弱又毫无气节,他何必救她。
反而是这名于恐惧中站出来的女子,让韩却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但是时隔两世,时间久远不说,他本也不曾真的见过几次,那个人在他心里已经有些面目模糊了,他怎么也不能完整地拼凑起来。
不过前面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阿梨只觉此时的韩却跟刚才判若两人,明明还是那副浪荡样子,眼神却如暗潭般变得幽深静谧。
看不穿的人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只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就好了。
“你明明知道我父忠烈,还敢将我留下,公子琮又受了伤,你不怕他猜忌于你?”他不拆穿她她就敢一直装下去。
韩却看着阿梨不怀好意的眼神,“哧”地笑出声来,他伸手捏了捏她垂在胸前的湿发,“爱挑拨的可不是个好姑娘。”
阿梨的脸“噌”的红了,无他,本就没有系好的曲裾松开了,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刻,好在还有件外衫遮着,虽然它薄薄的,聊胜于无不是。
韩却也看到了,他指骨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想若是他此时不放开手岂不是显得他很禽兽?
可是若真的放开手,那他岂不更是禽兽不如?
昏黄的烛光拍在两人的鼻尖耳上,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彼此身上细微的毛发,阿梨率先反应过来,朝后退了几步,正好坐在梳妆台前。
若是之前没看错,梳妆台上有一支银钗,她想,若是他要乱来,她……
不能杀了公子琮,杀了韩却这无耻之人也是好的,只是可惜不能光复卫氏!
她偷偷握紧了银钗。
韩却眉眼早已恢复清明,阿梨的动作哪里瞒得过他。
他长身玉立,下颌微抬,语带警告:“我既然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就最好乖乖配合,咱们力量悬殊,一根银钗能奈我何?”
阿梨憋着一口气真想试一试,可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且不说自己还有几层功夫,好不容易再来一次,没有见到卫央,不曾光复卫氏,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把命交出去?
见阿梨神色松动,韩却很满意,正待再说什么,突然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
“九公子,长公子醒了,有事唤您。”
阿梨见韩却眉峰微动,耳边是他清悦的嗓音。
“知道了。”
韩却起身,推开了房门,正要迈出,见梁婶儿跟一众侍从都在,他又折了回来,朝阿梨暧昧交代道:“乖乖在这里等我。”
说罢,领着侍从大步朝院门外走去。
留下的奴仆忍不住纷纷侧目偷看阿梨,阿梨顾不得这些,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嘭”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第5章 兄弟
刺史府,后院。
“咳咳……咳咳……”
侍女捧着痰盂跪在床前,公子琮有些烦躁地摆手让她退下,蹙眉问身旁:“阿九可来了?”
陆予是公子琮的贴身军士,伺候他多年,对公子琮的心事甚是了解,他看了一眼公子琮,小心回道:“九公子去看那女俘了,小人已经让人去唤了,想来很快就到。”
公子琮搁下刚刚递上来的军报,叹息一声,“唔,我倒不知他何时竟真的对女色如此上心了。”
话虽说得冲,语气倒也不似生气的样子,陆予端着药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没有得到回答,公子琮睨了一眼陆予,见他这扭捏模样,他又问道:“咳咳……你说,阿九是不是变了?”
陆予端碗的手一抖,差点把药汤洒出来,好在还是稳住了,继续装傻,“公子何出此言?”
“你呀,少跟我装蒜,自从我剐了罗建成,重用季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以前除了离间卫国女将那回,他什么时候跟女人真的有瓜葛了?”
陆予听着,也不敢接话,只默默递上药碗。
他虽然是公子琮的心腹,公子却又是个那般出身,可是公子琮跟公子却到底是亲兄弟,平日里关系甚好,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下属,性子又谨慎,岂敢真的去议论上峰。
公子琮也并不是真的想听陆予的回答,他顺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转了话锋,“燕国特使到哪儿了?”
终于换了话题,陆予心下放松下来,“今日一早收到消息说已经到云州了,想来不日便能到溧阳。”
“唔,甚好。”公子琮搁下药碗,却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