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闻言脸颊霎时红了个透,想尝试着张嘴否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韩却本来还在为他的唐突心虚,可是阿梨的这番表现实在是让他意外,他相信若是阿梨真对他毫无感觉,只怕已经大耳朵刮子招呼上了,可是并没有。
她甚至害羞下不自觉吐露出了心事,这说明她并不是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毫不在乎,这种认知让韩却十分欣喜。
“你不用担心我父王会将他们如何。”他决定大发慈悲。
阿梨抿唇,“你这话是何意?”
韩却伸手将她鬓间的碎发小心撇在了耳后,“卫央带了个公主过来,你说这是何意?我猜王后母子大概是被放弃了,但周王室权衡了利弊,准备重新联姻。”
“你的意思是让十一公主嫁给韩王?”阿梨声音有些尖锐,“可是韩王不是准备跟燕国联姻?他不是准备剑指朝歌?”
韩王的年纪做她们父亲尚且有余,姜拂怎么可以嫁给他?
韩却瞄了眼不远处的宴会,似笑非笑,“要不咱们打个赌?”
今冬大雪,韩国往年甚少遇上如此天气,春种马上就要开始了。
要是所料不差,是战是和,韩王应该会至少等秋收重新占卜过后再行决定了,此时做这些表态,不过是虚晃一招,想从朝歌跟燕国多榨取些好处罢了,能离间一番两国也是好的。
*
这春日宴本也是青年男女结识幽会的好时机,韩国民风开放,故大家对有人偷偷离席什么的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韩却他们回到宴上的时候,还有人打趣来着,韩却通通笑而不语。
倒是燕妘,隐在袖中的一双手紧紧攒着,刚刚那两个纠缠的身影让她气愤不已,韩却若是对所有人都冷淡倒也罢了,偏偏不是......
不过一会儿,韩王跟卫央他们也回到了宴上。
刚刚离去之时还板着个脸,几人之间泾渭分明,此时回来,韩王竟然亲自拉了安乐侯卫央的手,一路言笑晏晏,简直惊呆了众人。
重新落座之后,韩王朝着吴夫人吩咐道:“阿喻,近日王宫一应事务都是你在处理,等会儿你将摘星楼收拾出来,十一公主毕竟是自家人,住在驿馆不太合适。”
此话一出,大家都怔住了,这个“自家人”就很有歧义了。
摘星楼,距离韩王的太极宫不远,韩王后未出降前就是住在此处,已经很久无人住过了。
吴夫人勉强一笑,“王上说的这是什么话?公主既远道而来,妾身这会儿就去收拾,定让公主就跟在周王宫一般。”
说罢,她即刻站了起来,本以为韩王会出言阻止,谁知道他竟然点头答应了,吴夫人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儿,但话已出口,还能失口反悔不成,这会儿明白过来韩王是在故意支开她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秋姑走了。
韩王又看向了燕妘,“燕使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妘公主历经万苦,是带着诚意来的,寡人对燕国这份诚心也甚为动容,正巧十一公主住进了摘星楼,妘公主不若一起,两人也可以做个伴儿。”
此言一出,德尔侯燕和只觉得浑身那股气都冲向了脑门。
他韩国这是何意?燕妘在燕王宫再不受宠那也是一国公主,是他燕国的脸面,周公主是以“自家人”的名义,那他燕国公主这样无名无分的住进摘星楼算怎么回事?
燕妘明白燕和的气愤,但是从燕国不愿死战一心割地求和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人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了,连生死存亡都不由自己,遑论尊严?
