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把小猫捧在手心，右手小心地戳戳它的肚皮。小猫便摊开身子，肆无忌惮地把隐私暴露出来。
“哟，是一只小公猫。”外婆再摆弄几下，眯起眼睛研究它的花纹。“小公土猫。”
“原来是中华田园猫啊。”卢苑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就像产房前边的护士和孩子他爸，紧张地等待护士的对孩子的鉴定。
“母子平安。”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这句话。
“对了！外婆，您看看它有没有伤口，要不然猫妈妈怎么把它落我们家门口。”
外婆把小猫轻轻放回毛巾：“它没事，可能母猫下雨临时找地方躲起来，没来得及找孩子。”
卢苑歇口气：“没事就好，我们这还没有宠物医院。”
“要啥宠物医院，农村养猫多呢，你随便找一家问问就行。”
好像很有道理……卢苑怪自己一时糊涂，这就是在城里生活太久的结果。
“我去隔壁家借羊奶粉回来吧，小猫咪现在应该饿着，越叫越有气无力。”
拿着奶粉和针管回来，卢苑还有些纳闷：“我是知道他们家有羊奶粉，怎么还会有针管？”
外婆不以为意，她已经准备好适温的水。“久病成良医，他们家有什么我都不觉得稀奇。”
“也是，小刚可能需要这些。”
冲泡好奶粉，卢苑小心翼翼得把针管头拆下来，推动活塞吸入羊奶。她一手握住小猫，虎口控制它的脖子，双指把住它的嘴巴，针管慢慢递过去。
卢苑此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盖住小猫吧嗒吧嗒喝奶的声音。这只小猫倒不用自己催，闻到奶香便主动凑近针管，两只奶呼呼的前爪还想捧起针管。
喝一会，卢苑便拿出针管观察一会。等小猫不愿意再动嘴，卢苑便估计已经把这小生命喂饱。
吃饱喝足的小猫肚子圆滚滚的，开始用力乱动，卢苑感受到肉团子的蠕动，赶紧把它放在毛巾上。奶团子在毛巾上爬行，从三味书屋跑到百草园，不过几步路，它的足迹里面就出现一些不可名状的黄褐色液体。
卢苑呆呆地看着莫名出现的shi尿混合物，脑子里一阵弹幕飞过：“这是什么？”“它没事吧？”“要怎么办？”“这毛巾还能用吗？”
外婆出声说：“小猫都拉了，你还看着呢？”
“哦！”静止的卢苑被外婆点醒，卢苑手忙脚乱起来。外婆突然觉得她的血压该升了：“你这样还想收留小猫吗？”
收拾完小猫，它又变回香喷喷、人畜无害的奶团子，发出悦耳的小叫声。卢苑用纸箱给小猫弄一个临时住所，铺上温暖的毛衣和毛巾，再隔着毛巾放一张小电热毯。
屋里有另一个小生命，卢苑躺在床上，似乎听到不远处的小心脏在怦怦跳。
妈妈说过，小卢苑刚出生时，小小一点看起来十分脆弱，一样粉嫩的肤色、皱巴巴的皮肤，让妈妈瞬间叫出声：‘小老头！’。晚上妈妈和刚出生的她睡在一起，闻到她身上的暖呼呼的奶香，小家伙还会在梦里砸吧嘴，“那时我的心化成一滩水”。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卢苑心想，听见心跳，这是一个心理沟通的瞬间。虽然小猫没有什么情感表示，但她已经在此刻准备好为这只小猫起夜、照顾它的吃喝拉撒，打算为它牺牲自己的睡眠。这似乎是深入基因里的母性，妈妈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吗？所以一个人把她拉扯大。
卢苑不一会就起身去看小猫。
“咦，怎么又拉了？”看着小猫把自己的床糟蹋掉，她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
还是明天带小猫去找妈妈吧。
第39章 相册
卢苑坐在窗前，听雨声滴在窗框，风中飘斜雨滴，落到桌子上。e城位于南方，冬天不会下雪，只会下雨。在e城长大的妈妈初到c城时，看到下雪非常激动，让卢清泉帮她拍照。照片中的妈妈年轻肆意，亮白的肤色比雪还吸引人，张开双臂迎接从天而降的雪。
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卢苑才想着家里的老照片。小时候翻看照片已成习惯，现在倒是没有这种记录的闲情逸致。
卢苑顶着刚录视频扎的过年喜庆双马尾，带着红色的眼影与耳环，穿红色大袄下楼找照片。
