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赶紧上前,“公子,您没事吧?”
“无事。”公子琮摆了摆手,见陆予一脸担忧,他也不解释,只追问道:“阿九怎么还没来?再派人去催催。”
“是。”
陆予转身就要出门吩咐人再去,却见公子却一行人匆匆而来,他赶紧又回来复命。
韩却还没踏进大门,就先行环视了一圈,见公子琮床边摊开的军报文书,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几步迈了进来站在公子琮床前,“大哥,您的伤势如何了?”
韩琮看了一眼陆予,陆予低头,领着一干人等就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
公子琮拍了拍床弦,示意他坐,“无碍,不过皮肉伤罢了,这些年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再是多,您也得注意着,”韩却扶着公子琮半坐了起来,又替他垫了个靠枕,方才坐他边上,想了想直接道:“这次刺杀真是蹊跷得很。”
见韩却一脸真诚,似乎很是担忧的样子,公子琮点点头,“在咱们的大营,又是准备和谈的关头,这事儿只怕跟老二脱不了干系。”
韩却看着公子琮略显虚弱的脸,神色不明,“也不好说,您剐了罗建成又重用季成……”
公子琮就知道他想说这个,只打断了他的话,“阿九,此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又看了眼韩却,开门见山问道:“倒是你,为何突然将罗氏女留下?你……可是还在计较为兄剐了罗建成?”
韩却心里打着转儿,大哥个性倔,又不肯接话,想来是不觉得他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他这个做弟弟的,还不是只得循循善诱。
面对兄长的疑问,韩却否认道:“大哥你说什么呢?那罗建成不识好歹死有余辜,阿九怎会为他生大哥的气?”
“那你……”公子琮欲言又止。
韩却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哥是想问阿九为何留下罗氏女?”
公子琮点头。
韩却不答,径直起身便要跪下来。
公子琮也不拦着,故作诧异,“阿九这是作何?”
韩却正了神色:“大哥,我乔装身份结识罗建成,他贵为一方刺史,礼贤下士,又忠贞不二,深受本地百姓所信赖,虽立场不同,我倒是挺钦佩他的,咱们虽然顺利接管了溧阳,可是还是四处都有暴动,就连这次刺杀,说不得跟这也脱不了干系,血腥镇压终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咱们大军离开,溧阳归属还很难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公子琮脸拉了下来。
“咱们越是对付他,越是激起民愤,本来只是一个空有血性的人,现在反而被传得越来越完美,想来您也收到密报了吧,父王身体不明,您领军在外,打再多胜仗又如何?到头来还怕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这不是急匆匆找你过来?”公子琮捏了捏眉心,他等着韩却下一步说法。
“想回京都,就必须先稳后方,咱们当务之急是要跟燕国和谈,想来燕国也不愿战,可是昨日的刺客竟然公然打着燕国名义,说不得这背后就有人故意挑拨生事不让事态平息。”韩却也不藏着掖着,直直说了自己的看法。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公子琮点头,忽然又话锋一转,“可是这跟你留下罗氏女有何关系?”
韩却狡黠一笑,“对方想通过将罗刺史神化激起民愤,那么我们何不反其道行之?”
“你的意思是……给罗建成泼点脏水?”
“也不一定非要泼脏水,只要咱们好生处理后事,百姓日子并没有变差,他们的情绪下去了,燕国使臣也有了台阶,到时候何愁和谈不成,而这罗氏女,就是最好的例子。”
公子琮似乎被说动了,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一点就通,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那罗氏女……可会听话?”
韩却趁热打铁,“大哥,不过一女子,要她屈服还不容易?这事儿交给阿九,您就尽管放心吧。”
公子琮看着一脸热切的韩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阿九办事,兄长向来放心。”
韩却感受着肩上的力量,想起自己曾经一次次为了一模一样的夸赞不顾声名,不计较手段,一心为他办事,他想不明白,他为何最后还要那般对他?
自他那日醒来,多少次他真想直接开口质问,可是看着与他言笑晏晏的大哥,他又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想什么?”见韩却神思恍惚,公子琮不禁问道。
“在想怎么让那群刺客改口。”韩却顺口找了个理由,把话题又拉到刺杀上,“燕国式微,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会来刺杀您,可是偏偏那些刺客一口咬定了就是燕王派来的,这不是非要挑起矛盾阻碍和谈吗?”