至少现在韩王还摇摆不定,她们也就还有机会,不,不是她们燕国还有机会,是她燕妘还有机会。
她伸手压住了燕和,方朝韩王盈盈笑道:“如此也好,听闻周公主们个个才艺双绝,燕妘早就想向周公主们学习了,能有这个机会,倒要多谢王上了。”
刚还等着看燕妘笑话的人此时笑不出来了,倒没想到这燕妘脸皮如此之厚,就冲她这股能屈能伸的劲儿,以后还是少惹她微妙。
众人心思各异,禁卫统领左泽这时候站了出来。
“王上,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又是为特使们接风洗尘的特殊日子,十一公主远道而来,王后久闭宫门,想来也思念亲人。”
他话刚落音,左师商余也站了出来,大概意思就是说周朝礼仪之邦,韩王室又人丁单薄,家和国方兴之类的意思。
这两人都是韩王的心腹,他们能站出来说这些话,想来就是韩王的意思了,这会儿提出来不过就是装个样子走个过场,作为一个铁血帝王,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挑衅他,韩却也不例外。
见无人反对,韩王满意地搁下了手中的酒樽,“来人,去照母宫将王后请出来吧。”
“是。”宫人赶紧下去传令了。
韩却不动声色,看这样子韩王跟卫央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了,不然怎么会就这样将韩王后放出来,他心下很是好奇,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只怕很快就要朝他来了。
果然。
“阿九,寡人曾听闻你与安乐侯曾经交过手。”韩王摩挲着酒樽,貌似不经意一问。
谁不知道安乐侯卫央就是曾经的卫国国君,卫国被韩国灭了,他辗转去了朝歌,被周天子封为安乐侯,如今韩王提起这茬,不过是想杀一杀他的威风。
韩却赶紧站了起来,“回父王,倒也不是的,当初孩儿虽跟随大哥出征玉都,但与安乐侯倒未曾见过。”
他说得是实话,当初卫央投降,是他使的计谋,后来卫央知道上当,这才愤而去往朝歌,这梁子无解的。
卫央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宫人见势迅速满上,他挥了挥袍袖朝韩却遥遥举杯,“九公子当日智计无双,卫某佩服,今日一见,九公子英伟聪慧更甚当初。”
这话虽明是夸赞,但却很难不让人多想,当初韩却寂寂无名,如今韩琮跟韩璟都成了他的垫脚石,说好听点是聪慧气运佳,说难听点谁知道是不是他在背后搞鬼。
韩王虽然支持那个位置有能者居之,但他也不能容忍毫无底线,比如韩璟竟然敢亲自动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废掉了他,甚至当初他也直接问过韩却是不是亲手沾了血。
卫央这是想杀人不见血。
韩却可不是那省油的灯,他瞥了一眼身后,举杯站了起来,“安乐侯谬赞了,当初却做什么都有大哥手把手的教导,今日春光无限,可惜这等美景,大哥却再也看不见了。”
说罢,神色落寞,长叹一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他这番动作简直一石四鸟,一是将公子琮推向一个高位,死人怕什么,他越好韩王就越心痛;二是显出自己谦逊,又时常惦记着兄弟情谊,收买人心;三是吴夫人虽然不在,但吴相在呢,这仇恨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就算韩璟倒了,也还有韩王后,还有周天子。
至于这第四鸟......
之前阿梨扮做宫人在后面,加之他有意无意的遮挡,卫央并未注意到她,可是他这一让开,阿梨就这样直接暴露了出来。
果然,卫央一眼就看见了宫人装扮的阿梨,不说说话了,就连杯中酒液洒了出来他也无暇顾及。
第48章 姜拂
即使所有宫人都做着同样的打扮,她又低眉垂眼,小心地在后面添茶煮汤,但她一举手一投足,卫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为什么明明都要撕破脸了还要冒着危险来韩国做说客?为什么明明是宿敌的地盘也要过来?不就是听沐芳说她在上京吗?
卫央压制着心头的激动,他如何不明白韩却所说所做有何目的跟影响,可是但凡他还想见到姜黎,这就是个阳谋,无解,只能乖乖就范。
韩却对这状况很是满意,但不知为何还是隐隐有些心头不适,所以也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这倒是让准备大干一场的吴相等人好生失望,不过待一身素裳的韩王后过了来,他们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可惜韩王后也不给机会,甫一到宴上,她就跪了下来自请辞去王后之位。
“王上,妾身教子无方,无颜面对列祖,自请辞去王后之位,还请王上则贤者居之。”
韩王就跟商量好了似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给答应了。
韩王后本就是周天子胞妹,不当王后那自然还是周王室的公主,韩王大手一挥直接准了她过几日跟着周天子使臣回朝歌。
而为了表示友睦,周天子将十一公主送来上京,准备继续结两姓之好。
韩王虽同意了将王后放回朝歌,但是也没直接答应要娶十一公主,只先将十一公主跟燕公主都安排进了摘星楼。
这让谁都猜不透这位诸侯王的想法。
春日宴就这样结束了。
阿梨本想找机会接近卫央,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眼见着他就要坐上去驿馆的专用马车,她正想直接贸然跟上去,却被韩却一把拉了开来。
“你不是答应了让我自己想办法去接近他?你这又是干嘛?”阿梨不明白。
韩却掩下眸中情绪,尽量让声音显得冷静平淡,“那去驿馆的马车有禁卫专送,比驿馆守卫更严,你这样还没上去就会被左泽给盯上,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会如此?”阿梨有些难以置信。
韩却不禁冷笑出声,“呵,卫央想在上京搞小动作,父王何许人也,他若聪明的乖乖听话,或许还能留着条命,若是有什么异动,杀一个手下败将你觉得周天子又敢说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韩王若还讲几分礼仪信义,朝歌还能以王室之名威风下去,若是惹急了韩王,朝歌这个天下共主哪里还震得住。
反正这韩王宫是他的地盘儿,阿梨也不打算挣扎了,只跟在他身后,乖乖往前。
见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韩却心头也松了口气,“你认识这个“十一公主”吧?”