“外婆，我们的老照片在哪里？”卢苑在客厅翻箱倒柜，竟然没有找到。
按照日升村的习俗，过年要祭祀。外婆正在折叠过年的纸钱之类，正眼都不看一下卢苑：“在你妈妈的箱子里。”卢苑的手停住。
那外婆也有几年没翻过老照片。搬回外婆家后，卢苑发现妈妈的箱子上布满灰尘，看样子是有好几年没清理。可外婆日日打扫妈妈的房间，却不敢多看几眼箱子里妈妈的物件。
外婆迟迟没能走出妈妈离开的阴影。
卢苑重新回到房间，在妈妈的箱子里一顿找，翻出数十本相册。妈妈是喜欢拍照的，大学时她便是摄影社成员，在那个相机稀缺的时代，妈妈用奖学金买了她的相机，并珍惜着用到卢苑长大。后来那相机去哪了？似乎被卢清泉摔碎，卢苑也没有很多印象。
带着自己的相机，卢苑小心翼翼地把成册的相片和睡梦中的小猫搬到一楼。
“外婆~我要录一个vlog，您一起吧？”这几天发现，让外婆知道要拍视频时，她会很配合，而且不会看一半就想离开做其他事情。
“怎么又要拍那什么‘布洛个’。”外婆一边嫌弃，一边还是做到卢苑身边。她看到茶几上堆成小山的相册，眼神中划过一颗流星似的闪光。
卢苑一边观察外婆的神色，一边架设好相机。
“准备好了吗？开始拍啦！”
外婆对每张照片都有印象，那是属于妈妈和外婆的共同回忆，外婆如数家珍，顺着卢苑的翻动解释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这就是你妈妈拍的第一张照片。她放假回家时，把照片都带回来，过年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妈妈买相机后，第一张照片就是自拍啊。”没想到妈妈也那么爱美。
“那可不，女孩子都爱漂亮。”
卢苑翻开下一页.“这张是你出生时的照片。见到你抱进病房，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给你拍照。”
“我那时好皱啊。”突然能理解妈妈为什么叫自己‘小老头’，要是她看到这样的小孩，也会这样想。卢苑摩挲照片，没想到小小一点的自己经历二十几年，长成那么大一个人。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这张什么时候拍的？”
“你妈妈结婚前，拉着家里几个人拍的。”照片里，外婆、妈妈、小姨和舅舅都是年轻的模样，妈妈扎偏分发，扯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
那时的她，一定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没想过未来会遭到感情背叛，也没有想过未来会有卢苑这样的女儿。卢苑突然感受到时间长河的宽广，妈妈的时间在里面只有一瞬，结束后，时间依旧继续往下走。每个人都是时间里的过客。
把一整沓相册都翻完，卢苑检查录制的视频，整整有两个半小时。
外婆的目光还停留在相册上，迟迟不肯收回。卢苑把这段时间拍的照片也洗出来，放进相册里，这些照片和妈妈的旧照合为一体，是“外婆的后半生”。
“外婆”，卢苑重新坐下，拉过外婆的手。手掌里，外婆的手粗糙，皱巴巴的皮肤已经湿润，是外婆刚刚滴下几滴眼泪。“外婆，您哭了？”卢苑低下头，查看身边外婆的脸。
外婆已经不再哭，她抬起头笑一笑，若无其事：“没事，我只是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么多年，您辛苦了。”卢苑的身子微微倾斜，抱住外婆，外婆身上的药膏味扑鼻而来。
“哟，都在干什么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卢苑转过身。“小姨！”
鲍沁把包裹都放在桌子上，顺手给自己倒水。“妈，我回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外婆调整自己的情绪，站起身看自己的小女儿：“激动什么，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才见过你。”
小姨不反驳她，外婆已经去厨房炒菜去。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小姨的眉毛高挑，和她的爽朗性格如出一辙。
“小姨，姨丈和表妹呢？”