公子琮点头,“还是你反应快,早早卸了她们的下巴,不然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
他拍了拍韩却的肩膀,又问:“你去审了她们没?可有松口?”
“去了,一个个嘴倒是挺硬的,只说是国仇。”
公子琮自枕下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韩却,交代道:“你看看这个,不管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你最好是想办法把她们栽老二头上。”
韩却打开密信,一目十行,再看一遍这封信,他心里不再如前世那般为公子琮忧心忡忡了,相反,他甚至有了怀疑,不过面上不显。
看完后,他将密信又恭敬地递还给了公子琮。
“大哥,父王身体向来康健,又有吴夫人在京都,只要这次和谈顺利,咱们很快就能班师回朝。”
公子琮的眉头听了这话也并没有舒展,他将信紧紧捏成了一团,有些气愤,“这些年我南征北战的,他老二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韩却湛蓝的眼底有暗光流动,他想:跟他比他们不都是投了个好胎吗?
可是这话他是没法开口的。
公子琮注意到了韩却眼中的异样,他转了脸有些抱歉,“阿九,大哥没有其他意思。”
韩却笑嘻嘻道:“大哥无需介怀,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况且若不是大哥,我又岂会有今日。”
“大哥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想再去地牢看看。”见公子琮脸色缓和了,他正事。也顺势收了笑脸谈
韩却的话让公子琮非常受用,他拍了拍韩却的肩膀,“嗯,去吧。务必记得我刚才说的。”
韩却点头,起身退了出来,想起之前的计划,本想先回一趟迎风小院,可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索性径直先往地牢而去。
第6章 弱女子
甫一走出阴暗的地牢,夜风轻柔,将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儿吹散了些许,韩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这些刺客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不仅功夫不错,嘴也特别的硬,韩却确信,她们不可能是燕王派来的,更不可能是一群民间自发的散兵,燕国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还派人来和谈了。
可是难道真是如大哥所猜是世子璟派来的?
前世他真的是如此以为的,可是看着手中的白玉扳指,他陷入了沉思。
扳指用红绳串着,绳子已经有些泛白,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这是在那名叫沐芳的女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韩却长身立在檐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他把玩着这枚扳指,对于男子来说,此物偏小,该是女子所用。
他又对着灯笼细看,扳指玉质清润,触体生温,想来是件好物,合该用起来,可是为何被串起来藏在身上?
要是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前世是没有找到这枚白玉扳指的,是根本没有?还是被自己忽略了?像这样的细节难道还有?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自那个假罗氏女开始,再到这枚白玉扳指,似乎跟前世有些不一样了呢……
夜风将檐下的灯笼吹得窸窸窣窣晃个不停,韩却将扳指收入囊中,抬步就往迎风小院而去。
*
自那日韩却被叫走,已经几天过了去。
阿梨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虽然韩却当时走的时候说得暧昧,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来过。
她的活动范围被锁在了这座小院子,又因为梁婶儿一直看着,她啥都干不了,只得顶着迎风小院一众下人异样的眼光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虽然这些下人老实本分又不多话,但是阿梨还是发现了些道道。
原来这小院是罗刺史的私宅之一,韩军占领溧阳之后这座小院就被征用了作为韩却的住处,这院子的下人愿意留下来的也挑了些留了下来,加上韩却带过来的,统共有十多下人。
阿梨观察了下,本地人基本上以梁婶儿为首,除了日常交流,她们基本上只做事不说话。
阿梨觉得很是奇怪,这些人既本来就是罗刺史府的下人,想来该是认识真正的罗氏女,可韩却并未让她们指认,甚至在她来了这里之后,这些下人也并未站出来怀疑她的身份。
阿梨想起了那天韩却临走时说的话,想起当时众人诧异的眼神,直觉很是有些古里古怪的,心中添了许多的疑惑。
其实这事儿还真是阿梨想多了,这院子只不过是罗刺史的私宅之一,他平日来得时候本就不多,更别说罗刺史的女儿了,所以梁婶儿她们不仅没有拆穿她,相反还对阿梨这个假罗氏女充满同情。
想了半天没有结果,阿梨决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去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见到沐芳,想起她那天的眼神,阿梨总觉得她仿佛有什么事要跟她说。