他将“十一公主”这几个字咬得很重,阿梨想装作听不出来都很难,但为了不说漏嘴,她还是没有接话。
韩却见她这样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公主是假的。”
见阿梨神色诧异地望着自己,韩却似笑非笑,他很期待见到阿梨接下来的表情,“周王室子嗣单薄,莫说王子,公主活下来的也才两个,用一个真公主换另一个真公主,没什么必要吧?况且我认识现在这个假公主。”
“你......你认识?”阿梨声音都有些变了,连她都不十分确定的事情,他竟然说得如此笃定。
韩却幽蓝的眼眸似有暗光流过,“你忘了我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了?”
见阿梨不自然地撇开头,他继续追击,“我不仅知道姜黎有个叫姜拂的亲妹妹,当初还是我将她送到卫央逃跑的路上的。”
“你说什么?”阿梨实在是不敢相信。
韩却本是个做了事情不愿再拿出来表功的人,可是阿梨是如此恩怨分明,就算不能用感情,他也想自私的用恩情留下她。
“我从来没想过要逼死姜黎,我是真心要求娶她的,所以才会用那些手段,我以为逼得她无处可去无忠可尽她就会跟我走,可是我失算了。”
“当我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只见到了她的尸体,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太不了解她,将她入殓之后我就将姜拂放了,可我没想到她现在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十一公主。”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还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阿梨再也无法骗自己。
她知道韩却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姜黎听,他可能早就知道她就是姜黎了,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他也就跟着不拆穿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这是要带我去见姜拂?”
韩却转头,见她鸦青的眼睫微湿,点头加快了步伐,阿梨提了裙角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
摘星楼虽名中带个楼字,却不仅仅是个楼,而是一座临湖宫殿群。
这宫殿里面最有名的就是有一座三层的木质飞檐角楼,而它也因为在湖中可勘星月而因此得名。
姜拂坐在角楼高处的窗子边上,单手支颐百无聊赖打量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她知道,有人一定会来找她。
“来了就出来呗,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韩却示意阿梨留下,他顺脚迈了上去,“不过刚到。”
见是韩却,姜拂一点不意外,只要韩却没当场拆穿她,就意味着这事儿可以商量,她轻咳了一声,“别劝我回朝歌,我不会走的。”
阿梨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听他们对话这语气,韩却没有骗她,他们确实是熟识的。
“我没有想劝你,”韩却径直坐了她对面,“当初放了你是为你找了一条生路,你倒好,摇身一变成了周公主过来韩国,你既自己想死我自然不会拦你。”
“想套我话?”姜拂捧着脸眉毛一挑,“没门儿。”
韩却笑了笑不说话,只示意她看向楼梯口,姜拂满不在乎转了头只当没看见。
可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阿拂”。
姜拂仿若浑身触电,她转身站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阿......阿姐......”
阿梨看了眼后面的韩却,并未否认姜拂这个称呼,三年未见,姜拂高了,也白了,阿梨恍惚间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们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
“呜哇~真的是你!阿姐!”姜拂一下子蹦了起来奔至阿梨面前,搂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阿梨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曾经做了无数次那般熟稔,“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跟个小花猫似的。”
一听这话,姜拂“噗嗤”一声鼻涕眼泪齐齐飞了出来,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撸了袖子胡乱擦两下。
“阿姐,三年了,你没事怎么不来找我?”
韩却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阿梨温柔的替她理着散乱的头发。
“我......我之前失了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一些事情,况且我以为你在玉都之战就......总之,我也是今日在宴上看见你才知道你也还活着,对了,你这几年是一直都跟卫央在朝歌?”
想到卫央,姜拂的脸突然红了红,“嗯,当初韩却放了我,是卫央哥哥收留的我,后来我们就去了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