鲍沁一把子靠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他们想去田里玩，刚刚往下走了。”她捶捶腿，有气无力地说：“我才不去，回来已经很累了。”
眼神这才发现茶几上的相册，她突然两眼放光：“哇，有那么多相册？”
“真是怀念啊……”
小姨草草快速翻动相册，心中有一个主意：“我们今年也来拍一张合照！”
————
舅舅也到家了。这是除夕，打工人纷纷回家，日升村比往日都热闹。
说起卢苑开的网店，舅舅很是佩服。他举起酒杯对着卢苑：“来，苑苑，舅舅敬你一杯。”
卢苑端起饮料杯回敬：“舅舅使不得！”
“哎，你这些活干得可厉害，要是早几年，我就不用出去干活。城里生活成本高，工资剩下没多少。”
外婆呛到：“你现在想回来也可以。”
舅舅难得沉默，一口闷。“我和玉婷是在商量要回来。”玉婷就是舅母。
卢苑可震惊：“舅舅你们要回来了！”
“是啊，没说笑，日升村的产品因为网店，传遍e城。大家知道我是村里人，都让我批发一些来卖。挺有市场的。”
“那舅舅你是还要去e城卖吗？”
“不，就留下家里，做网店就行，也不用风吹雨打。”
卢苑沉默了。这件事出说来意外，也不知道舅舅的想法是自己开网店，还是要进卢苑的店。
“那……”卢苑刚要开口，被舅舅打断：“具体的，等一会吃完再说。”
行吧，舅舅是家里人，应该不会提出很过分的要求。卢苑暂时放下心，敞开肚子吃吃喝喝。
难得家里有那么多人。小时候，舅舅和小姨尚未结婚，只有妈妈带卢苑回家，卢清泉不回日升村，除夕不过五人。现在八人共聚一堂，其乐融融。
“当时我就想：‘不行啊，我都这样了……’”舅舅说起往事，逗得外婆哈哈大笑，小姨和舅舅的孩子一起打闹，不顾大人的在回忆。
虽然室外还在下雨，室内却暖洋洋一片。卢苑放空耳朵，听见隔壁的国荣家，似乎也在欢声笑语。
饭后，小姨指挥卢苑拍全家福。小孩子们都换上喜庆的中式大红马甲袄，抱在各自妈妈的怀里。小姨和舅舅两家站后排，前排坐着外婆，卢苑也打算站前排。
“卢苑，你再搬一张椅子过来坐。”镜头里的外婆指挥卢苑。
卢苑从相机里探出头：“外婆，我站着就行，您坐着嘛。”
“你孤家寡人的，别人都成家立业了才站着，你凑什么热闹？”
既然外婆都不惜说自己单身，卢苑只能听命搬过椅子，重新回到相机后：“就现在的姿势，保持五秒。”
“五！四！三！二！”卢苑成功跑回位置，坐下。
“一！”
“咔擦！”
“哇拍好了，拍好了！”小姨怀里的表妹在鼓掌。
“耶拍好了！”舅母怀里的表弟也跟着鼓掌。
外婆哈哈大笑：“拍好了，我们看看。”
几人围在小小的相机前，难以全部看清里面的图片。“我看不见！”表妹说。“我也没看见！”表弟说，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别吵！等着。”小姨一声吼，两个小不点都安静下来。
“我把照片发给你们吧，小姨、舅舅，你们在手机上看。”卢苑拿过相机，操作起来。
舅舅把手机递给自己媳妇，放下儿子。“卢苑，我们聊聊？”
“好。”
舅舅和卢苑来到二楼，曾经他姐姐的房间。
“这间房还是以前的样子。”舅舅四顾，感叹不已。“这家里就姐姐最喜欢装饰房间，现在看看还不过时，都是经典的。”
“我也觉得，妈妈的审美真好。”
“卢苑，舅舅有一个不情之请。”舅舅坐在书桌前，把自己转向坐在床上的卢苑。
“舅舅你说，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
“你的网店需要投资吗？我可以把这几年的收入拿出来，入个股。”
“咦？”这可是在卢苑的意料之外。“舅舅，那你要做什么？”
“我就在网店里打打杂。那我还能做什么呢？一没本事，二没本领。”
卢苑终于懂得舅舅的意思，放心下来。
“舅舅，网店欢迎你来投资。不过我们不需要打杂的人。”
舅舅的眼神黯淡下来：“啊……那就算了。”
“我们需要舅舅这样的人才。”
“怎么说？”舅舅的眼神充满期待“难道还有我能做的？”
“明年网店要扩张，想和村长合作，联合几乎全村的农户，这可需要不少交流，是费时费力的。”卢苑向舅舅透露新年的计划。
“原来如此，那我确实可以帮上忙，这村里的人我都熟！”舅舅拍拍胸口，满口答应。
“妈！妈你怎么了？”小姨的叫声尖锐，突破天花板来到二楼。舅舅和卢苑停下交流，交换眼色。
“鲍勤！快下来看！”舅舅闻声，窜出房间。
本能反应让卢苑也撒开腿跑出去，余下一个发亮的电脑，停留在记录的文档。