那天她自称是“罗氏女”,可是没想到真正的罗氏女后面又敢站了出来,要不是沐芳趁机捣乱,只怕公子琮他们还真可能让当场对峙。
她是在救她!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阿梨偷偷试着活动筋骨,可惜虽然记忆还在,但是动作明显没那么灵活了,力气也大不如前。
她不禁庆幸当时没有一时冲动真的去刺杀公子琮,否则只怕没有一丁点机会,好在记忆是在的,能练些回来。
另一边,她也趁机向下人们套话,希望得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情报,她毕竟“失忆”了三年,很多事情脑子里一片空白,未知让她内心充满好奇与忐忑。
已经过去了两日,阿梨不想再等了,她决定主动出击,趁着梁婶儿送早膳的功夫,阿梨问询道:“梁婶儿,韩却回来没有?我有事儿要找他。”
阿梨想过了,想要见沐芳,自己偷跑是不行的,这里到处都是士兵,走出去都不行,更别说去地牢了,唯一的机会,就是韩却。
梁婶儿手一抖,对于阿梨这没大没小的称呼她有些害怕,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明明是阶下囚还如此大胆。
她哪能不知道阿梨这几日问这问那的,想到那日韩却走时的态度,她不敢拒绝,只好打定主意装傻说些无关紧要的,其余的问了就说一概不知。
见梁婶儿不答话,阿梨又问了一遍。
“你可以见到他吧?”
梁婶儿将一碟小菜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四下瞧了,方回道:“姑娘,公子最近很忙,没有他的吩咐,奴是不敢僭越的。”
“他很忙?”阿梨夹了一粒菜丁,假装漫不经心顺口问道:“韩琮受了伤,他是在忙刺客的事?还是有什么新的情况?”
梁婶儿蹙着眉头,“就是刺客的事情,听说那些女子……”
话才开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头闭嘴不言。
奴婢议论主子的事本就是大忌,更何况又是在现在这种战乱时候,混口饭吃不易,梁婶儿才不想被赶出去。
阿梨倒没指望真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梁婶儿能漏半句口风都是意外之喜。
她搁下了筷子,继续试探,“这菜口味甚重,咱们燕人向来饮食清淡,唉,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的。”
换了话题,梁婶儿放下了戒备,看着眼前隽美如画的姑娘,她劝道:“姑娘,你就将就着些吧,虽说这儿还是溧阳,可是已经是韩地了,饮食都得跟着主子来。”
燕人口味清淡,前几日送来的饭菜没有什么异常,只今日开始有些变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韩却回来了,下人揣摩心思,照顾他的饮食习惯。
阿梨心里有了数,她想该如何见到他呢?总不能干等着他来找她,万一沐芳就被处理了怎么办?她必须尽早见到他。
梁婶儿看着被戳得凌乱的菜碟,眼前的姑娘正出神想着事情,明显没有将她刚刚的话听进去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准备撤出去。
阿梨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了。
“梁婶儿,先别走,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阿梨起身拉住了梁婶儿的手臂,她已经想到了办法,“你也知道,父亲去了,我现在是孤苦一人,又被掳到了公子却这里,若是……”
她跺了跺脚,似终于豁出去一般,一股脑儿地说了。
“若是不得公子却欢心,我一个弱女子,想来是活不下去的,可是现在我连见他一面都难,你帮帮我……”
阿梨缓缓眨了下眼睫,泪珠儿顷刻就顺着掉了下来,悬在粉腮处,将滴未滴的。
梁婶儿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她心想就这模样,就是石头也化了,还怕公子却不动心?
若是她帮助了她,她真得了公子却欢心,岂不是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到时候自己若是有所求,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梁婶儿有些动心了,“我……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这话说得……并没有完全拒绝!
阿梨见有戏,赶紧道:“梁婶儿,咱们同是刺史府的人,你放心,我绝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只要你帮我传个话,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但凡我能做的,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梁婶儿一听,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想法。
从前高高在上的官家女,一朝落难竟然还得求她这个奴婢,她心里不由有些唏嘘,更重要的是阿梨的话打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